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男人半闔着眼,藤蘭在旁捧着茶。
少年站在牆角,頭頂頂着一包栗子。
這都深夜了,難免有些精神不足,阿沐迷迷糊糊站着,微微一動,栗子就從頭頂掉了下來,他伸手一撈抓在了掌心,抬眼看見沒有驚動李煜這才鬆了口氣。
悄悄又放在頭頂,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男人一抬眸就看見了。
阿沐拿着栗子期期艾艾這就走了他的面前來:“殿下饒了我吧,我真把您當成重嘉殿下了,不然哪敢冒犯啊!”
他在太子府大門口徘徊了一會兒,因為時間太晚了也不方便潛入,懨懨地就回來了,半路刻意到在路上一個賣栗子的那買了一包,好回去交差。不過他千算萬算,怎麼也沒想到,等他回到晉王府,卻錯將李煜當成了重嘉。
當時男人在床上似乎還沒有睡着,阿沐一進裏間,他正好睜開雙眸。
四目相對之下,少年笑。
阿沐舉着栗子嘻嘻地:“殿下快看!我給你買了好吃的才回來的!”
也不等李煜開口,他就特別地把栗子頂在了頭頂,少年雙臂展開,特別誇張地原地跑步:“為了給殿下買這熱乎乎的栗子,我可是走了很遠,誠意十足誒!”
說著,嘴裏還配着一個‘咻’的音,直接把栗子扔了過去。
男人恍惚這麼瞬間,結果並未像少年想的那樣伸手接住,他似乎要坐起來,當然也正是因為這個動作才讓栗子啪嗒正甩了他的臉上。
李煜當即就惱了,栗子和軟枕全都拂袖落了地上去。
他罰阿沐在外間的牆角站着,跟着出來臉色不虞。
阿沐向來能屈能伸,站了一會兒困得不行了,趕緊過來認錯。
反正都是他的錯,他低着頭,站在男人面前十分誠懇地舉着栗子:“就看在阿沐給殿下買的栗子份上,別生阿沐的氣了,行不行?”
藤蘭十分無語地看着他,膽敢把東西砸世子殿下臉上的人,恐怕也只有阿沐了。
李煜眸色深邃,微揚着眉:“我竟不知道,你和他一起已經到了混鬧的地步了?嗯?”
阿沐抿唇:“哪有啊殿下,不是讓我看着他么,總得和他搞好關係才行不是?”
男人伸手接過藤蘭手中的茶碗,低眸:“油嘴滑舌,出去幹什麼了?”
阿沐嘻嘻地笑:“想去看大戲,可出去了才想起身上的銀子多半都被殿下贏去了,勉強夠買了包栗子就跑回來了。”
李煜嗤笑一聲:“你倒是想着他,那你來說說,這世上可真的有重嘉存在?”
這問題李重嘉也才問過他,阿沐想也未想,直接笑道:“自然是有的,殿下是殿下,重嘉是重嘉。”
男人的目光在他脖頸上露出的一截紅繩上面一掃而過:“知道你身上戴着的那塊玉是哪來的嗎?”
阿沐不以為意:“願聽一二。”
他規規矩矩的,和進門時候的搞怪模樣不同。
李煜能感覺得到他待自己和重嘉的不同來,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這少年的笑臉就覺得想撕破這張臉。
他心底所有的不痛快都想砸在這少年身上:“這話說起來就長了,之前我有個弟弟,他在很小的時候夭折了。”
這句話說完的時候,阿沐注意到男人眼底冷意漸濃,他暗自戒備,仔細聽着每一個字。
李煜停頓了好半晌,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微微的嘆息。
少年伸手把栗子放了桌子上面,一低頭就拽出了那根紅繩,紅繩上面吊著一塊圓玉,質地純正,雕工精美,上面彎彎曲曲的鏤空設計更像是一棵樹的枝椏,兩面小小的晉字開始他都沒注意到。
李煜瞥着他:“他出生的時候像個貓兒一樣,很小很小,奶娘抱着他,他連吃奶的力氣都沒有,如果要能長大,就也有你這麼大了。可惜他一直病弱,十年前就沒過那個冬天。”
阿沐驀然抬眸,十年前的那個冬天,真的很巧。
果然,男人臉色已經變了:“那年冬天特別冷,他細細的胳膊一碰就能折斷一樣,喂他吃什麼也吃不下了,我把他埋在小樓旁的花圃裏面,知道為什麼嗎?”
少年看着他:“為什麼?”
十年前的李煜也只有十歲,男人目光當中,帶着自嘲的笑意:“因為那的土特別軟,給他也埋了許多許多他喜歡的東西。”
阿沐忽然覺得後頸汗毛都要豎起來了:“那那那個你這小弟弟和這玉有什麼干係?”
李煜回眸,忽然傾身向前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衣領,輕輕一拉就給人拽了面前來:“這塊玉是我親手所雕,送給他的東西,那孩子死了以後連同屍首都埋在了花圃裏面。”
阿沐無語,雖然他膽大,也覺驚悚:“埋了,怎麼在重嘉世子那裏?”
男人對着他輕輕地笑,伸手在他胸前那塊玉上拍了拍:“既然他給了你,你就戴着。”
不笑還好些,少年心驚肉跳,很怕他忽然抓住紅繩勒住他,嚇得後退兩步才是站穩了:“殿下是殿下還是重嘉?”
世子殿下這笑容略詭異,他戒備地看着他:“我不明白,殿下今天為什麼和我說這麼多?”
李煜起身,步步逼近,又走了他的面前。
少年矮他一個頭,他低眸間,目光沉沉:“我曾給那孩子起名叫做重嘉,如果他還活着,今日便是他的生辰。”
說著一甩袖子進了裏間去,隨即裏面的燭火就滅了。
阿沐一把摘下那塊玉,這就扔了桌子上面,藤蘭仍舊在旁站着,像根木頭一樣。
少年這才注意到她:“姐姐回去歇着吧,我給殿下守夜。”
藤蘭低頭:“我伺候小公子,殿下命我不離你左右。”
阿沐:“……”
女人真的就在外間打了地鋪,少年幾乎是徹夜難眠。
任誰聽了李煜的這番話,都不能舒服,撇下自己一堆的心事不說,按照李煜說的,那麼這塊玉就是重嘉從那孩子身上取下來的了……
迷迷糊糊天快亮才睡着,還好李煜一早出去並未再為難他。
他被藤蘭叫起來的時候都日上三竿了,心裏惦記着什麼時候找個借口能去太子府轉一圈,麻利洗臉梳頭。
據說前面有客人,還是貴客。
可能是太想阿姐了,阿沐甚至以為這貴客會是長皇子李槩。
和藤蘭一起在後院吃了點東西,不多一會兒李敏蹬蹬蹬拿着木劍來找阿沐玩,這孩子天生的自來熟,剛這兩日和他就混熟了,非要讓他和她一起去前院玩捉妖遊戲。所謂的捉妖遊戲,就是一個人藏起來,另外一個去找。被抓到一個就要單腿跳十步,鑒於李敏太小,她只要跳五步就可以了。像這種稚兒才玩的東西,阿沐也比較有童心,正愁沒理由到前院去看看到底是誰來了,就和孩子玩了起來。
藤蘭雖然不贊成,但也只遠遠站着看着他們並未上前。
李敏這小姑娘就像個淘氣的小小子,拿着木劍指揮着讓阿沐藏起來,她要來捉他。
阿沐在她轉過身去以後,輕手輕腳後退,一貓腰就躲在了一叢花樹的後面。
當然,可能也是他藏得太成功了,小姑娘叫了兩次阿沐的名字,可舉着木劍卻是跑遠了。
少年有點無語,也不等他站起來,忽然聽見一聲輕笑,一抬眸就對上了扶蘇的笑眼。男人負手而立,身邊站着個少女也同樣看着他笑,阿沐騰地站了起來:“妧妧,你怎麼……”
扶蘇身邊站着的少女襦裙在身,髮辮嬌俏,卻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趙妧!
少年話只說了半截,立即閉口不言了。
怪不得李敏跑了,她是奔向李煜了,此時男人抱着妹妹,也到了面前。
扶蘇一身錦衣,鳳目帶笑。
他先是誇了兩句這小妹妹多可愛,然後看着李煜:“我與阿沐也算舊識了,讓他送我一送。”
李煜放下李敏,目光在少年臉上瞥了瞥:“去吧。”
阿沐應了一聲,送了扶蘇往出走。
趙妧見了少年特別高興,直在他旁邊拽他袖子:“阿沐!阿沐,太子殿下沒有騙我,我說想見你,他真的帶我來看你了!”
阿沐伸手拂開她的狼爪:“你怎麼和他在一起,叫你娘知道了少不得一頓鞋底子!”
趙妧笑:“我娘早知道了,我這是在太子殿下當前當差,她高興還來不及!”
阿沐無語,抬眸看着走在前面的男人。
扶蘇這個人總是一副深不可測的模樣,他十分不喜。
出了晉王府的大門,馬車就停在外面,扶蘇讓趙妧先上了馬車,小姑娘戀戀不捨地和阿沐道別,就鑽進了車裏。
阿沐抬眸,對着男人欠身:“殿下真是好手段,小姑娘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扶蘇回頭看了眼距離稍遠的晉王府侍衛,笑:“阿沐想得太多了,不過是想找一個丫鬟,碰巧是趙妧而已。”
少年無意繼續和他深聊下去:“送殿下。”
男人不動,只是看着他笑:“阿沐真是太傷我心,特地來晉王府看你,你卻是這樣冷淡,再怎麼說我們也都是趙國人,在這異國他鄉能有你這樣的小兄弟相識一場,本來還很高興來着。”
阿沐白了他一眼:“聽不懂你說什麼,我不是趙國人。”
扶蘇顯然沒打算上車:“好吧,你是哪國人都可以,今天來就想請你幫我個忙。”
少年乾脆拒絕掉:“阿沐力微,恐怕不能幫到殿下。”
聽他這麼說,男人也是不惱:“先告訴你一件事,今天一大早,將軍府派人秘密去了趟芙蓉里,花了天價贖了頭牌紅袖出去。了”扶蘇見阿沐抬眸,近一步靠近了他:“你也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反正人一到將軍府我就知道了,趙將軍你是知道的吧,他在我們趙國特別有名,年輕的時候娶了我趙國沐王府的千金,後來拋妻棄女,接應齊國大軍大敗趙軍的那個。據說那個頭牌叫做紅袖的姑娘就是他和沐靜芸的長女沐劍英。”
芙蓉里的紅袖早就被人掉包了,阿沐神色淡淡:“殿下知道的真不少。”
扶蘇依舊看着他:“阿沐你仔細想想,是不是太巧了。”
少年嗤笑一聲:“阿沐不知道殿下在說什麼。”
男人耐心十足:“我說韓湘子不是你想得那麼簡單,你後面那位也是殿下,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殿下呢,現下我有求於阿沐,若能幫我,日後我也能幫阿沐,任何事,只要我能做到,如何?”
阿沐很想呸他一口:“阿沐愚鈍,殿下有話直說。”
扶耐心漸失,他抬眸看着天邊的一朵雲略失神:“阿沐你說,那趙將軍的女兒為何不回趙國,偏要去趙家府邸呢,豈不知趙將軍忘恩負義拋妻棄女人人得而誅之?”
阿沐別開眼去:“可我卻聽說過,殺了沐王府上下的可都是趙國人。”
男人怔住:“我只想說,韓大夫真的是趙國人。”
少年皺眉:“殿下無須離間,我爹是趙國人還是齊國人,都與我無關,我只認爹爹,不認殿下。”
說話間晉王府已經有人出來了,藤蘭的腳步越走越近,眼看着就要到面前了,扶蘇終究是嘆了口氣,轉身上車:“那姑娘這麼進了將軍府,趙昰當真是想不透,狼若回頭,必有緣由,不是報恩,就是報仇……””
阿沐抱拳相送,聽見他的聲音越來越輕:“韓大夫下的一盤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