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參座,您不會怪我亂點鴛鴦譜吧?”龔嘯林笑呵呵的等待着顧華的回答。
“我不是要怪你,而是要謝謝你。戰亂之際,幸福,對像傅小真這樣的女孩子來說,就是能找到一個愛她並願意為她犧牲一切的人嫁出去。趙智這小夥子不錯,有勇有謀。下面就看他倆有沒有緣分了,該做的,我倆也做了。”
進到屋內,顧華問龔嘯林:“這次如果能全身突出南京,你真的準備回東北找抗日聯軍?”
“是的,參座。在哪都是打鬼子,南京這一仗,讓我覺得跟着**打鬼子窩囊。說撤就撤,聽說有的師長,旅長以部隊建制被打亂,無法下達命令為借口連自己的部隊都不要了,就直接跟着唐司令去了江北。為保自己,將成千上萬的弟兄就這樣全丟給了日本人。讓人心寒啊!
“龔團長,你說的不錯。但你有沒有看到另一面?施傑旅長為保全活着弟兄們的生命,忍辱失節,直至殺身成仁。朱赤旅長血染雨花台。還有教導總隊參謀長邱清泉,因為戰鬥到最後一刻而失去撤出南京的機會。可能現在還被困在城裏呢!再有那麼多浴血奮戰的**將士的英勇,頑強的行動,足以證明,**中不乏錚錚男兒。既然你意以決,我也就不多勸你了。人各有志,我只是希望我們能殊途同歸,早日將日寇趕出中國。”說完,轉身從床鋪上的包袱里摸出四根金條。“你們把這帶着吧,路上會用的着的。”
“參座,我們身上還有幾十塊大洋。夠用了,還是留給你們吧!”龔嘯林連連擺手拒絕。
“你錯了,這是旅座在分手時交給我的,讓我一定要把你們帶出城,並妥善安置好你們。如今,出城在即。但出去后,你我又將各分東西,這些你還是帶着吧。回到東北,萬一找不到抗聯。就用它為你們佔山頭換些武器回來也是好的。別在推辭了,收下吧。”龔嘯林默默接過金條,沒再吭聲。
坐在走廊另一邊的潘麗華見身邊的清田秋吉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忍不住開口說:“喂,清田。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有什麼問題就請直接問吧!潘小姐。”
“你殺過中國人沒有?”潘麗華的問話使周圍沒睡着的人都不覺的豎起耳朵等着清田的回答。
“沒有,一個都沒有。”這回答令所有人或多或少有些失望,也不相信。
“那我再問你,如果這次突圍有日軍追擊,你會不會舉槍射殺自己的同胞?”
“不會。”
這冰冷而堅決的回答使諸強忍不住插話了,“你後面的回答,我信。但前面的回答打死我也不信。你們一路從上海殺過來,你憑什麼敢說你手上沒有沾過中國人的血?”
清田霍然站起身。“這位小兄弟,我清田秋吉這雙手的確是沾過血。但那血,不是中國人的。是我原來上司的。我喜歡你們這個國家,熱愛這裏的一切。在坐船來中國的路上,我就發過誓:絕不殺一個中國人,既是自己將死在中國人手上。我也不會去殺人的。我殺我上司,那純粹是意外。他要不逼迫和尚做那種禽獸不如的事,他要不先將我打倒在地,他要不說哪些威脅我的話。我想我是不會殺他的。我說的都是實話也是我心裏話。你們信也好,不信也罷。我想我已經沒再解釋的必要了。”說完話后,看了一眼聚攏在身邊的人。坐了下去。那些悄悄圍攏過來的人彼此看了看誰都沒在吱聲,又悄然的散開了。
“清田,那這次出去后,你打算去哪兒呀?”聽潘麗華這一問。清田痛苦的抱住自己的頭,使勁地搖着。
“我也不知道,日本是回不去了。中國雖大,又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跟我回廣西吧!”潘麗華小聲試探的問着清田。許久,清田才抬起頭,心存感激的望着潘麗華,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不覺中,時間已到太陽西下時分。遠處的山巒披上了晚霞的綵衣,但絢麗的瞬間很快就消失了。垂暮的夕陽彷彿也不忍多看眼下正在發生的罪惡行徑。急急忙忙滾入到西山背後去了。天邊的晚霞也收盡她最後的一抹餘暉,天地進入一片黑暗之中。可城裏的燒,殺,搶,掠仍在繼續。
“潘秘書,你們把所有的菜都做了吧,讓大家吃個飽。再就是把余留的米,面都做成飯糰和饅頭,分給大家,帶着路上吃。”
龔嘯林走出來傳達完顧華的命令后,又進了顧華的房間。
昏暗的油燈照亮着簡陋的農舍,照亮着一桌在當時條件下算得上豐盛的菜肴,同時也映襯着兩老兩少,悲大於喜的面部表情。四個人圍坐在桌邊,誰也沒有先動面前的筷子,都在想着該說什麼來打破眼前的沉悶。蘭子她媽還是忍不住用唏噓聲先打破了沉悶。
“有話就說,哭什麼哭。”程老漢厭煩的數落着老伴。
“爸,媽我和蘭子先敬二老一杯。”張占成擔心程老漢下面再講出什麼不中聽的話,趕忙把話題岔開了。
“別哭了,把杯子端上。閨女和姑爺給我們敬酒了。”他邊舉杯,邊用胳膊捅了捅離他不遠的老伴。蘭子她媽這才收住淚水,咳嗽了幾聲,算是清了清嗓子。
“占成啊!你們這一走,也不知道幾時才能回來。蘭子這丫頭從小被我們慣壞了,她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你就多擔待點。從今天起,我們就把她交給你了。”
“媽,您快別這麼說。能娶到蘭子這麼俊的媳婦,我就是給她做牛做馬也沒的說。請您二老放心吧!我先幹了。”說完先把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爸,媽。蘭子就要走了。不能守在您二老身邊盡孝,還請二老原諒。等世道太平了,我們一定會回來侍奉您二老的。”說完泯了口杯中的酒,淚水卻落了下來。
“好了,好了。都別哭了。你倆趕緊吃飯吧!吃完了,早些走吧。”程老漢催促着小兩口。
大地已進入沉睡之中。除了傳來一,二聲犬的吠叫外,這僻靜的山村已無一點生息。呼嘯刺骨的寒風把光禿禿的樹枝吹的呼呼直響。張占成勸阻住還要再送他們一程的老兩口。讓他們趕快回到屋裏去。就在門被關上的一霎那,張占成拉着蘭子雙雙跪在地上,對這兩位老人磕了三個響頭。程老漢雙眼噙淚,毅然地關上了房門。
張占成扶起蘭子。
“蘭子,別難過了。咱們走吧。”
夜,靜悄悄的。小路兩邊那早已沒有樹葉的樹林,在這冬季天上亮,地上黑的夜裏,倒映在地上,現出碳條似的黑色。它們冰冷冷地站在哪,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活氣。
“蘭子,等快進城的時候,我把你藏在死人堆里,你怕不?”蘭子驟一聽還是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但嘴裏卻說:“不怕,有你在我身邊,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蘭子,你真好。那就只好委屈你一會兒了。”聽到張占成充滿愧疚的柔聲細語,蘭子反而樂了。“說什麼呢你。我都是你的人了,還跟我說這些。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只猴子滿山走。這理我打小就明白了。”
蘭子側躺在平板車的最外側,她只覺得後背隨着越來越多的屍體被搬上來,而把她不停的向外擠着。她感覺自己就快掉下去了。可又不敢伸手去推身後的屍體,好給自己留有一點空間。思想鬥爭了半天,還是小聲對張占成輕聲發出了請求。
“占成哥,能不裝了嗎?我都快被擠下去了。”這是她自開戰後第一次進城,也是她今生唯一的一次以這種車作為代步工具。雖然,來之前張占成以跟她描述了城裏的慘狀,加上她也見過腦漿迸裂日本鬼子的屍體。自以為已經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礙。但一進城,剛剛消失的心理障礙卻更強烈的出現了。
路邊躺着的那些奇形怪狀的死屍和被不同方式折磨致死的死狀,讓她脊梁骨直冒寒氣。五臟六腑就有如被刀絞過般,一路上吐了好幾回,但都沒讓張占成看見。還有幾次差點嚇暈過去。
“蘭子,別怕。閉上眼,到了我叫你。”張占成已洞察到自己妻子的身體好幾次不由自主的顫慄,忙低聲安慰着她,並加大了每邁出的一步距離,加快了前進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