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男人略不自在地僵住了肩膀,偏偏少年攬着他還十分用力。
可李煜的注意力都被他的那句告個別吸引住了,一下就反應過來阿沐這是認錯人了。他低眸,遮住了自己臉色:“告什麼別?”
阿沐自知失言,只嘿嘿地笑打着哈哈:“告什麼別,你聽錯了。”
李煜:“……”
少年又跳下床去,在李煜的桌上擺着清酒,是他之前叫長路準備的,可滴酒未沾,一直在那擺着了。阿沐伸手抄了起來,返身回到床邊:“這酒一聞着就香,你哥這是暴殄天物啊!”
李煜一抬眸的空檔,阿沐已經逕自跳了了他的大床上,他左右還拍了拍,然後抱着酒壺舒服得打了個滾:“要說還是殿下這床住着舒服,恐怕以後也住不到這麼軟的了,橫豎是就這麼一晚了,我給殿下講個故事啊!今天你想聽什麼?”
他滾了裏面去,肆意得很。
當真是膽大妄為,把自己當成什麼人了,才能隨意在他的大床上面翻滾,李煜抿唇,可不待他做出任何反應,少年仰着臉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口清酒,他伸手將酒壺推置一邊,枕着雙臂,甚至翹起了二郎腿來:“從前吧,楚國有一個大臣,他名叫庄辛,有一天對楚襄王說:“你在宮裏面的時候,左邊是州侯,右邊是夏侯;出去的時候,鄢陵君和壽跟君又總是隨看你。你和這四個人專門講究奢侈淫樂,不管國家大事,郢一定要危險啦……”
李煜無語,可少年這語氣略有活潑,他竟不忍打斷,本來他在安眠香的催助之下,很容易睡着,但是今日不知怎麼了翻來覆去是睡也睡不着,直到聽到鈴聲他也沒有起來的意思,直到少年到了跟前,頭痛欲裂的他坐了起來,看見阿沐,忽然清醒了許多,嗡嗡作響的腦海當中,就只剩了他的笑臉。
阿沐這小子一定是將他認作重嘉了,卻不知他二人關係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昏暗的燭火下,李煜瞥着少年的臉,阿沐偏過頭來,以為他着急聽故事了,還安撫得掐了掐他的臉:“庄辛到趙國才住了五個月,秦國果然派兵侵楚,襄王被迫流亡到陽城。這才覺得庄辛的話不錯,趕緊派人把庄辛找回來,問他有什麼辦法;庄辛很誠懇說啦:我聽說過,看見兔子牙想起獵犬,這還不晚;羊跑掉了才補羊圈,也還不晚……”
阿沐話還沒講完,李煜淡淡說道:“所以說,這是亡羊補牢的故事?”
他實在學不到重嘉說話的口氣,已經盡量淡然了,少年猶自沉浸在要離開晉王府的興奮當中,實在找不到人和他一起了,當然也未在意,回頭又喝了幾口:“啊,你知道這故事啊,不錯喲!”
李煜:“……”
男人閉上了雙眼,身邊都是淡淡的酒香味道,可他也並未飲酒,怎麼覺得有些醉意,索性就不再管他了,單單側耳細聽着。阿沐也是嘿嘿地笑:“換一個換一個,那我再給你講一個!說啊,從前在杞國,有一個膽子很小,而且有點神經質的人,他常會想到一些奇怪的問題,而讓人覺得莫名其妙。有一天,他吃過晚飯以後,拿了一把大蒲扇,坐在門前程量,並且自言自語的說:‘假如有一天,天塌了下來,那該怎麼辦呢?我們豈不是無路可逃,而將活活地被壓死,這不就太冤枉了嗎?’從此以後,他幾乎每天為這個問題發愁……”
李煜勾唇:哦,這是杞人憂天。”
阿沐嗯了聲:“殿下你知道嗎,其實人這一輩子,只要能做好這兩件事,那就算是圓滿人生了,以前給你講過市井那些小人物都怎麼生活的吧,你和你哥可不一樣,也怪不得你只能晚上出來,估計要是你獨當一面,早晚得被險惡世道吃掉。”
他這話說得奇怪,李煜驀然抬眸,可就那麼看着他,少年卻是晃着腳丫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阿沐脫掉了襪子,已經見了底的酒壺就掛在他瑩潤的腳趾,上勾着,竟然十分的可愛。
阿沐悠悠嘆着氣:“人吧,這一輩子想要不後悔呢,就要做好三件事,懂得如何取捨抉擇,明白如何堅持,懂得如何珍惜。”
少年今天的話似乎特別的多,那麼一壺好酒,讓他牛飲一樣咕嚕嚕喝沒了,他這才是暴殄天物,李煜禁不住瞥着他的腳:“然後呢?”
阿沐眨巴着眼睛,看着賬頂:“知道這話是教我的么,是我娘,不知道吧,我也有娘的,她是個美人,長得很美很美,是你從未見過的那種美,她是個好女人。”
可從未聽說過,韓湘子也有妻子的。
早就有所耳聞,阿沐是他在宮裏抱走養大的小太監,哪裏來的母親。
李煜桌上擺着的是很烈的清酒,后反勁勁頭可不能小了,眼看着這少年略有異常,男人不動聲色,也想着套取一點韓湘子的事情,這就接上了他的話:“你娘是誰?”
阿沐嘆了口氣,翹着腳勾着酒壺轉了轉:“我娘啊,我明明記得她教過我這個,可她自己也做不好,她要是會杞人憂天,也能做到亡羊補牢,那她就不會死了。”
他抿唇,只覺得下了肚的清酒火燒火燎地在肝臟里侵襲着他所有的感官,不由得皺眉說到他娘是誰了,自然而然地就岔過了話題去,“你哥這什麼酒,勁挺大啊!”
李煜沒有說話,聽見少年又自顧自地嗯嗯着:“所以說啊殿下,以後你記得好兄弟教你的這些個故事,做人要能委婉,不要動不動就殺了誰殺了誰,可以借刀殺人啊,幹什麼非要親自動手對不對?”
李煜:“……”
阿沐腳上的酒壺一下甩了一邊去,他光着兩個腳丫子這就對着李煜蜷縮起了身體,少年眉眼如畫,可他微微垂着的睫毛上面,不知什麼時候竟然還掛着兩粒淚珠,若不仔細看根本不會注意到。男人定定地看着他,隱約之間,有什麼東西似乎在他腦海當中一閃而過,卻又捉不住任何的頭緒。
說來奇怪,這少年總令他感到無力。
男人皺眉:“你娘是誰?”
阿沐再未回答他,他這一壺酒下了肚,混着安眠香竟然就這麼睡著了,李煜無語,也覺得自己冒充重嘉這事太過荒唐,從這少年進來開始就應當瞪他一眼,一腳給人踹出去,現在他就躺身邊已經睡著了,這感覺和他平日被重嘉鬧騰了以後早起時候發現阿沐與他同眠一樣。
他坐起身來,一動才發現少年身底壓着他一角衣襟。下意識地,李煜竟然恍惚了下,他心生不舍,動作之間輕了許多,也是剛要抽將出來,忽然想起斷袖的由來,驚出一身冷汗來。
男人頓惱,再不客氣,繞到裏面一腳給少年踹了地上去。
也是阿沐喝了酒,混着安眠香睡著了去心神不凝,即使摔落下床也竟未驚醒,李煜皺眉,伸腳再踢他,少年也只是滾了滾,抱着他的一隻鞋迷迷糊糊還叫了聲殿下,依舊是還在夢中。
李煜躺倒在床,不由撫額。
藉著跳着的火花,男人看着少年纖瘦的背影微微出神,韓湘子蠱惑君心,差點被五馬分屍,天子盛怒,當著他們的面竟說若是韓若不在,他也隨着就去了。彼時他也曾與父親爭辯,世上怎會有這樣的感情,男人對着男人……
如今對着一個少年,他竟也受蠱惑,可見韓家父子略有手段。
男人翻身,不再看他,迷迷糊糊竟然也睡著了去。
阿沐這一覺可算睡得實在,稀里糊塗被人踢醒的時候,天色還尚早,李煜已經起身了,長路在旁伺候着穿衣,而少年一睜眼就對上了牛二的一雙牛眼。
藤蘭趕緊來扶他:“小公子怎麼睡地上了?”
的確,雖然有地毯,但是也覺得渾身冰涼,阿沐不疑有他看見李煜穿戴整齊,趕緊跳了起來:“殿下,早啊!”
可惜人家半分搭理他的意思都沒有,是抬腿就走。
藤蘭還跟着阿沐,讓他到外面去洗漱,可他是一心想要上山,生怕人家不帶他去,這就直奔着李煜跑了過去:“殿下去哪?”
少年頭沒梳,臉沒洗,追上了人一搭手就給人胳膊拽住了。
李煜回眸,臉若冰霜:“放手。”
阿沐搖頭:“殿下等我一等,我還沒洗臉。”
男人拂袖,甩開他的手去。
長路也趕緊推了少年一把:“殿下等你幹什麼,去去去自己玩去。”
十五了,這麼一大早起來穿戴整齊了,自然是要上山還願的,阿沐恨只恨自己睡得太實沒能早早起來收拾妥當,現在面對着錦衣華服的世子李煜,就像根亂糟糟的小草一樣。
他才不管別的,趕緊再追兩步,仍舊給李煜的胳膊抓住了:“殿下等我!”
李煜頓足,隱忍着咬牙:“放手。”
少年也不知哪來的那麼大勇氣:“殿下帶我一起去上山,等我洗洗臉,我就放手。”
男人背對着他,也不開口,逕自大步往出走。
阿沐才不鬆手,這就整個人都被人拖了出去……
牛二一把拉住了長路,直咋舌:“這這這也太不要臉了啊……”
長路拍了拍他的肩膀:“嗯。”
牛二斜眼:“那咱們打個賭,你猜殿下會不會給他踹飛?”
長路白了他一眼:“殿下會帶他上山。”
牛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