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頭狼(長篇最終版)
第四章:頭狼
晚上,左蒼狼仍然是要看護二人。冷非顏也完全沒有打算走的意思。楊漣亭踢了踢她:“喂,你要在我這裏呆到什麼時候?”冷非顏不耐煩地撥開他的腳:“少廢話,老子在你這兒養傷,是給你天大的面子。你不但不感恩,還敢嘰嘰歪歪!”
“……”楊漣亭無語:“可是我好歹是個男人,我們這樣孤男寡女的,躺在同一張床上,不太好吧?”
冷非顏滿臉不在乎:“放心吧,我又不毀你名節。”楊漣亭不想跟她說話了。冷非顏卻突然說:“哎,我看你長得還可以,跟着左蒼狼那個悶葫蘆,有什麼前途,不如跟着我吧?”她指尖滑過楊漣亭的臉,一臉邪氣地挑逗。楊漣亭氣得,頭髮都豎了起來:“冷非顏!!”
冷非顏笑成一團,身上的傷口崩裂,血滲出來,她捂着傷口,一邊笑一邊呲牙裂嘴。楊漣亭畢竟是醫家出生,醫者本心,當下就伸手按住了她的傷口,然後強撐着下地,為她換藥。
左蒼狼坐在床尾,由着他們鬧。室內孤燈如豆,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雨點敲打着老舊的屋檐,其聲如濺珠玉。
及至一更天,左蒼狼突然站起身來,衣物摩擦的聲音在雨聲中聽不真切,但這種時刻,她不得不異常小心。冷非顏也起身,楊漣亭有些緊張:“這個時候了,會是誰?”
左蒼狼略一示意,冷非顏已經握了短劍在手,躲在門后,反手開門。左蒼狼站在離門口最遠的對角,弓弦滿張。外面的人推門而入,室內三人整個愣住,過了一陣,左蒼狼才輕聲道:“主上?”
來者竟然是慕容炎!
雨夜時分,他依然一身黑袍,金鉤玉飾,不需言語,舉止之間自顯清華。冷非顏三人過來行禮,他略略擺手,示意三人不必多禮,有侍從搬了桌子進來,擺上酒菜,香氣在狹小的宿舍里漫延開來。
三個人不由都咽了咽口水。慕容炎輕聲說:“天冷,你們都帶着傷,我過來看看。”
三個人再次謝恩,慕容炎說:“不必拘束,過來坐。”
冷非顏等人於是在桌邊坐下,慕容炎左蒼狼正坐在他右手邊。侍從斟了酒,慕容炎說:“這裏條件艱苦,但自古成大事者,多是微寒之士。當年我從各處收羅你們送到這裏,並不能救誰的性命。我只能延長時間,讓你們擁有選擇自己命運的能力。僅此而已。”
左蒼狼三人互相看看,慕容炎復又微笑,說:“你們都不錯,來,干一杯。”
三個人與他飲了這杯酒,慕容炎示意他們吃菜。左蒼狼坐在他身邊,只覺得手腳都不知如何放了。慕容炎卻突然湊到她耳邊,輕聲說:“給你做了幾套衣服,不知道合不合身,明天試試看。”
左蒼狼整個驚住,連謝恩都忘記了。慕容炎微笑:“不必謝恩了,我對我的人,一向不錯。”
冷非顏的目光在二人之間掃來掃去,慕容炎聲音雖然輕,但是那麼近的距離,內容其他兩個人還是聽得清的。但是這時候都不敢說話,只能是埋頭吃飯。
慕容炎坐得非常端正,但凡他們碰過的菜,他再沒動過,只是偶爾跟她們喝點酒。初春的天氣還很寒冷,宿舍里又沒有任何可以升火的東西,有點酒暖着身子,確實好很多。
酒過三巡,他站起身,說:“我先走了,你們都不錯,但是璞與美玉還有差距,不可懈怠。”
三人自然下跪恭送,慕容炎笑笑,又對左蒼狼說:“主人要走,你不送送?這奴隸不盡職啊。”
左蒼狼臉漲得通紅,卻仍起身,將她送到門口,外面夜雨未歇,涼風一陣接着一陣。一個總管模樣的人上來,為慕容炎披上披風。左蒼狼站在門口行禮:“恭送主上。”
慕容炎點頭,問:“你叫什麼名字?”左蒼狼低着頭,風與雨是冷的,血液卻滾燙沸騰:“我……我叫左蒼狼。”
“左蒼狼……”三個字從他口中念出來,宛轉動聽,如同世間最美的樂章。左蒼狼聽見自己的心跳,重若擂鼓,似乎下一瞬間就會從腔子裏跳出來。耳畔如同與世界隔着音,只聽他又輕聲說:“耳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張了張唇,還是沒有說話。慕容炎右手搭在她的肩上,輕聲說:“我喜歡有用的人,努力成為那種人。”
他手心的溫度,在自己肩上隨血脈擴張。左蒼狼整個人如同被凍結,連自己說過什麼都失去了印象。
等到她返回宿舍,門被關上,世界失去了那一點零星的亮光,又淪入黑暗。慕容炎走在前面,總管王允昭為他撐着傘,自己整個被淋得濕透。慕容炎掏出絲絹,擦了擦方才搭過左蒼狼肩膀的手。王允昭小聲問:“二殿下,不過幾個孩子,何必非要這時候來看呢?這大雨天兒的,路又黑又滑,可別惹了風寒……”
慕容炎說:“王允昭,我喜歡她。她有一種頭狼的氣質。”王允昭嘟嚷:“那殿下何不直接跟封平他們打個招呼,讓他們平時多關照一點,也免得……”
慕容炎笑:“死在競爭之路上的,又怎麼會是頭狼呢。”
宿舍里,左蒼狼關門進去。冷非顏和楊漣亭一齊盯着她看。左蒼狼雙頰艷如朝霞,看見兩個人的眼神,立刻說了一句:“什麼都不準問。”
冷非顏湊近她,仔細地看她的臉,然後不知道腦補了什麼,一臉嫌棄地道:“怪不得他會同意醫治楊漣亭呢,原來你們……噫……”
左蒼狼飛起一腳:“冷非顏你屬黃花魚的吧這麼黃!!”
第二天,侍衛果然送來幾套衣服,冷非顏看見,搶去了兩套。這個傢伙,不熟的時候孤高冷傲,一旦熟了,可真是厚顏無恥。
左蒼狼也不跟她計較,三個人經過這事,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平日裏總呆在一起。偶爾夜裏睡在同一間宿舍也不是新鮮事,半大的孩子,漸漸明白一些事。有人將三個人的關係傳得不堪入耳,三個人也不在乎。橫豎沒有人敢當著他們的面亂嚼舌根。
楊漣亭因為得到慕容炎的特別救治,師父們難免高看他一眼。平時他要出入藏書的枕硯閣非常方便,三個人里,也就他天天泡在裏面,所讀之書,仍以醫經居多。
平素無事,他也經常采些草藥,孤兒營里誰有個頭疼腦熱,慢慢都習慣了來找他。而這位楊公子不愧是杏林世家,雖然年紀小,所看過的病症就沒有錯診的。
慕容炎一個月會過來兩三次,每次他過來,所有的少年演武的時候都會格外賣力。誰都知道,這個人,能夠決定他們的命運。
晨間,左蒼狼是習慣練箭,也許是因為幼年山裡打獵的日子,她的箭術非常精準。雙臂也較一般少年更為強健,成年兵士所用的硬弓在她手裏也不在話下。然而當慕容炎站在她身後的時候,一向百發百中的箭矢竟然怎麼也對不準靶心,直接脫靶而去。左蒼狼咬着唇,手心裏都是汗。
她不敢回頭看,甚至不敢去想身後的人是什麼神情。再次拉弓的時候,身體微微顫抖。突然雙手一暖,她微微一怔,發現一雙修長溫潤的手自她身後而來,覆在她手背。慕容炎重新為她瞄準靶心,輕聲說:“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慌張,心穩了,箭就會穩。”
那聲音如此貼近,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氣息,就在耳邊,餘音繞梁,經久不散。左蒼狼腦子嗡地一聲響,似乎有無數火星四散迸濺。慕容炎說:“再來。”
左蒼狼微微抿唇,強行鎮定,再次一箭射出,正中靶心。慕容炎站在她身後,她射出的每一箭都帶着無堅不摧的力量。慕容炎微微點頭,轉身離開。沒過多久,冷非顏跑過來:“走,吃飯去。”
左蒼狼收了箭,楊漣亭正等在前面。見她二人過來,問:“主上跟你說什麼呢,靠那麼近。”
左蒼狼徑直往前走,根本沒有聽見。楊漣亭看了眼冷非顏,冷非顏切了一聲:“別理她,花痴左。主上跟她說一句話,她能回味一年!”
左蒼狼這時候才回過神來,只是微笑。
如果他的一句話只是回味一年的話,那麼此生剩下的其他年月,又該怎麼辦呢?
少年在慢慢長大,以前的衣服漸漸地小了。慕容炎每年都給他們做新衣服。但是這裏的食物從來都是只有總人數的一半。所以每年總有許多人默默消失。飢餓是驅之不散的噩夢,青草嫩葉都可以充饑。
這一日清晨,慕容炎來到孤兒營,將“師父”們召集到一起,說:“他們之中很多人都不錯,但是我只要最快的刀。所以他們之中,我只要一個。”
幾個教官一怔,有人輕聲說:“可是殿下,這些人里,屬冷非顏武功最高。左蒼狼……恐怕……”這些日子他對左蒼狼比較特別,大家都看得出來。慕容炎緩緩問:“所以呢?”
教官們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