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的嗓音沉穩,聲線一貫的從容平和,不疾不緩,修長的手指隨着他徐徐的語調,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杯沿,人也是淡淡看着她。

喬時對他突然出現本就詫異,人還沒緩過神來,突然聽到他精準叫出自己名字,又是一愣神,下意識看他。

沈遇也不說話,只這麼微偏着頭,靜靜看她。

他眼眸向來深邃，幽潭一般，深黑不見底。雖只是這麼一聲不吭地看她，卻帶着莫名的壓迫感，喬時與他對視不到一秒就狼狽地轉開了視線，雙手捧着茶杯，藉著喝茶的動作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沈遇也沒理會，逕自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小口，一貫的不緊不慢，臉上沉沉淡淡的，沒什麼表情。

一旁的徐昭看有人撐腰了瞬間又趾高氣揚起來了，利落地拽出把椅子，大大咧咧地想坐下，沈遇微微側頭，“出去！”

徐昭瞬間就慫了，眼巴巴地看着沈遇，“表哥，這女人莫名其妙來我家撒野，我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表哥？”喬時抬眸，往徐昭看了眼，視線又緩緩落在沈遇臉上，忽而笑了，“原來還是一家人啊。”

指尖輕壓着菜單輕巧一轉，喬時微笑，“正好我們商量商量，這個事怎麼解決。”

她嗓音溫軟，平平仄仄的徐緩腔調，眉眼也隨着她的微笑彎出柔和的弧度，從臉到聲音都透着種柔軟的溫和，不帶一絲一毫的攻擊性，盯着沈遇的眼神卻與之相反地折射出一種矛盾的冷靜。

沈遇記憶里的這雙眼睛還透着點少女的柔軟迷離，帶着一點點不自知的嬌懶，鮮少有這種咄咄逼人的冷靜。

他看着她的眼睛靜默了會兒，“喬燕和你什麼關係？”

“她是我妹妹。”

沈遇似是沒料到這麼個答案，黑眸盯着她多看了兩秒，嘴角突然勾起些清淺弧度，“難怪……”

“一樣會來事。”又淡淡補充了句。

他語調平淡，喬時也聽不出褒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大明白這“會來事”的帽子怎麼扣下來的。

沈遇也沒解釋的意思，問她，“你來就是為了喬燕？”

喬時“嗯”了聲，正要繼續往下說，沈遇已點點頭，看着像是要起身，門口處一道男聲剛好在這時插了進來，“老五，該走了。”

喬時循聲抬頭，是稍早前機場接沈橋的老三。

老三剛從洗手間回來，喬時看過去時視線也落在她臉上，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麼，轉身往座位走去。

沈遇抬起左腕看了眼表，人已站起身，對徐昭道，“好好談，大老爺們別動不動就對動手。”

而後沖不遠處的沈橋招了招手，“老六。”

老六還在一愣一愣地看着這邊。

喬時進來時他們原是要走的，沈遇都已站起了身，看到人又突然坐了回去，隔着幾張桌子不動聲色地看着這邊，後來看着徐昭要惱羞成怒了才起身去解圍。

從下午沈遇突然轉方向盤跟着喬時沈橋就覺得有古怪，沒想着還真的是有古怪。

沈橋不覺往喬時多看了兩眼，還是一樣柔和順眼，原以為只是旅途認識的陌生女孩，沒想着先是發現疑似自家大哥女朋友，后又發現，連自己一直崇拜的沈遇竟也和她有牽扯，他這一下午受到的衝擊有點大，此時的喬時在他眼中就成了謎一樣的存在。

他的視線在這謎一樣存在的女孩身上停留的時間有點長，直至被老三狠狠拍了記後腦勺，“老大叫你呢，發什麼花痴。”

沈橋對“花痴”兩個字敏感，恨恨辯駁，“誰犯花痴了，我在想事情。”

人卻是站起身，兩手捏着衣領整了整妝容，往這邊走了過來。

“老六，你在這邊盯着點兒，別讓徐昭又惹事。”

吩咐完，沈遇已轉身離去。

喬時視線不自覺跟着他的背影移動，看着他走回不遠處隔着的桌子，一手利落地抄起椅背掛着的大衣，沖正彎腰拿大衣的老三扔了句“走吧”，高大的身影已轉身往門外走。

整個過程帥氣乾脆，沒有絲毫的拖沓遲緩，依然的沉穩自律，注重效率。

喬時慢吞吞收回視線，剛抬眼便見沈橋正睜着雙丹鳳眼好奇地盯着自己。

喬時張着五指在他面前慢吞吞地晃了晃，“有事？”

沈橋眼神對上她眼睛，“你認識我五哥？”

“唔，就是沈遇。”沈橋補充道。

喬時點點頭，也不忸怩，“算是吧。”

“什麼關係？”

“就普通的……”喬時斟酌着措辭，“合作關係。”

確實也算是一場合作，只是很愉快的開始，中途發生了些事，沒能愉快地結束，她走時也沒通知他，之後就都沒了聯繫。

六年多的時間，沈遇在她心裏的形象其實已經慢慢變得模糊，只是在驟然見到他的剎那才重新變得鮮明起來，因此剛突然聽到他精準地喊出她的名字時，喬時是詫異的。

沈橋也是詫異，打量着她，“看着不像。”

又問道，“那我大哥呢？沈肆，你們什麼關係？”

“沈肆是你大哥？”喬時有些詫異，而後笑了，“我這走的什麼運。盡碰上你們一家子了。”

沈橋很執着，“你還沒回答我。”

“朋友。”喬時目光坦然，也沒功夫和他再聊些有的沒的，轉向被晾了半天的徐昭，“徐先生，你是把人給我交出來呢還是陪我走一趟派出所，你似乎還沒告訴我答案。”

“可……”徐昭瞥了眼正瞅着他的沈橋，壓着脾氣悶悶回，“喬燕已經走了我去哪兒給你交人。”

喬時看着他未動，“自己走的？”

徐昭點點頭。

喬時視線轉向他旁邊的女生，“她怎麼回事？”

徐昭沒吭聲了。

“喬燕凌晨兩點給我打電話，她說她被人轟出來了，沒錢沒卡，沒身份證。她東西呢？”

徐昭還沒來得及回，他旁邊的女孩已恨恨嗆聲，“我扔了，她就一臭不要臉的，憑什麼搶我老公。”

徐昭想捂她嘴已來不及。

喬時怒極反笑，“這樣啊。”

指尖摩挲着從綠葉旅社那捎過來的筆記本，“這樣吧，我現在也不是要找你追究責任，但喬燕失蹤了是事實，我必須找到她。”

徐昭連連點頭，“這是一定的。”

又追問，“她和你打電話時有說去哪裏了嗎？”

“她是在前邊的綠葉旅社失蹤的，至於什麼時候走的，去了哪兒老闆娘什麼也不肯說，估計看我是外地人欺生呢。”喬時站起身，“你好歹本地人，又曾是喬燕男朋友，再陪我過去問問唄。”

徐昭想了想，答應了。

“我陪你們一起過去。”沈橋也站起身，伸着懶腰。

喬時無言看他，“你瞎湊什麼熱鬧？”

“這不是我五哥讓我留下盯着點兒的嘛。”

喬時點點頭，“別後悔。”

沈橋聽這話不大對，正要追問，喬時已和徐昭先出去了，也就趕緊巴巴地跟上。

喬時打的車，四個人，剛坐滿。

到綠葉旅社時，喬時也不管其他兩人，直接拽着徐昭衣角，把人拽下了車，“走吧。”

高胖女人就在客廳里，喬時遠遠沖她打了聲招呼，“老闆娘。”

手掌貼着徐昭腰將他往前一推，“這就喬燕男朋友，嵐姨客家菜館的小老闆。”

高胖女人打量着他，“你真是喬燕男朋友？”

徐昭惦記着喬燕行蹤，生怕她真出什麼事了追究到自己身上，趕緊着點頭，急聲道，“對對，我是她男朋友。她昨晚是住這兒的吧，她有說她去哪兒了嗎？”

“她啊……”高胖女人冷笑，“事兒大了。”

喬時也不管兩人談什麼，手已伸向她，“我包。”

高胖女人看正主兒找來了，也不為難喬時，將她包還給了她，順道將行李箱也給了喬時。

“謝謝。”喬時道謝着拉過，轉向徐昭，“徐昭，喬燕昨晚砸了些東西，她這兩年在你家當牛做馬的怎麼著也值這點工錢了。你就和老闆娘好好算算，好好賠償人家。我先去找喬燕了，回頭再找你。”

“……”徐昭一時間有些傻眼。

喬時也不理他，轉向高胖女人，“老闆娘，您就好好和他算算賬，甭跟他客氣。專門玩女人的，不缺錢。”

拉過行李箱，轉身便走。

沈橋下意識跟着她走，喬時不太想和安城的人有牽扯，沖高胖女人使了個眼色，“這還有個，都是一家人。”

“誒誒你……”沈橋被噎得說不出話，想跟着走人，被倆高大男人雙雙攔住，“先生，咱把這筆賬算完再走。”

高胖女人已拿過一舊計算器，“吧嗒吧嗒”地開始算賬，“電腦，3000，電視，3000，熱水器，5000……”

而後將計算器轉向徐昭和沈橋，“十三萬三千。”

沈橋：“……”

徐昭脾氣爆，當下就想搶計算器，“我他媽信你坑。”

“你他媽愛信不信！”高胖女人也不是被唬大的，轉身“啪”開了電腦，“我這攝像頭可都扎紮實實錄了下來，罪證確鑿你還當老娘怕你了？今天這錢賠不了，你們一個都別想走。”

說著還拿起了座機，“喂，派出所嗎？我這綠葉旅社，出了點事，有人打砸搶，麻煩你們過來處理一下。”

沈橋也不知道她是真打電話還是在那嚇唬人，也懶得攪和進這破事來，拍着徐昭背，“賠錢賠錢，甭那麼多廢話。”

“……”徐昭一臉悲憤地沖他比了比手，“十三萬，我哪兒來的錢？”

沈橋看了他一眼，轉身想甩鍋走人，沒想着又被攔住，跟個蒼蠅似的走哪兒黏哪兒，就是不讓他出門，想着喬時剛坑他時的坦然利落勁兒，脾氣一上來，乾脆掏出手機，給沈遇打電話，“老大，救命！我被姓喬那女人給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