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007章:
林如海以重病纏身為由請求致仕的事兒紫鵑最清楚,保寧帝不批准並且命他進京述職也在她的預料之中,新的為君者總要顧全大局,臣子有心退步抽身,為君者多少給點恩典,畢竟太上皇猶在,就是沒想到直到半年後的現在旨意才下來。
旨意既下,林家上下就忙碌起來。
外面林如海和新來的鹽課御史交接公務,裏面黛玉在李嬤嬤的指點下,吩咐下人打點行囊,好在一個月內讓出鹽課御史府衙後面的官舍並趕赴京都,又命人提前進京收拾房舍。
紫鵑跟着收拾東西,一一清點,然後登記造冊,尤其是庫房裏的東西和賈敏的嫁妝,賈敏逝去多年,林如海又不管內務,不管林家規矩如何嚴謹,總有那麼一兩個害群之馬,黛玉便趁此機會重新登記造冊,和舊賬比對,查明不知去向之物。
銀庫和內庫的諸多管事對此頗有微詞,因為登記造冊時,黛玉沒有用家裏的賬房,而是一件一件清點直接命紫鵑記錄,不給任何人混淆的機會。
除了一些極笨重不好運輸的東西仍在京城老宅,林家七八成的東西都在此處。
紫鵑忙得腳打後腦勺,隨着登記的東西越來越多,她越覺得原著中賈璉那句二三百萬的財非常屬實,林家光宅邸莊田商鋪這幾樣容易記錄的就有極多,按市價至少有百萬兩之巨。
銀庫有多少金銀,一時不好開庫清點,黛玉和紫鵑也沒那資格,庫房內書籍字畫古玩瓷器數目極大,金銀珠寶的數量卻不多,多在賈敏的嫁妝和林如海的私庫里,後者私庫里可是繼承了祖上幾代主母的嫁妝,沒有併入公中,紫鵑和雪雁得到的頭面就出自這裏。
賈敏出嫁時賈代善尚在,身為榮國公嫡長女,又深得賈母疼愛,當真是十里紅妝抵達林家,單壓箱錢就有五萬兩,房舍莊田商鋪無數,經過這麼些年的經營,已是翻了好幾倍,珠寶首飾古玩字畫本來就有不少,數十年來又陸陸續續添置許多,又有三節兩壽收到的孝敬,光清點記錄就足足花了六天。林如海言明這些以後都是黛玉的,一直沒有動用絲毫。
中間發生了一件事,就是聽聞林家收拾東西準備進京,經常流連在風塵之地的賈璉忽然找到黛玉意欲幫忙,被黛玉婉轉謝絕。
這麼一料理,二十多天後盤點結束,有好幾處賬目對不上,不獨公中的,就是賈敏的嫁妝也着實丟了不少,很有些東西是以家中使用名義取出,就再也沒有還回來。怪不得都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賴大之流可不止榮國府有。
黛玉雖講究無為而治,不大管底下的細事,但在榮國府里頗不喜賴大一流,如今自己家裏也發生這些事,所失之物高達十萬兩,不能容忍,遂詳細地告訴了林如海。
林如海管的鹽政就與稅務有關,自是勃然大怒。
他已經和新任官員交割清楚,剩下幾日就留在家中處理家事,清點銀庫,將金銀裝箱方便運進京城,隨後狠狠地發落有過之下人,包括一個倚仗家中沒有主母就肆意妄為的姬妾,皆是沒收其財,逐出家門,緊接着重賞謹言慎行的有功之下人,頓時平復了其餘下人的擔憂。
林如海賞罰分明,紫鵑這個月沒白忙活,林如海隨手賞了她兩匹緞子、兩個荷包,又把庫房內整理出來的皮棉單夾衣物分賞下人,免得積壓庫房內白佔地方,紫鵑得了兩套大毛衣裳和兩套小毛衣裳,皆是襖裙褂子斗篷一應俱全。
名義上,執筆、捧墨、雪雁和她所得一樣,其實有着細微的差別,譬如她的荷包里鼓鼓囊囊裝着金錁子,雪雁交給她保管的荷包內卻裝着銀錁子,她得的衣服都是上等皮貨,幾乎和黛玉的衣服相差無幾,那三人得到的衣服粗看無異,實際上差一個等次。
前者裝在荷包里直接賞賜到各人手裏,旁人都不清楚裏面的具體情況,後者倒是無人不平,原因是和賈家差不多,外來的要比家裏的尊貴些。
諸事妥帖,一月之期已至。
林如海命王有禮雇了幾隻堅固的大船,吃畢踐行酒,擇日攜黛玉登船離岸,途中繞行至姑蘇地界,將賈敏的棺木寄存在寒山寺,方往北行。賈敏亡於林如海在揚州任上,又因林如海健在,故棺木未曾安葬,而是寄存在寺廟,等林如海將來一起合葬。
跪別賈敏靈柩,思及慈母昔日的音容笑貌,黛玉不免哀哀痛哭了一番,回到船上仍難停止,紫鵑伴隨在她身邊勸了三四日方才好些。
船行甚速,不日將抵達京都,忽然聽說元春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
陡然聽到這麼一件天大的喜事,賈璉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解先前昭兒尚未到京林如海父女就啟程的抑鬱不樂,忙來拜見林如海,懇請晝夜兼程前進,早些進京,府里必定因貴妃之事忙碌不堪,自己或可略盡綿薄之力,幫着叔父嬸娘料理庶務。
距進京尚有三五日路程,林如海心疼黛玉,如何肯如此?思忖片刻,忽而對賈璉一笑,乃道:“既逢潑天喜事,原應如此,只是賢侄說幫襯二內兄料理庶務是何意?”
賈璉笑答道:“府里如今是叔叔嬸嬸管家,我和賤內就在叔叔家住着,幫着料理家務。”
查探得知榮國府秘事無數,林如海對有功夫見賈雨村卻沒有時間面對黛玉的賈政已沒有絲毫好感,雖說賈赦也沒面見黛玉,但好歹有那麼一句場面話在,聞聽賈璉此言,便淡淡一笑,歉然道:“原來如此!我竟不知岳母家裏是二內兄夫妻當家做主,一直以為是襲爵的大內兄,自古以來長幼有序,便是大內兄年邁不管,也該是賢侄才對。”
賈璉生性機變,猛一聽這句話似乎沒有什麼深意,細想卻覺有些不對,不由得瞪大一雙眼睛,獃獃地看着林如海不知道如何接口。
林如海好像沒有察覺到,隨即滿臉疑惑地道:“這一二年來我公務繁忙,又重病纏身,竟沒有問及府上,賢侄,莫非大內兄只襲爵而沒有繼承榮國府?怎麼好好一座榮國府竟是二內兄的家?還是大內兄已和二內兄分家,榮國府分給了二內兄?”
賈璉勉強一笑,回答道:“老太太健在,父親和叔叔並沒有分家。小侄忽然想起一件要緊事,先行告退,改日再來給姑父請安。”
他心裏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退出時沒留心,絆倒在地,好容易爬起來慌慌張張地離開。
黛玉和紫鵑、雪雁在裏間聽到這番對話,雪雁勞力不勞心,不明白其中的意思,黛玉和紫鵑卻是面面相覷,當然,後者心裏十分明白。
黛玉出來問林如海跟賈璉說話的用意,後者正色道:“我兒在榮國府里數年,大概是習以為常,未曾察覺到其中的不妥,今日為父與你說道說道,榮國府里正常的事情未必正確。其一,你大舅舅襲了爵,為一等將軍,是榮國府名正言順的主人,理應住在榮禧堂,而非他成親時住進去的東院,哪怕以東為尊。自古以來長幼有序,不能因你大舅舅昏聵無能你二舅舅就理所當然地佔據榮禧堂,以當家人自居。其二,你如今年紀大了,須謹記男女有別,雖說表姊妹兄弟之間亦可會面言談說笑,不用遵從那些迂腐古板之人連面都見不得的說法,但是不可男女不分地一處廝混,不可坐卧不忌,不可長驅直入地走進對方卧室。親兄妹之間尚且不能隨意出入對方的房間,何況表兄妹?”
黛玉垂手而立,點頭稱是,笑道:“父親放心,女兒必定謹遵父親的教導。”
林如海又看向紫鵑,道:“紫鵑丫頭,你對玉兒的用心我一直看在眼裏,連太醫都說你每日早晚陪伴玉兒在園中散步半個時辰的行為甚好,可以生陽氣養氣血,我心甚慰,關於這些說法也就不瞞着你。回京之後,縱使李嬤嬤足以教導得了玉兒,但因家中沒有長婦,每年少不得仍要送玉兒去榮國府小住,盼你一如既往地陪伴玉兒,將來我必有重謝。”
紫鵑道:“老爺放心,什麼話放在心裏,什麼話吐出嘴邊,紫鵑都清楚。紫鵑既然服侍姑娘,沒有老爺的吩咐,紫鵑也會一心一意地服侍姑娘。等姑娘不再借住府中,紫鵑就和家人贖身出來,不侍二主。”榮國府大廈將傾,她不願意父母家人跟着獲罪,故在此表露心跡。
林如海和黛玉眼睛一亮,前者目露讚許之色,後者道:“既如此,明兒我問外祖母要了你一家可好?咱們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紫鵑沒打算一輩子為奴為婢,抿嘴笑道:“那可不成。”
搶在黛玉疑問之前她緊接着道:“若就此跟了姑娘,未免有背棄舊主之意,於姑娘名聲有礙,倒不如過幾年一家子贖身出來,無論發生何事都和姑娘不相干。”
林如海思忖片刻,頷首道:“你這丫頭有心了。”不再提起此事。
紫鵑放下心來。
有件事值得一提,他們沒有和賈雨村同行回京,他們啟程時賈雨村沒有接到進京候補京缺的旨意。紫鵑算了下時間,他們十月初六就離開了揚州,途中停靠姑蘇幾日,但按原著中林如海之死,至少停靈七七四十九日,十月底離開揚州,然後送往姑蘇安葬,回京途中才偶遇賈雨村,如今他們比原著中提前回京,賈雨村就沒有了和他們同行的機會。
林如海在船上教導黛玉時,已將賈雨村的罪行一一告知,查了榮國府還能查不到賈雨村徇私枉法的行為?林如海暗暗後悔向賈政舉薦賈雨村起複。
就是林如海沒找到門子,不清楚香菱的來歷。
展眼抵達京都,因昨兒送了消息進京,早有提前進京打掃房舍的一干下人拉車抬轎地在渡口迎接。賈璉也打發小廝回榮國府報信,哪怕在百忙之中,榮國府仍舊派了林之孝帶着僕從前來,意欲迎林如海和黛玉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