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粉紅色

光明宮外，一狼一猴互相對視着，這邊態度誠懇，那邊不屑一顧。

天庭的裊裊仙氣中，充斥着微妙且耐人尋味的氣氛。

最終，還是由奎木狼率先收回自己的小眼神，垂眸道：“這個，想要讓聖僧念定心真言，並不是個很難的事情。”

唉，呆狼。

錦寧嘆了口氣，挑着兩條彎彎的小眉毛道：“怎麼不難？前幾天你又不是不在，小唐都讓狐泗快活吞了，也不願意聽我的，念緊箍咒叫大聖回來。”

“那是因事情只關乎他自己性命。”奎木狼抬眼望她，眸子便溫柔了幾分：“寧兒，你以為聖僧最在乎的是什麼？”

“不可！”孫悟空幾乎立刻會意，連連擺手：“怎能因俺老孫一己私慾，去殘害他人性命？”他一個激動，扯了屁股上的傷口，疼得直流冷汗，卻因在情敵面前，只得咬牙忍下：“從前俺老孫總以為，齊天大聖頂天立地，行走世間不過快意恩仇，卻罔顧善惡因果。如今想來，確是造下不少孽債。如今跟着師傅一步步西去靈山，雖不似他能做到經年行善，卻也再不能胡作非為。”

短短的幾句話，早叫錦寧震撼不已。

若是將此話在天庭諸位仙官面前複述幾遍，恐怕沒人會相信它真的是出自齊天大聖之口。

然而現在，這位曾經在三界翻雲覆雨的人物，穿着一身縫補過的麻布衣服，站在這裏作出了這樣的懺悔。

猩紅妖紋下的那雙眼睛，早已不只帶着桀驁，還有重如泰山的擔當。

錦寧望着他，便似望着最能撩動她心弦的偶像一般，滿眼都是欽佩與感動。這與當初第一次在鷹愁澗如鏡般的水面望見他的俊顏便一見傾心，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讓她想要仰望的，想必便是玄奘身上所自帶的那種佛性，如一朵火紅的若木花在心中悄然綻放，燃起對蒼生的一片憐憫。

孫悟空只當是尋常說話，說完了，便習慣性地望向旁邊梳着兩個長長的辮子的小姑娘。而那小姑娘此刻正目不轉睛地瞧着他，櫻紅的唇角掛着一絲嬌俏的笑，澄明的大眼睛裏，熾烈的感情叫人一目了然。

美猴王霎時間紅了臉。

“大聖……大聖？”奎木狼的表情黯淡了幾分，開口去喚那已經擦出火花的兩個人。

孫悟空立刻回過神來：“嗯？”

“我的意思，並不是叫您真的做些什麼惡事去觸怒聖僧。”奎木狼無奈：“你要做的，是叫他以為你做了惡事，那便好了。”

孫悟空眨巴眨巴眼睛，心中似已有了決斷。

奎木狼沖他微微頷首，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頭，眼角瞥了眼錦寧，道：“從前，我用這種方法騙了她許多次。每次都能騙得她急得跳腳，一邊紅着眼圈，一邊念定心真言。”奎木狼轉過身正對着錦寧，獃獃地咧着嘴角，像是沉浸在了最美好的回憶里：“她氣急敗壞的那個樣子，真是……”

視線忽然被一個高大的身影給截住，下一刻，一陣懾人的殺氣便充斥在周圍空氣中。奎木狼立刻收起那副憐愛的眼神，有些慌張地看了看擋在錦寧身前的孫悟空。

而這話，錦寧根本沒聽進去，她一心都溺在齊天大聖那顆柔軟的小心臟里，無法自拔呢。

“呃，大聖——”奎木狼心虛無比，聲音都顫起來了。

“大聖，奎宿？”一個洪亮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活脫脫是救了奎木狼於水火之中。

錦寧定睛一瞧，來人雙目有神、鷹鼻小嘴，頭上頂着五彩鳳翅冠、身披七星霞翼光彩照人，此時滿面春風得意，一看就是剛剛赴宴歸來。

想必便是昴日星君啦。

奎木狼聞聲立刻兩步竄到昴日身旁，與孫悟空和錦寧道：“二位，我先走了，改日再會。”

言罷，他一縱身就沒了影。

孫悟空咋了咋舌，從牙關擠出四個字：“陰魂不散。”

昴日星君彷彿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看了看奎木狼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孫悟空，露出一個頗有深意的笑容。他上前一步，十分恭敬地行了一禮，道：“大聖光臨寒舍，有何賜教？”

“賜教沒有，刺痛倒是挺厲害。”孫悟空朝着早不見奎木狼身影的那方天空又飛了個白眼過去，才回身指着自己屁股道：“路過西梁女國，碰見一個蠍子精，毒針甚是厲害，一下扎進了屁股里。照說俺老孫當年在斬妖台上刀砍斧劈、天雷地火都未傷身，咋一根小小毒針如此厲害？”

“哦？”昴日星君一聽便是眼前一亮，道：“這蠍子恐怕與我還有些舊交情呢。大聖請與我進屋，我拿些葯予你，塗上便好。待會兒我與大聖一同下界，定捉了她給大聖報仇。”

“啊？塗藥？！”一直沉默着犯花痴的錦寧忽然開口，給昴日和孫悟空都嚇了一跳。她幾乎是蹦着上前，眼睛裏都能冒出亮光來：“我來我來！”

孫悟空一怔，迅速轉過身，謎之紅暈下的一張俊臉掛上了嗔怒的神色：“女孩家家的，知不知羞？老想看俺老孫屁股做什麼……”

錦寧沒看見他臉紅，光聽見他拒絕，心裏一個勁兒不高興。她撇着嘴跟在後頭，小聲嘟囔：“不就想看看猴屁股到底紅不紅嘛。”

“應該是紅色的。”昴日回過頭，面色一本正經。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待會兒給大聖上藥時我可以幫姑娘看看。”

錦寧頓時又咧開嘴：“仙君你是個好人！”

可說來說去，她還是被那倆人關在了門外。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她左右踱着步子都覺得好不容易有個機會，不好好看一看實在浪費。於是偷偷摸摸捻決回了真身。

結果她剛站住腳，還沒來得及往後看，視線就被擋住了，只剩一片黑。

接着，耳邊是孫悟空傳音入密的聲音：“臭丫頭，自己跑過來以為俺老孫不知道嗎？”

錦寧屏氣凝神不說話，裝作自己根本不在的樣子。

孫悟空後頭塗著葯，本就酸爽，這會兒當著昴日雞的面兒又不好發作，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只好再次催促道：“不說話俺也知道你在，快出去等着！”

錦寧在裏頭東張西望許久，啥也看不見，只好按他說的回了門口耐心等着。

沒過一會兒，昴日星君跟孫悟空便一臉淡然地出來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錦寧趕緊湊上去關心：“大聖，屁股怎麼樣啦？”

“好了！”孫悟空清了清嗓子，十分簡明地回答了她，緊接着快步走出了屋門。

昴日星君跟在他身後，走過錦寧身邊時，探過上身小聲說了一句：“是粉紅色的，還是心形的呢。”

“嗯，心形的？！”

不愧是她家大聖啊！

錦寧聽后欣喜若狂，趕緊一蹦一跳地跟上了兩人的節奏。

三人立於筋斗雲上，孫悟空蹙着眉頭問道：“昴日雞，你還沒跟俺老孫說，這蠍子究竟是何來路？”

“小仙險些忘卻了。”昴日星君微微一笑，望着遠方道：“這蠍子，按說還與如來佛祖有些許淵源。”

錦寧連忙擺手：“我在靈山沒見過她！”

“她並不居住在靈山腳下。”昴日揚着嘴角道：“那日佛祖在靈鷲峰講經，許多精怪慕名前來聽講，蠍子也在其中。可她做蠍子時張牙舞爪慣了，幻化人形坐在那一刻也不閑着。他人都是盤腿打坐雙手合十，她卻在一旁手舞足蹈。佛祖見她打擾他人，便輕輕推了她一把，誰知她轉頭就蟄了佛祖一口，逃下界來。佛祖念她也算一心向佛，不再追究。然她下界又干出這等糊塗事。嘖嘖。”昴日無奈搖頭，卻又話鋒一轉，嘆道：“那蠍子與我有過一面之緣，長得是真水靈。”

孫悟空十分鄙夷地瞧了他一眼，沒說話。

“怪不得她說連佛祖都不懼呢。”錦寧聳了聳肩，感慨道：“佛祖就是脾氣太好了。”

這話孫悟空不太愛聽，立刻出言反駁：“脾氣好還把俺老孫困在五行山下，一壓五百年？”

錦寧吐了吐舌頭，低頭一瞧，道：“誒，我們好像到了！”

“猴兒哥！——”老豬跟老沙從很遠的地方便見他們回來了，萬分欣喜，道：“你可回來了！洞裏雞飛狗跳的，怕是那蠍子求親不成，要殺師傅做肉包子吃呢！”

孫悟空怒哼一聲，收了筋斗雲落在地上，道：“昴日雞，隨我打進去！”

他剛抽出金箍棒要上前，便被昴日星君拉住：“大聖且慢，若要降妖何須勞您費神？”

言罷，他單足縱身一跳，來到高台之上，昂首鳴叫一聲，雙手忽扇着自己的七星霞翼，額間發出一道霞光。那光好似朝陽噴薄而發，直衝九霄。光芒散去后，一隻昂首的長尾公雞便出現在幾人面前。

“哇，腳爪堅硬、羽毛又亮，很威風啊！”錦寧碰了碰孫悟空的胳膊，道：“聽你昴日雞昴日雞地叫他，還真就變了大公雞了！”

孫悟空淺笑，站在洞口靜靜觀摩。

昴日星君再次單足踏地，高聲鳴叫一聲。須臾，琵琶洞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如法炮製，再叫兩聲，琵琶洞洞口便轟隆隆地震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