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013章:
婆子立刻閃身擋在紫鵑身前,龐大的身軀把紫鵑遮得嚴嚴實實。
不等婆子破口大罵,帷幙內就有人把眼珠子的主人拉離了破口,“啪”的一聲,像是手掌打在人身上,隨即響起一道厚重低沉的聲音,生氣地斥責道:“大寶,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大戶人家規矩嚴謹,不准你東張西望,你再這麼著,我就不帶你做工了。”
先前小聲說話的人趕緊告饒道:“大表哥,不要呀,我一定好好乾活,這裏管吃管住每天發六十個大錢做工錢,我可捨不得離開。”
厚重聲音哼了一聲,隔着帷幙向外面的紫鵑賠罪,十分慎重。
紫鵑並不作聲,朝身前的婆子搖搖頭,婆子方冷冷開口道:“不必了。今兒我們姑娘心善不計較,下回若是唐突別個主子屋裏的姑娘,可就沒我們姑娘這麼好說話了。”
說完,隨着紫鵑漸行漸遠,獨留帷幙內偷偷往外看的十六七歲少年姓李名喚大寶者張大嘴巴瞪圓眼睛,滿臉震驚,過了良久方才仰頭看向跟前比他大兩歲卻格外高大魁梧的表哥陸恆,結結巴巴地道:“表哥,什麼是別個主子屋裏的姑娘?難道那位遍身綾羅滿頭金珠又花容月貌的小姐竟不是這國公府里的主子?”
陸恆拍了他腦袋一下,壓低聲音道:“當然不是。神都里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怎麼可能出現在下人走動出入的後院?既走後院夾道,料想是哪位主子跟前體面的大丫鬟。幸虧那位姑娘性情寬厚,不曾與你一般見識,倘若認真計較起來,你被打一頓趕出去都是輕的。”
大寶撓頭道:“可是,她比劉縣令家的小姐打扮得還要富貴啊!”
陸恆正欲開口解釋,忽聽有人叫他們過去鑿池,忙掩住話題,叮囑李大寶道:“這件事不許再提,也不準再就着帷幙的破口子往裏頭看人!”一面說,一面搬些雜物擋住破口。
卻說紫鵑到家,周母已經拿着果子點心串門兒去了,只有沫兒兒和柳兒看家,便命柳兒接了大包袱,叫沫兒端茶捧果子給婆子吃,又親自回房打開裝錢的匣子封了一百錢出來,遞給婆子,道:“勞煩媽媽送我一路,這錢媽媽拿去打酒吃,去去寒氣。”
那婆子千恩萬謝地去了。
去賈母房裏一趟真夠累的,又是走路,又是磕頭請安謝恩,幸虧她在林家天天陪黛玉早晚散步半個時辰,不然這麼一路下來非得累得筋骨酸疼不可。
紫鵑穿着半新不舊的家常衣裳,趿着軟緞落花鞋,一頭烏壓壓的頭髮用紅繩挽着,簪兩三支堆紗精巧的臘梅花兒,渾身上下透着輕快,才把換下的衣服首飾打疊好,意欲拿幾冊黛玉給的書來看,忽見平兒笑嘻嘻地從外面走進來,紫鵑忙起身讓座,命小丫頭倒茶。
平兒向來不喝外面的茶,一點沒動,先把一包碎銀子放在炕桌上,笑道:“你們和二爺南下,一來一回正好相隔一年,這裏有三十二兩,是你和王嬤嬤、雪雁的月錢。十二兩是王嬤嬤的,你和雪雁的二十四吊大錢我搬不動,索性就給你們兌成銀子送來,每人十兩。你的你自己收着,王嬤嬤和雪雁的,你回去時捎給她們,我就不打發人特特送去了。”
紫鵑打開銀子包,只取了十兩,其餘的推回去,道:“我跟着姑娘到了林家,何嘗短過月錢?姑老爺把我們在路上的月錢都給補齊了,一個月一兩銀子呢,哪裏能再拿家裏的?我拿雙份兒,若叫別人曉得了,心裏豈能自在?別人的主我做不得,我把雪雁該得的捎過去給她,我的和王嬤嬤的你就收回,我就不用說了,王嬤嬤南下后一家團圓,她公公丈夫管着蘇州那邊的地租子,姑老爺和姑娘憫恤,不忍讓她和兒子們分隔兩地,故沒帶她進京。”
雪雁年紀小不懂事也就罷了,不知道王嬤嬤是不是因為和丈夫兒子天各一方,常生思念之情,所以對黛玉並不上心,反正這幾年她沒有任何作為,林如海索性就開了恩典,讓她留在蘇州與家人團聚,另給黛玉挑了兩個忠心耿耿又能擔當一面的奶娘。
其實,紫鵑懷疑,原著里林如海死後,黛玉身邊的奶娘就不是王嬤嬤了,一則奶娘是可以更換的,奶娘是其名,不一定吃奶,就像賈蘭新換的奶娘,大戶人家選奶娘一定是丈夫健在並且有兩個健康兒女以上年紀又輕又有經驗的,所以王嬤嬤肯定有自己的家人,她真能拋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不顧一切地跟隨黛玉再進京?二則原著中在省親后再也不見王嬤嬤的身影,提到黛玉身邊的奶娘時也只是奶娘二字,很難確定是王嬤嬤。
平兒也不將這二三十兩銀子放在眼裏,復又推到紫鵑跟前,道:“既領了出來,哪能再退回去?咱們家還沒出現退月錢的情況呢。該你們的,你就拿着,至於王嬤嬤的那份,回去問林姑娘怎麼處置,我們就不管了。”
說著,她又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手帕包,打開道:“我聽鴛鴦說,老太太今兒賞了你嵌翡翠的步搖和耳環,我忽然想起和這配套的兩個戒指和兩個鐲子,舊年老太太隨手賞給了我,從妝奩里找出來給鴛鴦看,果然是一套,幸喜不曾戴過,我拿出來送給你,你可別嫌棄。我記得還有一個領扣,嵌的翡翠雕琢成荷葉模樣,老太太也賞了人,就不知道在誰的手裏。”
紫鵑不假思索地道:“這樣精巧東西有錢都沒處買去,高興尚且不及,怎會嫌棄?你說的那個領扣我想起來了,卻在我娘手裏,我見我娘戴過。”
平兒笑道:“那可好,周嬸子向來疼你,你要了來配一套豈不齊整?”
周母晚間果然把這枚領扣找出來送給女兒,這套首飾上鑲嵌的翡翠白底飄陽綠,耳環也是,因綠多白少,水頭足,綠花活,倒暈染得翡翠綠油油一片。
紫鵑仔細端詳片刻,沒有瑕疵,按照後世的翡翠種類來劃分,眼前的翡翠應該屬於冰種飄花,半透明如冰塊,算得上是高檔翡翠了,可是這時候的拋光工藝遠不如後世,所以眼前的翡翠光澤度稍差,沒有那種晶瑩剔透的美感。
今天所得是意外之財,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如去外面逛逛,買些精巧玩意兒。紫鵑早就渴望外面廣闊的天空,在林家她不好意思出二門,難得哥哥無事,午後她就求哥哥陪自己。
寶玉不上學,又不愛出門,身邊的長隨小廝個個清閑。
周福生向來疼愛紫鵑這個妹子,又分別一年才得團聚,忙取了幾兩散碎銀子,又提了裝着一吊錢的褡褳,方帶她悄悄出了後門,看守後門的婆子是他們姨媽的妯娌,輕易就出來了。
時值年下,後街極是熱鬧,兩邊擺滿各種各樣的攤子,出了後街,因有店鋪,更見繁華。
紫鵑滿眼都是煙花爆竹、桃符春聯並各色綢緞吃食玩意兒,不覺挨個攤子看將過去,在一個擺着各樣藤、條、竹、木、草等製品的攤位前站住,之前也遇到過同樣的攤位,可手藝遠不如跟前這家,一眼望過去,各色東西着實精巧別緻。
她看了又看,最終拿起一個整竹子根摳出來的筆筒,極具天然樸直之態,轉頭對周福生笑道:“哥哥,你看這個筆筒怎麼樣?”
周福生搖頭道:“家裏什麼好東西沒有,我瞧着這個也沒什麼趣兒。”
紫鵑嗔道:“我就知道你不懂其中的趣味。姑娘們素日不出門,哪個不喜歡這些朴而不俗、直而不拙的東西,我多買些送給林姑娘頑。”原著上探春說大家都當寶貝似的。
讓周福生拿着筆筒,她又仔細挑選,最終選中一對刻畫童子攆雞追狗圖樣可掛在牆上的小葫蘆,一個藤條編的小梳妝盒、一對柳條編的小花瓶、一對柳條編的小提籃和幾隻草編的蚱蜢、蟈蟈、蜻蜓等物,俱小小巧巧,十分可愛。
周福生掏錢,一共花了六十三文,相當的物美價廉,紫鵑不覺來了興緻,一路逛下去,凡是略能入眼的精緻新奇東西一一買下來,不可勝記。
傍晚迴轉,送了點滷肉給看後門的婆子,出來碰上一個匠人打扮的青年男子。
但見他二十上下的年紀,濃眉方面,鷹眼高鼻,更兼膀大腰圓,魁梧異常,一身粗布短打扮,掩不住一身彪悍之氣,愈發顯得身邊少年瘦小伶仃。
猛地看到紫鵑,那人也是一怔,連忙後退幾步,長揖道:“唐突了。”
一語未了,就聽他旁邊的少年脫口說道:“大表哥,大表哥,是今兒那位心存仁厚沒計較我造次的姑娘。”
紫鵑聽這聲音耳熟,先是詫異,隨即想起就着帷幙破口往外看的少年,厚重聲音也似方才向自己賠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