92.第092章:
可巧,今日乃是休沐之期,江老親自登門,林如海登時受寵若驚,他原就深敬江老太爺和江老父子兩代大儒,忙親迎入門,命人沏茶款待。
見到林如海這般熱情,江老倒有些不知怎麼開口了。
前幾日早早打算好要在莊子裏住到過年的江老太爺和江老太夫人突然攜江鴻回城,惹得江家上下人等皆驚疑不定,深怕出了什麼事情所以如此,不料江老和江老夫人請安問好並詢回城之故,卻得知么兒婚事有望。
江鴻的毛病和親事本就是江老心中一樁難以了結的心事,最怕生前仍看着么兒孤零零一個人,陡然聞得此信,不免欣喜若狂,忙與老妻同問其故,又問是誰家小姐。
因江鴻總不開口,江老太爺和江老太夫人頗有顧忌,只告訴了江老夫婦。
江老太爺和江老太夫人未曾問出緣故,江老夫婦亦是鎩羽而歸,少不得接了忠順王妃回娘家,江老夫人細細交代一番,叮囑她問江鴻。
江家兄弟姊妹幾個情分深厚,然最親密者仍然是忠順王妃和江鴻,忠順王妃在未出閣之前最疼的便是這個幼弟。另外就是江老夫婦暫時不打算將此事告訴兒子兒媳,若是成了自是喜事,若是不成,難免臉上都不好看,也怕傳得人盡皆知。反倒是忠順王妃和黛玉時常有來往,便叫她藉此而問明江鴻單獨對黛玉另眼相看的原因。
事關幼弟終身,忠順王妃如何不上心?她又擅機變,又懂心計,果然問了出來。
當得知江鴻可以看清黛玉的面目時,江老太爺夫婦和江老夫婦喜極而泣,總算老天開了眼,江鴻雖不能人人都看得清,但看得見一人,也不枉此生。在此之前,整個江家的人都以為江鴻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看清人的面目了。
有了答案,父子年代夫婦和忠順王妃便即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聘得黛玉為媳,至於兩代大儒原先認為對方不答應不能強求的想法,早拋到了九霄雲外。
人都有私心,德高望重的大儒也不能免俗。
江老太夫人和江老夫人、忠順王妃熱熱鬧鬧地討論請哪兩位全福人做保山說媒、請哪兩個官媒婆提親,又討論該預備什麼樣的禮物才能顯得自己家誠心相求,江老雖不忍么兒孤苦一生,但是卻贊同江老太爺的說法,提親之前須得讓林家知道江鴻的毛病,不能有所欺瞞,江鴻也是此意,於是在老母老妻並愛女的催促下,遂藉著一張老臉登門拜訪。
想完自己的來意,江老輕輕咳嗽一聲,不好意思地道:“如海,我痴長你幾歲,就這般叫你了,今兒來是有事相求,實在當不起你這般款待。”
林如海若有所悟,隨即斂容道:“先生但說無妨。”
江老既然無意隱瞞,自然揀些要緊的將來龍去脈說明,最後一張老臉漲得通紅,不得不道:“女公子千金之體,極尊貴極清白,原是犬子唐突,本不該生此妄想之心,老朽也不該提此不情之請,然犬子備受其疾纏身,竟不知面目二字是何意,忽然見得女公子一面,不免驚訝、欣喜兼而有之,而家中長者亦喜極而泣,故老朽走這一趟。”
說到這裏,江老滿臉愧疚之色,道:“老朽深知禮儀,清楚走一趟確實是寒舍老小失禮了,幸喜婚姻是結兩姓之好,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朽雖已老邁,仍是其父,今日意欲為子求配鴛鴦之偶,盼府上再三考慮之後,予以答覆。”
在江家莊子裏,江老太爺和江老太夫人對黛玉的看重超乎想像,林如海隱隱有三分察覺,明白對於黛玉而言,江家確實是一門好親事,難得清靜,又不失身份,更不必擔憂婆家庇佑不了她,然而他縱橫官場多年,心思更是縝密,也和紫鵑一樣,考慮到了京城各家口耳相傳的江鴻之隱疾,早收了和江家結親的心思,沒想到江老竟然會親自來求,更沒想到江鴻的隱疾這般古怪,認不得天底下所有人包括父母親人的面目,單獨看得清黛玉,真真是奇哉怪也。
默默聽完江老之語,林如海已有了拒絕之意,不為別的,就因為江鴻的這點隱疾,他盼着黛玉一生平安康泰,不求女婿極富貴,但求無缺憾,但面對江老滿臉殷切,一時倒不知用何等言語來婉拒,只得沉默下來。
林如海這麼默然不語,江老心中便是一跳,他和江老太爺一樣,極賞識林如海的性情為人才氣,也清楚像林如海這樣的人極有風骨,不因權勢折腰。
設身處地都想一想,江老自問自己是林如海的話,也不會答應這門荒唐的親事。
他自己都覺得荒唐至極,怎能怨林如海沒有一口答應下來?只是那是自己的兒子,怎能不為兒子打算?因此,江老正色道:“事關女公子的終身,老朽心裏明白極難抉擇,不求如海今兒就給答案,唯願如海你深思熟慮后再來告知老朽。”
林如海聽了這話,果然沒有回答,而是道:“先生所言極是,事關小女終身,晚生自然不能倉促間定下,先生容晚生思慮幾日如何?拙荊早逝,晚生今世只此一女,憐她自幼喪母之痛,難免溺愛過甚,總要問過她的意思,才成良緣。”
雖說大戶人家講究門當戶對,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絕大部分的父母在給兒女定親之前都會問過兒女的意思。
當然,即使問明兒女之意,依然不遵從兒女之意的父母也大有人在。
林如海絕不在其中,他極疼愛黛玉,又覺得婚姻大事關乎黛玉的終身,婚後幸福安樂與否全看黛玉是否如意,所以送走江老后,回來就找黛玉陳述此事。
黛玉聽完,不覺紅了臉面,低頭不語。
林如海進來時就遣退了丫鬟們,連紫鵑都打發出去了,足見其謹慎,和江家一樣,不想叫自己父女以外的人知道。又吩咐紫鵑在上房廊下看着,不許人隨便進出,有管事媳婦來回沒要緊的事情便讓她自己先做主料理,所以房裏只有父女兩個在炕上對坐。
林如海喝了一口茶,慢慢地道:“你和江六爺有一面之緣,其人確實才貌雙全,言談舉止不俗,其隱疾也未殃及性命,更非品格之污,若是尋常人,只怕就應了。”
一句話到這裏,林如海看了女兒一眼,見她靜坐對面,天然便能入畫,心裏不覺又喜又悲,既欣喜於女兒終於長大成人,出落得花朵兒一般模樣,又傷感於女兒終將嫁作他人婦,婚後是好是歹都不是自己所能做主的了。
林黛玉依舊沒有言語,半日才問道:“他們家是什麼意思?父親又是何決定?”
想起江老在自己跟前的承諾,林如海雙眉微微一皺,似喜似悲,最終化作一片坦然,如同光風霽月,道:“江老先生許為父說,若是同意這門親事,你進門后,他們江家上下視你為親孫女、親女兒、親妹子,絕不叫你受一點兒委屈。另外便是江老先生願以畢生清名在我跟前立下軍令狀,江六爺今生無妾無婢,更無後宅之爭鬥殃及爾身,又說這也是江六爺之意。”
單這兩樣就說明江家確實誠心誠意,林如海最擔憂的莫過於女兒婚後的婆媳之爭、妻妾之爭,江老既然有此承諾,勢必會遵守。
第三,江老承諾,黛玉進門后若得二子,平安至七歲后便過繼一子承繼林家宗祧。
雖然律例規定,出了五服的同族人不在過繼之列,林家也有幾門堂族,之所以沒來羅唣林如海便是因此,即使鬧得厲害,林如海那幾門堂族的子弟也不能過繼到林如海這一脈。
同族尚且如此,何況異姓?
異姓亦不在過繼之列,除非女兒招贅,其夫亦改作姓林,其子便可承繼林家,但是江家顯然是想娶妻,而不是送子入贅,至於如何過繼江家之子到林家門下,那便要看江家如何做文章了。律例的確有規定,同樣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
其實,以林如海的本事,也有辦法讓林氏堂族之子過繼到自己名下,只不過他不知自己壽算,過繼小的過來無暇教養,又擔心年紀已大的嗣子未必善待黛玉,才沒有用心籌劃。
對於江老這一條諾言,林如海沒有告訴黛玉,只道:“無論他們家的諾言說得如何天花亂墜,這件事終究要看你的意思,你同意,我就同意,你不同意,我就拒絕。我們家到你這一代,沒有別的血脈了,一切都以你心意為主,外面的風雨都由我來抵擋。”
黛玉輕聲道:“倘或父親不答應,豈不是惹了禍?倒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江家固然仁厚,也再三說明無論父親如何決斷他們接受,足見其坦誠之心。但是,天底下有多少人是江家的學生,上至天子,中至官宦,下至百姓,如果得知父親這般婉拒,豈能不為江家出氣?若影響了父親的前程,竟是我的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