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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賴部給拓跋朗臨時搭的帳中,拓跋玥帶來了最新的好消息,魏皇已經鬆口,答應將賀賴部和步六孤部在順州的六萬兵力給拓跋朗,讓他帶着去攻齊。
一旦攻齊順利,這就是給拓拔明的東宮加上的最好的籌碼。拓跋朗喜出望外,解決了丘穆陵之後,他原本早該回察汗淖爾,他在這裏等那麼多天,就是為了等待魏皇鬆口。
他連夜召集了賀賴部的謀士以及謝燦等人,商量對策。其實他早就有了想法,苦於兵力不夠,又師出無名,現在可好,魏皇已經鬆口,他念念不忘的攻齊終於可以成行了。
謝燦和葉延到帳中的時候,人幾乎已經齊了。一張巨幅的滄瀛地圖攤在帳中地上。滄州乃是魏國地界,而瀛州卻是齊國的土地,兩州交界,魏國人時常道瀛州擄掠財物。
她瞄了一眼地上的地圖,武垣一縣被釘上了紅色的標記。
她本不想參與這種戰略討論,一來她是越國人,應當避嫌,二來,她的兵書看得還不夠多,這種討論,她也沒有什麼參與的必要。但是葉延和她說,拓跋朗執意要她一起,她是在是違拗不過。
在胡地,女子的地位不比男子低下多少,拓跋朗和賀賴部又不計較胡漢,見她一個漢女進來,知道她是一隊隊員,那些賀賴部的長老謀士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拓跋朗指着被釘上的武垣縣說:“此地如何?”
宇文吉笑:“六哥不是早有打算?武垣一縣,地處平原,地勢地平,又直面滄州,平原上的一座孤城,自然是易攻難守。”
拓跋朗要聽的就是他的這句話,他笑道:“不錯,我就是這個想法,這城不大,但是我們這次出兵,要的不是拿下多大的城,只要拿下一個城,向我父皇證明,齊國能攻便可!”
謝燦在一旁聽着,她知道拓跋朗攻齊,最為主要的目的是為拓拔明增加政治籌碼,鞏固他東宮的地位,更方便推進漢化。但是不管他們的目的如何,同她終究是殊途同歸。
拓跋朗笑着問道:“既然如此,諸位有什麼想法,對此次攻齊?”
一位賀賴謀士說:“漢人兵書里說道,十則圍之,五則攻之,我們目前在手上的算上步六孤、賀賴的兵力,大約十萬。武垣那裏,能有多少人?”
拓跋朗眯了眯眼:“若是能野戰,我方騎兵定是能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這確實是實話,胡人最善奔襲,輕騎兵幾乎無人能敵,所到之處幾乎片甲不留。但是瀛州的人早就學精了,他們不可能在平原上與胡人騎兵正面交戰,大多數情況下一定會躲在城中。
又一人說:“如今丘穆陵雖然弱勢,但他們一定還會繼續謀划恢復舊制。我們必須儘快立下軍功。”
拓跋朗也知道東宮、賀賴部急切需要幾座城池的戰功來穩固地位,叫丘穆陵部不得翻身,他皺眉:“兵貴神速,我打算繼續使用偷襲。迅速拔下武垣。”
如此一來,還是要攻城。
他問:“部中可以攻城器械?”
一名長老答道:“有雲梯數百。”胡人沒什麼工匠,並且也不打攻城戰,並沒有大型的器械,只有雲梯。
“也行。”拓跋朗思索了下,突然轉過頭來問謝燦。“阿康,你有什麼想法?”
謝燦楞了一下,她原本躲在陰影里,不過是聽聽而已。拓跋朗笑了笑:“我們都沒怎麼打過攻城戰。”魏國人很少攻城,一般都是平原野戰。但是平原野戰勢必要先誘敵,又違背了拓跋朗想要突襲的想法。
她看了一眼武垣的地圖,想了想,說:“我沒什麼想法。”
拓跋朗有些不敢相信,追問道:“當年苻錚攻越,用的什麼方法?”
七日內連下廣陵、京口、丹徒三個縣鎮,幾乎是攻城戰中的神話了。
謝燦一想到齊越江南一戰,就有些肝膽俱疼,她臉色微微白了白。但是拓跋朗顯然並未注意到這一點,一雙眼睛灼灼盯着她,彷彿能從她口中套出當初苻錚的戰略。
她抬眼看了看拓跋朗,有些咬牙切齒:“苻錚是知道了三地的佈防,此外,恰逢春耕,城中缺糧。攻廣陵、京口的事情我不甚清楚,不過丹徒一役,我倒是知道一些。”
拓跋朗連忙跳過來,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她記得王秀同她講過,丹徒一役,守將王據本來打算拚死抵抗,但是苻錚切斷了城中的水源,包圍了丹徒,丹徒缺糧少水,很快開始內亂,王據不得以,才打開城門出降。
“妙極!”拓跋朗大讚一聲,恍然意識到自己是在誇讚謝燦的敵人,才訕訕住了嘴,扭頭指着武垣說:“你看,武垣的水源來自沙、塘二川,我們亦效法苻錚,切斷城中水源,然後猛力攻城!若是不成,再圍住它,讓守將不得不出降!”
她皺了皺眉,問道:“那,武垣的兵力能有多少?”
拓跋朗說:“武垣那麼點大的地方,應當不足一萬。春耕的時候我們可以看看他們能有多少青壯在耕地,就可辨別。”
武垣離着其他幾個縣城都很遠,確實同宇文吉所說,易攻難守,趁着城中兵力不足,突襲很可能成功。何況他們有十萬大軍,害怕下不了一個小小的武垣。
謝燦垂了眸子,不再發表意見,只是一顆心卻跳得極快,她知道離她能手刃苻錚謝灼還有很遠的一條路要走,但是拓跋朗確實給了她希望。能打下武垣,還怕之後,打不下錢唐么?
謝昀……求烺之哥哥的在天之靈庇佑,讓拓跋朗順利攻下武垣!
她的手在背後握拳,一隻溫熱的手覆蓋上來,她轉頭一看,是葉延。她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態,尷尬笑了笑,又退回了陰影之中。
謀士們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討論攻打武垣的戰略,謝燦聽着就覺得熱血沸騰。
終於散了會,東方都泛起了魚肚之白,她走出帳中,卻一點都不覺得困,如今也睡不太着。
葉延見她面色潮紅,顯然是心情激動,笑着問道:“終於可以出兵攻齊,你很開心吧?”
她不再掩飾自己的笑意,笑道:“那是自然!”
葉延只覺得從未見她笑得如此開心過,說:“方才你在帳中,一副恨不得早點把整個齊國都吞下來的樣子。”
這確實是她的幻夢。
她笑了笑:“有那麼明顯么?”
葉延點了點頭。她方才在帳中,被拓跋朗問起苻錚攻越之事時,那副冷然的表情,彷彿修羅。他從未見過。大約亡國的人,才能體會這種感覺吧,他想。
“走了。”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回帳。
三月十三,穀雨。前方探子來報,春耕之時,武垣城外耕地中的多是老幼婦孺,青壯男子竟然不足五成,拓跋朗撫掌大笑,天也助他們。
攻打武垣的戰略迅速擬定,賀賴賀六渾先將察汗淖爾剩餘兵力帶來,拓跋朗直接帶三萬騎兵、步兵與賀賴賀六渾在滄州先行匯合,然後直搗武垣,強勢攻城。另一方面,宇文吉同步六孤部、賀賴部在順州的六萬兵力南下,隨後趕到支援。
拓跋朗行軍,講究一個迅字,他要在齊人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直接拿下武垣。他甚至等不及回察汗淖爾親自領兵,直接從京城出發。
謝燦等人一路隨行。
三月二十,他們的軍隊抵達滄州,如期和賀賴部的部隊匯合,二十一日,由一隊全員作急先鋒,西進瀛州,直指武垣!
謝燦的第一個願望,在前線看拓跋朗攻齊,實現了。
滄州到武垣不過二百里路程,一隊經過半日急行軍,武垣的城就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滄瀛平原地勢寬廣開闊,武垣一城直面滄州,就彷彿戳在地上的靶子,連謝燦這個從未經歷過戰事的女子都覺得,這座城拔起來,實在是太過容易了。若非魏國此前從未動過拔城的念頭,這邊陲小縣,如何能被齊人保留至今?怪不得在拓跋朗獲得兵力的第一刻,他想到的就算武垣。
暮春艷陽,顯得天空益發高遠,平原視野益發開闊。武垣城樓上的守衛發現了他們,十幾裡外警鐘大作、城門迅速關閉,看着他們驚慌失措的樣子,謝燦只覺得,如今終於領教了何為春風得意馬蹄急了。她轉身回望身後黑壓壓的三萬大軍。
一年前,苻錚就是這樣攻下了她的母國。她在顏珏的保護下,背井離鄉。
一年後,她隨着魏國拓跋朗的三萬大軍,作為急先鋒,用鐵騎踏上齊國國土。
她抬頭看向掛在天邊刺眼的太陽,幾乎要落下淚來,不知是被陽光直射刺痛,還是心中激動。
葉延同她並排而行,問她怎麼了。
她笑了笑,淚很快被馬上的疾風吹乾了,她說:“我好像看到了我哥哥。”
葉延亦是笑着回答:“你哥哥的在天之靈,定然能庇佑我們旗開得勝。”
廣袤平原在她面前鋪陳開來,她看向那平原上的小小孤城,深吸一口氣。烺之,等着她。終有一日她用盡方法,回到越國,將他的屍骨,移送回皇陵。
“他能活下來么?”謝燦擰着眉頭看向顏珏。
顏珏目光深沉:“不知道,要看他的造化了,如果能挺過今夜,存活的概率還能大些。”
她看了一眼少年灰敗的神色,說:“要人守着么?”
顏珏有些詫異:“你要給他守夜么?”看謝燦一副大家小姐的形容,不像是能經得起熬夜的人,她竟然主動提出要服侍一個將死的病人?再者她肩膀上的傷極為兇險,她自己也是一個傷患,又是坐了兩日的牛車,都沒有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