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我心琉璃(七月番外一)
晉/江/文/學/城/首/發,請來晉/江支持作者簡單跟兩個丫頭說了幾句劉婆子的事兒后,宜生就安安靜靜地待在自己的卧室,不休息,不看書,只緊緊盯着七月,目光沒有片刻轉移。
七月不好動,沒人管她的話,她可以全程保持一個姿勢,然後一動不動地玩上半天。綠袖曾經很好奇,覺得長久不變換姿勢,身體肯定很累,但七月卻好像完全沒感覺,就算盤腿坐上兩個時辰,起來時也沒一點腿酸腰麻的跡象。
要知道,她光是看着都覺得累了!
不過,現在綠袖知道七月為什麼能坐得住了——顯然是隨了母親。
七月姿勢不動,宜生的目光身體就也不動,專註地、緊繃地,像拉滿的弓弦。雖然少夫人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綠袖卻直覺地沒有多說話以免打擾到少夫人。
因為,總感覺貿然打擾地話,少夫人就會像崩地過緊的弓弦一樣斷掉。
宜生以前就不是個多事的人,今天就更是省事兒地緊,紅綃綠袖是不用干粗活的,只要伺候好宜生和七月就行,可今日,她倆卻頗有些使不上勁兒的感覺。
一直到晚飯時分,少夫人依舊是那種緊繃的狀態,晚飯只用了少少一些,紅綃看着她略顯憔悴的臉,有心勸她多用些,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或許是因為劉婆子鬧的那一岀,少夫人才會格外緊張吧……兩個丫頭悄悄討論,對少夫人今日的反常做出如此推測。
很快,夜幕降臨,各院吹燈落鎖,宜生的院子也不例外,紅綃和綠袖伺候着宜生和七月梳洗過,就如往常一般去隔壁的耳房休息。
有些富貴人家會讓丫頭睡在床下的小榻上,好方便伺候主人起夜,但宜生沒這個習慣,因此紅綃綠袖夜裏是睡在隔壁的,除非大聲呼喊,兩人並不會知道夜間宜生房裏發生何事。
所以,她們也沒看到,這一夜,少夫人房裏的燈依舊一夜未熄。
但是,當翌日清晨,兩人起來伺候宜生洗漱時,便是綠袖這樣有些粗心的,都很快發現了不妥。
“少夫人,您……”綠袖的聲音有點大,圓圓的眼睛也瞪得大大的。
宜生黑髮披散,面孔有些蒼白,眼下的青黑卻更加嚴重,可這一次,兩個丫頭都知道,這絕不是少夫人用眉筆故意畫了騙人的。比憔悴的面色更讓人心驚的,是少夫人的眼神。
眼角有些無力地下垂,雙眼卻依舊勉力大張着,只是裏面空洞洞的,看着人的時候,似乎落不到實處——雖然少夫人幾乎沒怎麼看她們兩人,而是依舊如昨日一般,目光緊緊地黏在姑娘身上。
綠袖隱約想起,昨日清晨,她和紅綃來伺候少夫人起早時,少夫人似乎就已經睜着眼睛在床上等她們了。今日,也是如此。
紅綃更細心,她瞅了瞅床邊的燈台。
燈台里的燈油,比往常少了很多。
“無事。”看出丫頭們的狐疑和擔憂,宜生開了口。
只是那聲音,卻帶着明顯至極的沙啞和疲憊。
好丫頭不該過問主人的事,主子說什麼,只要照做就是。這是紅綃所受的教育。所以,她遲疑了半晌,最終還是將疑問咽下,並且攔住了又要說話的綠袖。
少夫人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洗漱后吃過早飯,宜生依舊安靜地待在卧室,看着七月玩耍。
日頭慢慢升上來,又一天開始,六月遠去,七月到來,窗外還有蟬鳴,然經過一個夏天的瘋狂喧囂,鳴聲變得有氣無力,有一聲沒一聲的,不像盛夏時那麼熱烈。
少夫人安安靜靜地什麼都不吩咐,紅綃綠袖做好日常的活計,甚至把院子裏的小丫頭和婆子們耳提面命訓斥了一番,旋即卻又沒了事兒做。
綠袖小孩子心性,當即提議去粘知了。
“少夫人臉色不好,都不讓咱們在跟前伺候,這知了叫地擾人清靜,少夫人肯定不喜歡。紅綃姐姐,咱們去尋根杆子粘了吧。”理由倒是說地光明磊落。
“粘了烤了吃!可惜都老了,剛從土裏爬出來的知了猴才好吃。”不待紅綃回答,綠袖就又說道,說著還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紅綃嘴角抽抽,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想吃就直說,說什麼怕擾了夫人清凈。”
旋即又忍不住有些好奇:“那知了……烤了會好吃?”
綠袖先是被紅綃說地臉一紅,聽到后一句,頓時又興高采烈起來,重重地點頭,“當然好吃!就是不好粘,手得快,還得穩,又要找蜘蛛絲,黏在杆子頭上,桃膠也行,就是不太粘,得找軟的,剛流出來的,不然知了容易飛掉。我哥最會粘知了了,有一次我想吃肉,家裏沒有,我哥就帶我去粘知了,十幾隻呢,全烤了給我吃了。還有家雀兒、泥鰍、螞蚱,烤了也好吃的……”
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綠袖一臉興奮地說個不停,紅綃也睜大眼睛聽着。
綠袖不是家生子,而是出身普通農家,十二歲那年家鄉糟災,才賣身做了丫鬟,如今也不過才十三歲,對過往的記憶自然熟稔於心。
紅綃卻是家生子,雖做着伺候人的活兒,但也是長在宅院裏,對那些個鄉村野物自然不會熟悉,因此也聽得津津有味,一邊聽,一邊就跟着綠袖去尋起了杆子。
長桿很快尋到,不過蜘蛛絲卻不好找,桃膠更是無處尋,兩個小丫頭便犯了難。
院子裏的下人剛被兩人訓斥過,都自覺地躲地遠遠的。只有管着小廚房的婆子,有心討好兩人,見兩人一臉鬱悶,問清緣由后,臉上笑出一道道深深的褶皺,隨即便抓了一把麵粉給兩人看。麵粉能做麵筋,麵筋的粘性可比蜘蛛絲更好。
紅綃醒悟地點點頭,正要吩咐那婆子做麵筋,綠袖卻扯住了她的袖子。
“紅綃姐姐……好好的白面,拿來粘知了多糟蹋啊。”綠袖一臉心疼的樣子。
用白面洗出的麵筋粘知了,這在綠袖眼中,真是實打實的糟蹋東西,進伯府之前,她只知道白面長什麼樣子,卻連什麼味道都沒嘗過。經歷過飢荒,綠袖對食物有種虔誠的敬畏,即便在伯府不愁吃喝,她卻從不浪費食物。
旁邊的婆子悄悄撇了嘴。
紅綃愣了愣,旋即無奈地道:“那怎麼辦?”
粘知了粘知了,總得找着東西粘,可蛛絲尋不到,麵粉又怕糟蹋,雖然還可以用鰾膠,但那東西,也只用木匠那兒備着,她們更尋不着。
綠袖皺着眉,最後還是可憐兮兮地道:“那就不粘了吧……”
於是,最終還是沒能粘成知了。
兩個無事可做的丫頭在外間做起了針線,一邊做,一邊說著話兒,多是綠袖在說,紅綃在聽。
因為怕擾到宜生,她們聲音放地很低,但是,人在疲憊且緊張地時候,五感似乎格外靈敏,即便兩人已經壓低了聲音,宜生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宜生側耳聽着,窗外蟬鳴依舊。
雖然鳴聲嘶啞微弱,卻還好好活着。
即便過了那麼久,依舊覺得這一幕熟悉至極。
上一世的這時,她沒有兩夜未睡,但七月卻出事暈了過去,她擔憂又煩心,守着七月,沒有讓兩個丫頭伺候。依稀記得,也是綠袖提議要粘知了,忘記是因為什麼,但是,最後卻也是不了了之。
很多事已經改變,很多卻還是未變。
綠袖還是提出了粘知了,最終卻還是沒有粘成。
那些知了,還好好地活着。
聒噪,喧囂,不知疲倦,日復一日,雖然一生短暫,卻完整地從生走到死,若無人相擾,便不虞夭折。
可是,上一世,她的七月卻夭折了。
“紅綃,綠袖。”她突然出聲,打斷了兩個小丫頭的悄悄話。
紅綃立刻脆生生地應了一聲,放下針線趕緊跑進屋,綠袖緊隨其後。
“少夫人,要看書么?還是想用些小點?或者喝水?您喉嚨有些啞,喝點蜂蜜水最好不過了……”不等宜生吩咐,紅綃便嘰嘰喳喳說開了,簡直像個啰嗦的老媽子。
當然,紅綃自個兒可不這麼覺得。
她是少夫人的大丫頭,可從昨天到現在,少夫人居然沒吩咐她一句話!
這讓一向勤快的紅綃覺得有點兒不大適應。
是以,宜生一叫,她便迫不及待地問了。
“別忙。”宜生打斷了紅綃的迭聲問詢,又將目光轉向綠袖。
“綠袖,去粘知了吧。”她說道。
紅綃話音卡在喉嚨里,有點摸不着頭腦。
粘知了?
少夫人喚她們進來,就是為了讓她們粘知了?
難道是真的覺得知了叫地煩心?
不過,不管為什麼,少夫人吩咐了,那就去做吧。
紅綃立刻轉身,準備去洗麵筋粘知了。
綠袖張了張嘴。
她還是覺得用麵筋粘知了太糟蹋東西。
綠袖年紀小,並不太會掩飾臉上的表情。
宜生立刻就看出了綠袖的欲言又止。
“綠袖。”她溫聲喚着,聲音雖然有些嘶啞,卻很溫柔,又沉穩,似乎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糟蹋東西當然不對。”她肯定了綠袖的觀念,“但是,若是能得到更大的回報,適當犧牲一些也是值得的。”
“見過打獵么?為了引誘獵物,獵人會先放出誘餌,一根骨頭,一塊肉,看起來糟蹋了,但獵人所獲的,卻是一整隻獵物。”
“一小團麵筋就可以粘十幾隻知了,你能吃到烤知了,我也得了清凈。”她微微笑着,“所以你看,這買賣很划算。”
綠袖雙眼一亮,狠狠點了點頭。
原來,少夫人真的覺得知了吵啊!
既然不是單單為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那就值得了。
兩個小丫頭立刻去粘知了。
見兩人去而又回,小廚房的婆子有些驚詫,問明緣由,得知是少夫人親自吩咐的,便更加熱心,搶着洗了麵筋。
這婆子是個聰明的。
昨天少夫人跟劉婆子發生衝突時,她也躲在了一邊,那時,她覺得少夫人砸了劉婆子只是偶然為之,就像咬人的兔子,被惹急了會咬人,但是,再怎麼咬,不還是兔子?
所以她躲了起來。
但是,後來少夫人的表現,卻讓她改觀了。
她懷疑自己以前看錯了。也許,少夫人真不是兔子。
做奴才的最要緊的是跟准主子,自個兒都保護不了的主子,自然也沒必要跟。可若這主子又能保護自己,甚至反擊敵人了呢?
那自然是趕緊表忠心,抱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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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長桿,有了麵筋,知了似乎手到擒來,但是,紅綃綠袖的粘知了大業卻並不怎麼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