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楚游淵在國外的拍攝日程步入正軌，宋顏的日子過的也挺舒坦。
倒不是說拍戲的日子多麼悠閑，而是……天氣真好啊！
五月多的華國南方，絕對是一年中最適合旅遊的時節，鶯飛草長、青山秀水，不少在北方仍持觀望態度的花草也已經開的不亦樂乎，到處一片奼紫嫣紅，非常美麗。
宋顏不禁回想起不久前在北方拍攝的日子，然後條件反射的打了個寒戰，那種連流點口水都會瞬間結冰的日子啊……
拍了這麼多年戲了，還真沒有哪次跟現在這麼享受的！
氣候適宜、風景如畫，不光工作人員心情愉快，就連機器也運轉的溜了，於是整個劇組內外都洋溢着一股久違的歡樂氣氛，跟要過年似的。
然後，兩個女主角一言不合就開始飈戲。
這是宋顏第一次跟溫唐合作，再加上跟趙宗澤談過之後，她更是覺得自己不應該辜負這麼多人對自己的期望，於是越發的幹勁十足。
溫唐年輕的時候就有點人來瘋，這幾年的成熟穩重倒是一點兒沒影響到這方面，宋顏一使勁兒，她也就跟着開足馬力，然後樂得導演合不攏嘴。
多好的演員啊，要是每次都能一條過，他們能省多少錢吶……
宋顏飾演的阿維誤打誤撞的拿了準備走私的名畫，等何玉他們發現畫作被鬼使神差的掉包，又通過監控找到阿維后，卻得知她已經把畫寄出去了。
“對不起啊，”阿維被這種現實中發生概率小到極點的無厘頭事件弄呆了，“可是，那幅畫剛剛已經被我一起寄到朋友那裏去了，他那邊要正在籌備畫展……”
顯然何玉也沒料到手下的一時疏忽竟然會造成現在這樣的局面，她張了張嘴，當即做了個決定，“那幅畫對我很重要，請讓對方不要開封好嗎？如果方便的話，可以把地址告訴我嗎，我自己過去取。”
接到畫的人開封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檢查，如果那樣的話，說不定那畫是真跡的事情就會曝光。而如果再次託運，一旦路上出現什麼問題……
“真是抱歉，”阿維一聽，便再一次彎下腰去，“我”
“不怪你，”何玉笑着擺擺手，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位溫柔和氣又通情達理的女士，“是我的同事搞錯了，我還要為他的冒失向您道歉呢，希望不會耽擱您的畫展。”
何止是道歉，半小時前，交易雙方齊聚接頭地點時才發現畫被掉了包，不僅交易臨時取消，本就敏感的雙方更是險些起了衝突……何玉大怒，當場收割人命，這才打消了對方的疑慮，只是那個犯了錯的青年已經再也沒有彌補的機會了。
“不會的，”阿維的臉色突然一黯，看着手邊被完好無損送回來的畫作，有些沮喪地說，“其實就是師兄想要幫我而已，我的畫，根本沒什麼靈魂……”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已經快要接近自言自語了，不過還是被坐在對面的何玉聽見了。
畢竟自己究竟能不能找回那副價值連城的油畫，一切的線索還都維繫在眼前這個年輕女孩兒身上，所以何玉也就使出渾身解數的拉近兩人之間的關係。
“哪裏，”何玉說，“你的技巧已經非常成熟了，不管是構圖還是配色都無可挑剔，要知道，這位畫家的作品的這兩個方面可是出了名的難以捉摸呢。”
“真的嗎？”被一個萍水相逢的人這樣誇獎，阿維的眼睛頓時一亮，不過隨即又黯淡下去，“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呢？我的畫還是沒有靈魂，哪怕再成熟，終究也不過是東施效顰而已。”
頓了下，她突然又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眼巴巴的看着對面的何玉，“你對油畫很了解啊，是從事這方面工作的藝術工作者嗎？”
何玉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還好啦，多少有點關係吧，藝術工作者什麼的實在是愧不敢當。”
她確實對古今中外的畫作了解深刻、如數家珍，尤其是油畫類，哪怕只給她一個角，她也能馬上脫口說出這一部分的來源和背景。
畢竟，她可是一個臭名昭著的文物販子不是嗎？
然而涉世未深的阿維卻已經自動腦補完畢，將她定位為從事相關工作的高雅藝術人士，當即跟她攀談起來。
何玉的藝術相關知識幾乎都是在歷經生死考驗的過程中得來的，所以領會不可謂不深，見解不可謂不獨特。
幾分鐘之後，阿維越發覺得跟對方相見恨晚，尤其是她身上那種獨特的氣質，以及對於藝術獨具一格的切入點，都讓自己深深着迷。
於是，她爽快的做了決定：“師兄的脾氣比較古怪，你一個人去的話可能會有點麻煩，剛好我最近也沒有什麼事，他也邀請我一起參加畫展開幕式，不如，我陪你一起去？”
何玉一怔，端着咖啡杯的手卻一如既往的穩當。
她微微笑了下，“好。”
因為之前的場景環境實在惡劣，不少想要圍觀的粉絲都沒能成行，而現在不同了，不僅氣候適宜，風景還非常怡人呢，於是眾多粉絲紛紛南下追星。
《丁字路口》剛才那場戲是在一個取景地頗有名氣的咖啡廳拍攝的，兩位女主角就坐在光線最好，構圖最美的靠窗位置，引得不少聞訊趕來的路人和粉絲把這半邊的道路堵了個水泄不通，後來還是不得不出動警/察和安保人員幫忙維持秩序。
拍攝這種外景的時候，少不了需要群眾演員配合，比如說外面來來往往的路人啦，比如說店內去了又來的客人，再比如說，出鏡率最高，甚至還會有幾句台詞和露臉機會的服務生！
劇組發佈公開招募群演的消息后不到半小時，就迅速聚集了上千人！甚至這個數字還在持續不斷的增加，而他們僅僅需要二十幾個。
哦，你說不夠用啊？哎呀，像是外面走來走去的路人什麼的，就乾脆不要浪費錢了嘛，劇組裏多的是暫時沒活兒，巴不得外出客串的工作人員呢。
絕大部分的群演根本就是衝著所謂“跟溫唐和宋顏同組拍攝”的噱頭來的，一個兩個激動地漲紅了臉，一邊張望一邊又蹦又跳，搞得海選現場像極了菜市場。
作為一部高質量電影，哪怕是群演也要對得起觀眾，不然兩位女主角貌美如花，突然鏡頭一轉，一對群演都活似那啥，連畫風都不一致了，根本對不起觀眾的電影票錢嘛！
工作組花了大半天，選了不到三十位長相過得去，而且也有過相關工作經驗的，又留了部分候選者的聯繫方式，這就開工了。
跟巨星，尤其還是個人比較痴迷的巨星一起拍戲，真的是非常考驗人心的心理素質的事情。
為了不在後期被觀眾挑刺，劇組給每一個扮演客人的群演面前放的都是貨真價實的咖啡，結果第一鏡就黃了。
宋顏走到指定的桌邊坐下，溫唐剛要跟她對視，就聽斜後方那桌突然有個姑娘哎呀一聲，“燙燙燙！”然後就是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聲和刀叉等物件落地的響動。
她這麼一喊，宋顏和溫唐也走了神，尤其是後者，一瞬間還以為誰喊自己呢，“糖糖……”
這個姑娘剛才也是過五關斬六將好不容易才搶來的機會，據本人說還有幾次在電影城跑龍套的角色，負責這塊的工作人員也是看中了她的“經驗”才同意的，而且還給她安排了一個比較顯眼，後期播放也很可能有一晃而過露臉機會的位置。
但萬萬沒想到，宋顏進來的時候她沒怎麼著，溫唐進來的時候她也沒怎麼著，等這倆人面對面開始視線交流了，她就跟中毒似的，突然間呼吸急促、面色潮紅，剛記起來要去端咖啡杯就掉鏈子了。
導演直接就捂臉了，沖後面的人吆喝，“換人！”
那惹禍的姑娘滿臉通紅，結結巴巴的懇求大家再給她一次機會，但正在心疼錢的導演根本不可能給她第二次浪費經費的機會，麻溜兒的讓替補上了。
臨走的時候，姑娘那叫一個戀戀不捨，真是一步三回頭，滿眼淚花，嘴裏還不斷地嘟囔着，“可惜啊，真特么的可惜，你咋就這麼不爭氣，多好的圍觀CP的機會啊……”
所以說，拍群眾戲份的時候最怕這事兒，一旦哪個不專業的出點什麼岔子，所有一切都得推倒了重來！
一旦出了這樣的事情，浪費錢浪費時間不說，很可能主演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情緒也跟着被打亂，萬一遇到那種脾氣不好喜歡耍大牌的，沒準兒就能撂挑子不幹，然後一群人少不得又得勸……
好在剛開頭，這段戲的難度不大，溫唐和宋顏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中間等着換群演的時候還不忘搞怪，倆人衝著鏡頭各種做鬼臉，最後也不知道誰先提的意，乾脆就執手相看淚眼，搞得來來往往圍觀的粉絲們一陣激動，大半條街上都是他們的鬼哭狼嚎。
因為馬上就是琳德電影節，宋顏有一部主演且有極大奪獎可能的作品參加就不說了，就連溫唐也是頒獎嘉賓，根本不可能缺席，而到了快殺青再雙雙請假顯然也不合適，於是整個劇組都把搶在電影節開幕之前殺青當做了目標，一時間忙的人仰馬翻。
還是那句話，只要氣候適宜了，什麼都好商量。
五月份還沒正式進入雨季，天氣也不算太熱，機器受用，人也舒坦，所以雖然工作強度比之前大了很多，但大家反而更輕鬆了。
溫唐愛吃，宋顏就覺得吧，她很可能在自己大腦里安裝了一部“美食GPS”，不然為什麼每到一個新地方，她都能麻溜兒的報出來一大串菜名兒？甚至大家去吃宵夜的時候，不少店老闆一見她都跟見了久別重逢的親人似的……
世界上到底有沒有緣分這種東西？何玉之前是肯定不信的，然而現在，她卻動搖了。
跟阿維一起上路不過短短兩天，她卻覺得兩個人活像認識了兩個世紀。
在過去的幾十年裏，何玉從沒想過，世界上竟然會有一個陌生人跟自己有這麼多的各種語言和共同點。
她們都對某位畫家推崇備至，卻又對同一個派系的另一位嗤之以鼻；
她們熱愛藝術，最鍾愛的卻還是在絕大多數評論家眼中不值一提的大冷門；
她們在過去的旅行中，甚至有過不少次重疊的地方……
然而她們一次都沒遇到過，哪怕最接近的時候只是前後兩天！
阿維是個內心柔軟，還充滿着藝術家特有的浪漫主義情懷的女孩子，她不知第幾次不無遺憾的感慨，“啊，要是我再多待一天，只要一天，說不定我們就能相遇了。”
然而何玉只是笑，但笑而不語，直到被阿維問的急了，才笑着搖頭，“傻丫頭。”
傻子，我們怎麼會遇上呢？
你是在陽光下肆意綻放的太陽花，而我，卻註定了只能在暗夜行走！
哪怕相遇，哪怕相遇……可是我們，又怎麼會相遇？
即便相遇，你真的會接受這樣的我嗎？
當初接劇本的時候，編劇就跟宋顏和溫唐詳細的分析過了，阿維和何玉分別象徵著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的光和暗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們格格不入，卻又註定了一旦相遇就將不可避免的被對方吸引。
“她們兩個啊，”長着大鬍子的編劇滿臉深沉的嘆了口氣，“有緣無分，友情以上，戀人未滿吧。”
如果說當時宋顏還對這種論調有所懷疑，那麼現在，她已經沉淪。
阿維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種非常複雜的情緒中，她不自覺的想要追逐何玉的身影，不自覺的沉醉在她的一言一行，不自覺……
然而，一切的美好都在一個夜晚被打碎！
“你騙我！”
阿維衝著何玉大喊，聲音中滿是被背叛的傷痛，“你騙我！”
哪怕已經無數次告訴自己，這只是一次小插曲而已，就像是一頁日曆，翻過去就結束了。可是當這一切真的來臨，她的情緒還是不受控制的產生了劇烈的波動。
站在黑影中的何玉被夜色籠罩，看不清楚表情，聲音平靜的像極了一汪死水，“對，是你太好騙。”
也不知為什麼，明明不至於的，明明那就是別人的東西啊，哪怕是贓物，自己何必如此？
但阿維還是忍不住落了淚，一開口就帶了哭腔，“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
何玉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走。
阿維剛要追，就聽外面一陣喧嘩，警察竟然已經追了過來！
……
一番混戰之後，何玉死了，自殺的。
謝絕了師兄的陪伴，阿維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展廳里發獃。
太陽從東升變為西沉，阿維還是獃獃的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當夜幕降臨，她忽然打了個寒戰，然後木然的抬起手，放在自己左邊胸口處。
那裏，空蕩蕩的，有什麼東西被活生生的掏走了，連同最珍貴的記憶一起。
數個月後，何玉所在的團伙被一網打盡，連帶着部分買家，而始終沒有人說到，她為什麼會跟一個素不相識的美術生結伴同行。
畢竟是惡行，沒人傻到會把沒得手的罪行說出來，難道是怕自己的刑罰不夠重嗎？
警/察還是非常不解，跟阿維說話的時候都透着一股明顯的茫然，“她為什麼要拿着一副不值錢的臨摹畫逃跑呢，又”
“什麼，你說什麼！？”
阿維的身體突然像是過了一陣電流，腦海中有什麼東西轟然碎裂，讓她的思維一片混亂。
警/察完全不能理解她幹嘛突然這麼大的反應，只好又重複了一遍，話音未落就見對方已經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因為何玉的事情，阿維也沒了參加畫展的心思，當晚就向師兄要回了自己的畫作，然後看也沒看就丟進雜物室封存起來。
她瘋了一樣的在已經滿是灰塵的雜物間中翻找起來，當那副油畫再次出現在眼前，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是真跡！
突然間，她淚如雨下。
一年之後，油畫界新秀阿維舉辦了自己的第一場個人畫展，好評如潮。
幾乎人人都說她的畫作之中隱藏着令人戰慄的靈魂，只要看着那些畫，就活像有人在跟你對話。
有記者採訪她：“阿維，大家對最佳展位的那副《丁字路口》印象最深刻，雖然裏面沒有任何生命體，但卻有一種莫名的哀傷，這背後一定有什麼感人至深的故事吧？比如說，一段愛情？”
會場發出一片善意的笑聲，年輕又前途無限的漂亮藝術家跟愛情才是絕配，不是嗎？
“回憶，”阿維淡淡的笑了笑，眼睛透過高高的玻璃窗，一直看向無邊無垠的藍天，“一段此生難忘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