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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延把手縮回來搓了搓,似乎是想繼續問些什麼。
他看了一眼王珩離去的方向,躊躇了半日,才問道:“那人看着倒不像是正兒八經的商人,倒像是個士族,一點都不似熊安泰,透着一股子精明。”
他總能把人看的透透的,謝燦沒想過王珩能瞞過他的眼睛,何況王珩世家大族做派十足,一舉手一投足都帶着一股子風流,也未曾掩飾。
她說:“那是錢唐城王敏的兒子。月季商路是王敏在促成的。”
葉延何嘗不知王敏是誰。自他斷腿之後,日日靠着從各地送來的情報打發日子,錢唐城中哪家鼎盛哪家衰敗,統統了如指掌。
“你認識他?”話已出口,葉延才想起反悔來。這麼一問,不就是在打探阿康的底細么。他早知她的背景錯綜複雜,可是始終不願讓她知道他在調查她。
他微微淺色的眸子很快移開了。
謝燦抓着他四輪車的靠背,卻說:“認識,以前在錢唐見過。”
葉延抬起頭來,似乎有點不敢相信她竟然會說。
謝燦笑笑:“葉延,你說的,不想我有那麼多事情瞞着你。”她推動葉延的車,朝着院子走去,繼續道:“若你真的是因為這些事情不理我……葉延,真的,若是能和你說,我必定會都告訴你的,可是……我……”她有些哽咽了。思及方才王珩的邀約,又想起葉延,她的心裏彷彿亂作了一團。
葉延這才覺得自己竟然如此過分。
待謝燦將他推到屋中,他立刻調轉車頭沖向她,拉住了她的衣袖:“阿康我真的……”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他是惱她,這麼重要的事情一直瞞着他,可是他又有什麼資格去了解她的過去呢?她不說,是對自己最好的的保護才是!
他心中震顫,捉住她,問她:“那麼那個王先生知道么?……你的事?”
謝燦斂眸。
葉延的心裏彷彿萬千蟲蟻噬咬,麻痛麻痛,他說:“你去把門關上。”
謝燦轉身關上了門。
房中只剩下他們兩人,一股子藥味幽幽鑽進她的鼻子。葉延坐在四輪車上抬頭看着她,神色凝重,呼吸卻是不穩。他迫切問道:“阿康,那個王先生,可信任么?他知道你多少的事情?”他有些着急了,他早該想到的,阿康方才在廳中,分明是那麼怕他,他一定知道很多事情。若是他知道的事情,都讓慕容伽羅知道了,只怕阿康……堪憂。
他不知道那個王家公子把謝燦的事情告訴慕容伽羅的可能性有多大。但是他知道王敏如今在錢唐是苻錚的左臂右膀,早晚會對阿康不利的。
謝燦看着葉延着急的神色,握住了他的手說:“王公子不會對我如何,只是故知罷了。”
他問:“你在齊國的事情他會告訴王敏么?”
謝燦愣了愣,她竟然忘了考慮這個問題。不知怎麼的,她從心裏覺得王珩這個人足以信任,畢竟他也說了,王敏試圖通過重建月季商路,謀划復國大計。可那都是他的一面之詞。
不過謝燦還是回到道:“應該不會。”
葉延稍微安了點心。才繼續說道:“阿康,我前兩月如此實在是……對不起。”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竟然選擇了這麼一個方式,彷彿只要自己不理她,謝燦就會自動走開似的,現在想來卻也是那麼幼稚而無用。
謝燦卻早就諒解了。
她的心情沒有由來地有些跳躍,不知道是因為葉延與她重修於和還是因為方才王珩帶來了復國的消息。她呼出了一口氣,說:“好了,以後不許如此了。”
到底也還是沒問葉延究竟為什麼不理她。
葉延卻有些想說出口。
方才謝燦告訴他她同王珩認識,便是間接告訴了他她的身份確實非同小可。那他怎能繼續這樣無理取鬧呢?
他拉住謝燦說道:“阿康,那你會去齊國么?”
“我帶你去,你願意去么?”方才葉延明明冷淡拒絕了。
葉延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他剛才不知怎的,就是有些不太高興看她同那個王公子之間靠近了說話,彷彿那個越國來的貴族下一秒就要帶走她。可是仔細一想,他又沒有什麼資格,攔住她不讓她復國么?不讓她回到故土?他不過是個雙腿盡斷的廢人罷了。他矛盾極了。他想,若是腿還在,他一定原因陪她走的。她想在江南征戰,他願意做她的前鋒。可是現在只能是個累贅了。
他哀傷地低頭看向自己毯子下面的雙腿。
謝燦察覺到了。
葉延至少在她面前很難流露出這種哀傷,傷腿,或是被火燒傷那麼久,他似乎都從未在意過。近幾個月謝燦覺得自己已經看不透他了,可是這樣一下,她發現自己好像又能看穿他了。
她握住了他的手。
許是在外頭站了許久,手上方才又帶着汗,她的手蒼白冰涼。葉延的手倒是溫厚的。他補身子的葯吃的多了,腿未見好,身子倒是養厚實了。
她問:“葉延,我再問你,你想不想同我一起去齊國?”
葉延很想說想,可是還是中規中矩回答道:“阿康,可是如今齊魏交戰,你我都是將軍身份,怎麼去?我倒是很樂意你回去——如果你想的話。而且你應當……挺想回越國的吧?”
他把手從謝燦的手裏頭抽出來。
說實話他很貪戀那涼涼的觸感,可是他逼自己不再去想了。於是把手塞到了毯子下面。
門外衛兵敲了敲門,問:“康將軍,步六孤將軍?賀賴將軍找。”
他們才從前廳出來沒一會兒,怎麼賀六渾竟然又來找他們?
謝燦看了門,和衛兵一道將葉延的四輪車推了出去,未曾想拓跋朗竟然直接過來,瞧見他倆,先是愣了下,看着謝燦竟然發了一會兒呆,被身後賀六渾一推才反應過來。
他急匆匆說:“阿康,那個……要不你帶着葉延去趟齊國吧,方才王先生和我說他認識張量子,可以幫葉延治治。”
王珩竟然轉頭就將這事告訴了他們?
她問:“熊先生和王先生現在在何處?”
“里哥陪他們回去了。”賀六渾說。
拓跋朗的眼睛看向別處,卻依然對着二人說道:“我覺得這樣挺好的,順便你也能一路考察下那個什麼月季商路,你倆就隱姓埋名地去,就當是特殊任務了。我也……也沒什麼,就這樣吧,你倆準備準備。”說罷,便又匆匆離開了。
賀六渾狐疑看了他一眼,轉頭看向誠然已經重歸於好的葉延同謝燦二人,切了一聲說道:“呵,葉延你小子倒是恢復正常了,怎的六哥還是一副神叨叨的樣子?”
謝燦不予置評,看向葉延。
葉延知道這算是六哥和里哥都同意了的意思,他也沒什麼理由再拒絕了,何況他確實想去。當下語氣便輕快了些許,說道:“好吧,那我便收拾收拾。”
賀六渾也是很高興,揮揮手說:“對對對,軍令如山,你倆趕快出發吧!”
葉延正準備調轉了四輪車的車頭回去,卻見一個衛兵急匆匆從前廳跑過,那邊拓跋朗並未走得很遠,被那個衛兵簡直是撲食一般拖住了。
葉延認出那個衛兵是自己的人,他帶來的應當是京中的消息。見他如此着急,心中一凜。
果真拓跋朗的面色瞬間就變了,他幾乎站不住,之前對謝燦的那點百轉千回的心思怎麼看都像是兒戲了。
謝燦知道拓跋朗沒事的時候磨磨唧唧,可是一旦有正事,比誰都可信任。見他面色凝重了,自知定有大事發生。
步六孤里前去送熊王二人還未歸來,賀賴嚴和宇文吉因為京城局勢緊張,早兩個月就帶了一半的慕容兵去滄州扎着盯着京中了。這會兒這裏能商量事情的只有賀六渾、謝燦同葉延了。
他轉身過來,神色瞬間之中變了數輪。
謝燦幾乎就要猜到他會說什麼。
他說:“皇兄情況不妙。”
太子的病已經拖了好多個月,一直就這樣昏迷着,一直就是這樣“不妙”的狀態。這會兒他再說“不妙”,那麼,就是真的……不行了。
傳信的衛兵臉色蒼白,他大喘了幾口粗氣,繼續說道:“前兩日宮中御醫已經通知東宮準備白事了,將軍,六皇子妃的意思是讓你儘快回去……”
“不行!”
幾乎是同時的,葉延和謝燦出聲阻止。
可拓跋朗沉思了一會兒,卻還是回答說:“我知道現在回去凶多吉少,但是我還是得回去。這邊交給你們我放心。”他又看了看葉延的腿,有些為難。
葉延立刻說:“六哥,我的腿反正現在殘也是殘,不急於一時。京中事情解決之後再去齊國亦是不遲。”
謝燦看向他們二人。
京中怎麼突然出了這麼大的變故!
拓跋朗是從不耽擱的性子,做下決定到排兵佈陣只花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顯然他早就在心中演練過這般情景,也已經有所準備了。待步六孤里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將所有安排都做好了。
步六孤里還是擔心,可是拓跋朗畢竟是中軍主將,他替拓跋朗將安排仔細過了一遍,確認沒有任何疏漏了,才點頭。
第二日,東宮薨逝的消息傳到了武垣。天未亮,拓跋朗已經帶着一隊精兵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大家都知道這次回京只怕是要落得被軟禁的下場,因此拓跋朗只帶了重騎營成員十人,其餘皆是慕容兵,而幾位將軍和察汗淖爾主力全部留在了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