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李曉在家,李母便時不時叫他們來聚一聚。這天,李晉成被叫去下象棋,李母拉着周芸話家常,說來說去便扯到李父年輕時生意場的一個朋友,捋着線又提到前幾天去了人家孫子滿月酒的事上,這自然而然又得絮叨絮叨。
“眼瞅着過完年你就二十五了,你們倆就沒打算打算?”
周芸往李晉成那看了一眼,臉上顯出為難,低聲說:“這事我聽他的…他,太忙了……”
李母瞧出意思,笑說:“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現在也讓生,別人家衝著兩個去的,你們這情況一個不生怪可惜的……還是你們夫妻的事,得商量着來。”
她聽了,略有些失望。
李曉端着西瓜盤從廚房出來,捏了一片,吃着不過癮,又去捏,抬頭瞧見兩人坐在一處說話,便趕緊湊過去。
“奶奶,聊什麼聊的這麼起勁兒?”
李母接過果盤,只說:“大人的事小孩少問……”瞧見她的手跟過來就要捏,便輕拍了一下,念叨:“又直接下手,木簽呢?手洗了沒?趕緊去洗……咳,還吃還吃……”
李曉搓着手,哎呦地叫:“紅了紅了,都打紅了……”
李母以為自己下手重了,趕緊彎腰去看,白白潤潤的小手,哪有什麼痕迹,忍不住又拍了一下。
周芸坐在沙發角上,看祖孫兩個互動,笑容勉強掛住。這一屋子,可不就她一個外人。
廚房那邊飯菜準備好,通知開飯,李母扶着腰站起來,說:“你們倆也別坐着了,洗洗手吃飯,我去叫他們。”
李曉見她走了,又去摸西瓜,拿起來正要吃,發現周芸在看她,她清了清嗓子,西瓜又放回盤裏:“看我幹嘛,想吃自己拿啊。”
周芸扯着嘴角笑了笑,起身要走,李曉忍不住問:“哎,剛才你跟我奶奶說什麼呢?告狀?”
周芸停下,轉身問她:“想知道?就怕你知道了傷心。”
李曉不屑地嗤了一聲,捏起紅瓤黑子地西瓜整個塞進嘴裏。
周芸半真半假地說:“老太太催我趕緊生個孫子跟你作伴,還說能生不生多可惜,再寵着你也是個閨女。”
李曉愣怔,腦子有些懵,回過神來眼眶都有些泛紅,提聲說:“你胡說!”
她也不辯駁,故意順着李曉說:“是,我胡說,要我我也不信,你別怕,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孩子,就算要了,你們倆遠近親疏也一樣,你爸也不會因為這個不疼你。”
李曉沒心情再吃,抹了抹眼淚,輸也不能輸了氣勢,站起來看着她說:“鬼才信,我看你是故意的吧,瞧你剛才那模樣,演技不行騙人也得提前演一遍啊。”
周芸笑說:“不信你自個去問問。”
她這麼一說李曉不得不信了,其實李晉成再婚時,她年紀小,可是稀里糊塗里卻隱約明白些什麼,比如家裏多了個女人,明明和她沒關係卻要住在一起,不止這樣,有天還得添個小弟弟,李晉成怎麼寵她的就怎麼寵別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五六年了,一直都這樣,她還是被寵着,獨一個,這讓她漸漸的都有些得意忘形了。
她十六了,跟周芸作對只是成了習慣,不是不懂事,李晉成是答應過她,只要她不點頭不喜歡就不會給她生個弟弟或者妹妹。
長大后,她知道這是李晉成為了彌補她,覺得她缺失母愛,其實她從來沒覺得自個可憐,他們離婚那說明不合適,不合適就離婚,再正常不過,包括李晉成對她的承諾她也沒當真。可是,此時此刻,她卻覺得委屈了,如果姓周的真生了baby,往後兩人再鬥起來,他還能向著她一些嗎?或者說,加上小的,他們成一個鼻孔出氣兒的了。
李曉心裏百轉千回,越想越是傷心。
周芸瞧着對方的神色心裏立馬舒坦了不少,轉過身慢悠悠地走了。
李母和周芸前後上了桌,碗碟排好,菜也陸續端上。
李晉成從樓上下來,瞧見李曉還坐在沙發上愣着,便喊一聲,讓她趕緊吃飯。
李曉情緒低落,慢吞吞地站起來,磨蹭到餐廳時就差她一人沒落座,剛坐下就瞧見周芸低頭問李晉成要勺子,李晉成拿起手邊的勺子用餐巾紙擦乾遞給她,她接過來,卻抬眼對對面的李曉笑了笑。
這舉動要是換在以前也沒什麼奇怪,可是這時候李曉卻忍不住多想,越想就越礙眼!
李曉捏起筷子埋頭扒米飯,周芸的聲音又低低地傳過來:“我想喝湯,少盛點……”
李曉用眼角餘光掃過去,就見李晉成站起來盛了一勺放到周芸桌前,她握緊手裏的筷子,心想我爸憑什麼伺候你!不行,忍住忍住,我得忍住,今天爺爺奶奶在我給你個面子,回家了咱走着瞧。
她剛把火氣憋回去,周芸的聲音又不大不小不多不少地傳過來:“有點渴,我去接杯水,你要嗎?”
李晉成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輕聲說:“你好好坐着,我去。”
周芸翹着嘴角笑。
李曉“啪”地一聲,把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桌子是灰褐色地木頭材質,聲音雖沉悶,但卻刺耳,她這一下也是實打實地,落下去的短時間內五指都麻木的沒有知覺,片刻才有鈍痛一點一點地襲來。
包括坐的遠一些的李父李母都被驚着,抬眼朝她望過去。
李曉眼圈紅紅地,看着周芸厲聲說:“李晉成你好好給我坐着!誰要喝水誰自己去,沒長手還是沒長腳啊!”
李晉成身子起了一半,聽到李曉沒大沒小連名帶姓地叫,面上波瀾不驚,臉色卻沉下來,眉頭微皺。
李曉卻突然害怕,不是害怕李晉成罵她不看場合地點鬧脾氣,而是害怕他真的站起來去給周芸倒水。
李晉成身子剛一動,她趕緊又說:“你去吧,你去試試!”這句話落地,簌簌地淚珠也滾落下來。
他心裏一慌,眉頭皺的更緊,問:“你這是鬧得哪門子脾氣?”
李曉咬唇不做聲,眼淚卻無聲無息地滑下來。
李母趕緊放下碗筷跑過來,拿衣袖給她擦淚,心疼道:“誰惹你了,小姑奶奶?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奶奶給你出氣……”
說完拿眼睇李晉成,責問:“怎麼了這是?吃個飯也不消停,擺什麼臉,沒瞧見嚇着我孫女了?”
李晉成收回視線,卻發現周芸正盯着他,他頓了頓,慢慢坐下,哄她:“別放心上,她任性不懂事,有什麼事回家說……”
周芸垂下眼睛,只說:“我要喝水。”
李晉成的手滯了滯,耳邊李曉的抽泣不斷,周芸又不鬆口,非要死磕,他一時心頭煩悶,沉默半晌才說:“自己去,聽話。”
周芸抬頭看他,滿眼失望。
李晉成無奈,摸了摸她的頭髮,避開她的視線,對李母說:“她愛哭就哭吧,沒大沒小的,哭夠了自己就不哭了,您趕緊吃飯。”
李曉本來止住淚,聽了他的話又嗚嗚地哭起來,李母氣不打一處來,大聲訓李晉成:“你快給我閉嘴,”轉頭又詢問李曉,“誰欺負你了?說出來奶奶饒不了他……哎呦,怎麼一個勁兒哭呢?剛才怎麼了?你要喝水?奶奶這就給你倒水去。”
她說著便要去廚房接水,李曉拉住她指着周芸吵嚷:“倒什麼倒!不許給她倒水,她憑什麼使喚我爸……讓她自己去,不去就別喝!”
李母心裏咯噔一下,趕緊住了嘴,不好意思地往周芸那邊瞧了瞧,看到周芸正冷着臉盯着這邊,她回頭朝李曉身上虛拍了一下,念叨:“你看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呢,小芸你千萬別往心裏去……”
李父嘆了口氣,起身離席。
這頓飯吃的無疾而終,大家心裏都懷揣着心思,不甚痛快。
李曉被李母帶回卧室,李晉成跟過去卻被擋在門外,守着李母這姑娘腰桿兒硬,他有火也不能發。又想起來外面還有個等着安撫,拿起杯子接了杯溫水遞給她,“不是渴了?”
“不喝了。”
“不渴了?”
周芸笑了笑,嘲諷說:“我哪敢使喚您,你看,剛才她是怎麼甩我臉子的,你又是怎麼做的?”
李晉成把水放下,嘆了口氣,沉默半晌才說:“哪不敢了?你們都有本事……”
說到一半,看見李父從樓上下來,只好低下頭從兜里摸出根煙來抽。
“曉曉說今晚住這了,你們呢?要是留下就讓你媽收拾一下。”
李晉成問:“她還鬧着?”
“睡下了。”
“我上去看看。”
李父臉一沉,低聲說:“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李晉成神色也不悅,“寵成什麼樣了……您就使勁慣吧。”
李父沒說話,瞪了他一眼,轉身回屋。
倆人到底是沒住,李晉成這邊無所謂,周芸不用問也是不樂意。兩人回去的路上一句話也沒說。
剛進門脫了鞋李母的電話便追過來,先問一句:“你媳婦不在跟前吧?”
李晉成抬頭看了看周芸,不動聲色地推開玻璃門上陽台,又瞅見她進了卧室,才說:“您還沒睡?”
“今天這一出,也得睡得着,在家裏,也都這麼鬧?”
李晉成沉默不語。
那邊擔心起來:“老是這樣也不是辦法,要不往後住我這吧,我實在是放心不下。”
他笑了笑,說:“她什麼時候吃過虧。”
李母猶豫半晌才說:“今天這事也是我多了句嘴,不該問她關於孩子的事,曉曉呢,打小就敏感,你家裏這位,也不是省油的燈……聽她的意思是你不打算要孩子,今兒我看這情況不要更好,省的以後我孫女受氣……”
李晉成說:“沒您想的這麼嚴重。”
“算了算了,兩個都是祖宗,我說多了顯得我不安好心,你聽聽就行了,總之是你們過日子……”
李晉成進了屋,周芸已經洗漱好睡下,他在床沿坐了片刻,正要起身,被她拉住:“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也挺可憐的?”
他靜靜地看她:“你想說什麼?”
“我總覺得,在你們家,一個個地都圍着你閨女轉,你媽這樣,你爸這樣,你也是這樣,我特別不喜歡去你家,因為總把我弄得像個外人……”
李晉成眉頭皺起來,等她繼續說。
周芸眼眶紅了紅,啞着嗓子說:“你還記不記得,結婚那會子我媽對你說的話?她說我嫁的遠,往後我們鬧矛盾的時候,你發脾氣之前先想一想,在你們家,如果你都不站在我這邊了,那就沒有誰能疼我了……”
說完便一個接一個地哽咽,好似心裏有很多委屈,卻執拗地硬憋着,這份執拗勁兒,看着讓人憐惜。
李晉成打量着她年輕紅潤地臉頰,沉默了幾秒鐘,最後只好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幫她擦去淚花,低頭服軟:“……我沒不疼你,我不說你也不說她,今天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我在家很無聊……想出去找點事做。”
李晉成想也沒想便點頭說:“怎麼都行,喜歡什麼就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