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我心慕你(羅鈺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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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現在綠袖知道七月為什麼能坐得住了——顯然是隨了母親。
七月姿勢不動,宜生的目光身體就也不動,專註地、緊繃地,像拉滿的弓弦。雖然少夫人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綠袖卻直覺地沒有多說話以免打擾到少夫人。
因為,總感覺貿然打擾地話,少夫人就會像崩地過緊的弓弦一樣斷掉。
宜生以前就不是個多事的人,今天就更是省事兒地緊,紅綃綠袖是不用干粗活的,只要伺候好宜生和七月就行,可今日,她倆卻頗有些使不上勁兒的感覺。
一直到晚飯時分,少夫人依舊是那種緊繃的狀態,晚飯只用了少少一些,紅綃看着她略顯憔悴的臉,有心勸她多用些,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或許是因為劉婆子鬧的那一岀,少夫人才會格外緊張吧……兩個丫頭悄悄討論,對少夫人今日的反常做出如此推測。
很快,夜幕降臨,各院吹燈落鎖,宜生的院子也不例外,紅綃和綠袖伺候着宜生和七月梳洗過,就如往常一般去隔壁的耳房休息。
有些富貴人家會讓丫頭睡在床下的小榻上,好方便伺候主人起夜,但宜生沒這個習慣,因此紅綃綠袖夜裏是睡在隔壁的,除非大聲呼喊,兩人並不會知道夜間宜生房裏發生何事。
所以,她們也沒看到,這一夜,少夫人房裏的燈依舊一夜未熄。
但是,當翌日清晨,兩人起來伺候宜生洗漱時,便是綠袖這樣有些粗心的,都很快發現了不妥。
“少夫人,您……”綠袖的聲音有點大,圓圓的眼睛也瞪得大大的。
宜生黑髮披散,面孔有些蒼白,眼下的青黑卻更加嚴重,可這一次,兩個丫頭都知道,這絕不是少夫人用眉筆故意畫了騙人的。比憔悴的面色更讓人心驚的,是少夫人的眼神。
眼角有些無力地下垂,雙眼卻依舊勉力大張着,只是裏面空洞洞的,看着人的時候,似乎落不到實處——雖然少夫人幾乎沒怎麼看她們兩人,而是依舊如昨日一般,目光緊緊地黏在姑娘身上。
綠袖隱約想起,昨日清晨,她和紅綃來伺候少夫人起早時,少夫人似乎就已經睜着眼睛在床上等她們了。今日,也是如此。
紅綃更細心,她瞅了瞅床邊的燈台。
燈台里的燈油,比往常少了很多。
“無事。”看出丫頭們的狐疑和擔憂,宜生開了口。
只是那聲音,卻帶着明顯至極的沙啞和疲憊。
好丫頭不該過問主人的事,主子說什麼,只要照做就是。這是紅綃所受的教育。所以,她遲疑了半晌,最終還是將疑問咽下,並且攔住了又要說話的綠袖。
少夫人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洗漱后吃過早飯,宜生依舊安靜地待在卧室,看着七月玩耍。
日頭慢慢升上來,又一天開始,六月遠去,七月到來,窗外還有蟬鳴,然經過一個夏天的瘋狂喧囂,鳴聲變得有氣無力,有一聲沒一聲的,不像盛夏時那麼熱烈。
少夫人安安靜靜地什麼都不吩咐,紅綃綠袖做好日常的活計,甚至把院子裏的小丫頭和婆子們耳提面命訓斥了一番,旋即卻又沒了事兒做。
綠袖小孩子心性,當即提議去粘知了。
“少夫人臉色不好,都不讓咱們在跟前伺候,這知了叫地擾人清靜,少夫人肯定不喜歡。紅綃姐姐,咱們去尋根杆子粘了吧。”理由倒是說地光明磊落。
“粘了烤了吃!可惜都老了,剛從土裏爬出來的知了猴才好吃。”不待紅綃回答,綠袖就又說道,說著還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紅綃嘴角抽抽,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想吃就直說,說什麼怕擾了夫人清凈。”
旋即又忍不住有些好奇:“那知了……烤了會好吃?”
綠袖先是被紅綃說地臉一紅,聽到后一句,頓時又興高采烈起來,重重地點頭,“當然好吃!就是不好粘,手得快,還得穩,又要找蜘蛛絲,黏在杆子頭上,桃膠也行,就是不太粘,得找軟的,剛流出來的,不然知了容易飛掉。我哥最會粘知了了,有一次我想吃肉,家裏沒有,我哥就帶我去粘知了,十幾隻呢,全烤了給我吃了。還有家雀兒、泥鰍、螞蚱,烤了也好吃的……”
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綠袖一臉興奮地說個不停,紅綃也睜大眼睛聽着。
綠袖不是家生子,而是出身普通農家,十二歲那年家鄉糟災,才賣身做了丫鬟,如今也不過才十三歲,對過往的記憶自然熟稔於心。
紅綃卻是家生子,雖做着伺候人的活兒,但也是長在宅院裏,對那些個鄉村野物自然不會熟悉,因此也聽得津津有味,一邊聽,一邊就跟着綠袖去尋起了杆子。
長桿很快尋到,不過蜘蛛絲卻不好找,桃膠更是無處尋,兩個小丫頭便犯了難。
院子裏的下人剛被兩人訓斥過,都自覺地躲地遠遠的。只有管着小廚房的婆子,有心討好兩人,見兩人一臉鬱悶,問清緣由后,臉上笑出一道道深深的褶皺,隨即便抓了一把麵粉給兩人看。麵粉能做麵筋,麵筋的粘性可比蜘蛛絲更好。
紅綃醒悟地點點頭,正要吩咐那婆子做麵筋,綠袖卻扯住了她的袖子。
“紅綃姐姐……好好的白面,拿來粘知了多糟蹋啊。”綠袖一臉心疼的樣子。
用白面洗出的麵筋粘知了,這在綠袖眼中,真是實打實的糟蹋東西,進伯府之前,她只知道白面長什麼樣子,卻連什麼味道都沒嘗過。經歷過飢荒,綠袖對食物有種虔誠的敬畏,即便在伯府不愁吃喝,她卻從不浪費食物。
旁邊的婆子悄悄撇了嘴。
紅綃愣了愣,旋即無奈地道:“那怎麼辦?”
粘知了粘知了,總得找着東西粘,可蛛絲尋不到,麵粉又怕糟蹋,雖然還可以用鰾膠,但那東西,也只用木匠那兒備着,她們更尋不着。
綠袖皺着眉,最後還是可憐兮兮地道:“那就不粘了吧……”
於是,最終還是沒能粘成知了。
兩個無事可做的丫頭在外間做起了針線,一邊做,一邊說著話兒,多是綠袖在說,紅綃在聽。
因為怕擾到宜生,她們聲音放地很低,但是,人在疲憊且緊張地時候,五感似乎格外靈敏,即便兩人已經壓低了聲音,宜生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宜生側耳聽着,窗外蟬鳴依舊。
雖然鳴聲嘶啞微弱,卻還好好活着。
即便過了那麼久,依舊覺得這一幕熟悉至極。
上一世的這時,她沒有兩夜未睡,但七月卻出事暈了過去,她擔憂又煩心,守着七月,沒有讓兩個丫頭伺候。依稀記得,也是綠袖提議要粘知了,忘記是因為什麼,但是,最後卻也是不了了之。
很多事已經改變,很多卻還是未變。
綠袖還是提出了粘知了,最終卻還是沒有粘成。
那些知了,還好好地活着。
聒噪,喧囂,不知疲倦,日復一日,雖然一生短暫,卻完整地從生走到死,若無人相擾,便不虞夭折。
可是,上一世,她的七月卻夭折了。
“紅綃,綠袖。”她突然出聲,打斷了兩個小丫頭的悄悄話。
紅綃立刻脆生生地應了一聲,放下針線趕緊跑進屋,綠袖緊隨其後。
“少夫人,要看書么?還是想用些小點?或者喝水?您喉嚨有些啞,喝點蜂蜜水最好不過了……”不等宜生吩咐,紅綃便嘰嘰喳喳說開了,簡直像個啰嗦的老媽子。
當然,紅綃自個兒可不這麼覺得。
她是少夫人的大丫頭,可從昨天到現在,少夫人居然沒吩咐她一句話!
這讓一向勤快的紅綃覺得有點兒不大適應。
是以,宜生一叫,她便迫不及待地問了。
“別忙。”宜生打斷了紅綃的迭聲問詢,又將目光轉向綠袖。
“綠袖,去粘知了吧。”她說道。
紅綃話音卡在喉嚨里,有點摸不着頭腦。
粘知了?
少夫人喚她們進來,就是為了讓她們粘知了?
難道是真的覺得知了叫地煩心?
不過,不管為什麼,少夫人吩咐了,那就去做吧。
紅綃立刻轉身,準備去洗麵筋粘知了。
綠袖張了張嘴。
她還是覺得用麵筋粘知了太糟蹋東西。
綠袖年紀小,並不太會掩飾臉上的表情。
宜生立刻就看出了綠袖的欲言又止。
“綠袖。”她溫聲喚着,聲音雖然有些嘶啞,卻很溫柔,又沉穩,似乎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糟蹋東西當然不對。”她肯定了綠袖的觀念,“但是,若是能得到更大的回報,適當犧牲一些也是值得的。”
“見過打獵么?為了引誘獵物,獵人會先放出誘餌,一根骨頭,一塊肉,看起來糟蹋了,但獵人所獲的,卻是一整隻獵物。”
“一小團麵筋就可以粘十幾隻知了,你能吃到烤知了,我也得了清凈。”她微微笑着,“所以你看,這買賣很划算。”
綠袖雙眼一亮,狠狠點了點頭。
原來,少夫人真的覺得知了吵啊!
既然不是單單為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那就值得了。
兩個小丫頭立刻去粘知了。
見兩人去而又回,小廚房的婆子有些驚詫,問明緣由,得知是少夫人親自吩咐的,便更加熱心,搶着洗了麵筋。
這婆子是個聰明的。
昨天少夫人跟劉婆子發生衝突時,她也躲在了一邊,那時,她覺得少夫人砸了劉婆子只是偶然為之,就像咬人的兔子,被惹急了會咬人,但是,再怎麼咬,不還是兔子?
所以她躲了起來。
但是,後來少夫人的表現,卻讓她改觀了。
她懷疑自己以前看錯了。也許,少夫人真不是兔子。
做奴才的最要緊的是跟准主子,自個兒都保護不了的主子,自然也沒必要跟。可若這主子又能保護自己,甚至反擊敵人了呢?
那自然是趕緊表忠心,抱大腿。
*****
有了長桿,有了麵筋,知了似乎手到擒來,但是,紅綃綠袖的粘知了大業卻並不怎麼順利。
紅綃是完全沒經驗的,綠袖說得多,但也只是會說罷了,真動起手來,杆子還沒靠近,知了就“撲稜稜”地飛走了。
忙活半天,居然一隻也沒粘到。
宜生打開了窗戶,目光雖未看着外面,耳朵卻一直聽着。
即便她親自吩咐,即便綠袖紅綃按她的吩咐去做,卻還是無法改變么?
抱着七月的手臂越來越緊。
“阿娘……”七月忍不住叫了一聲。
宜生恍然,看着一臉懵懂的七月,心裏微微好受一些。
起碼,現在還好好的……
一道略顯粗俗的聲音打斷了宜生的思緒。
“哎呦,姑娘們,這知了可不能這麼粘。來來來,看老婆子我的!”小廚房的婆子——她男人姓曹,人稱曹婆子——挽起袖子,上前對紅綃綠袖說道。
長桿很快轉到曹婆子手裏。
而曹婆子也沒有辜負紅綃綠袖的期望。
半個時辰后,綠袖捏着兩隻知了,獻寶似地給宜生看。
那知了還活着,在綠袖的手中掙扎鳴叫。
雖然被束縛住,但依舊活着。
“只捉了兩隻?”宜生接過一隻知了,問道。
綠袖擺擺手,“不是不是,還有十幾隻呢!曹媽媽好厲害!剩下的被曹媽媽拿去小廚房了,說要幫我們炸了,炸了更好吃。少夫人你要吃么?”
宜生搖搖頭,臉上帶了笑,“不了,你們吃吧。”
說罷將手裏的知了遞了過去,又讓綠袖出去。
綠袖接過知了,興沖沖地跑出去。
跑到小廚房門口,突然停住腳步,抬起一隻手看了看。
手裏是那隻遞給少夫人,又被遞過來的知了。
原本還在掙扎鳴叫,此刻卻安安靜靜地。當然不是知了突然知道掙扎無用,所以才偃旗息鼓,而是死了。綠袖鬆開捏着知了的手指,那知了卻還是安安靜靜地躺在她掌心。
真死了啊。
許是不小心用力太大,捏死了吧。
綠袖歪着腦袋想着,又蹦蹦跳跳地進了小廚房。
但這並不是意外。
那一世的這一天,依舊與劉婆子有關。只不過,那一次宜生沒有看好七月,所以劉婆子也不用費心誆騙七月出門。只是借故引開丫頭,然後,便毫無顧忌地,完全將七月當成一個真正的傻子,搶走了她的珍珠發簪和玉佩。
可是,七月當然不是真傻,所以她反抗了。
驚訝意外之下,劉婆子推了七月一把。七月跌倒,頭磕在石頭上暈了過去,再醒來,就成了沈琪。
當七月被發現摔倒在假山時,劉婆子根本不在現場,自然也無人懷疑到她的身上。於是這事就此被塵封,人人都以為是七月貪玩才不慎摔下,甚至連宜生都這樣以為。
只有沈琪和劉婆子知道不是。
沈琪起初並未說出真相,而是在跟蘇姨娘斗地白熱化的時候,才忽然翻出這樁陳年舊事,並藉此將蘇姨娘和劉婆子的老底兒全部揭開。
伯府的主子們這才發現,劉婆子竟然有着爛賭、酗酒、偷盜、勒索、以權謀私等種種惡習。身為劉婆子的主子,譚氏頓覺臉面受挫,勃然大怒,下令將劉婆子打得半死不活,對蘇姨娘也許久沒有好臉,之後的一連串事件,更是直接將蘇姨娘及劉婆子,甚至沈瓊霜、沈文密都打入地獄。沈琪大獲全勝。。
也是直到那時,伯府的主子們才知道劉婆子嫁人後的那段往事。
當初劉婆子投奔伯府,說法是丈夫病逝,家裏的錢也因為丈夫的病而全填了藥罐子。然而,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事情還得從劉婆子與蘇柱兒結親說起。
劉婆子年輕時也是個美人,不然也生不出蘇姨娘這樣的女兒。而她的丈夫蘇柱兒,若單論人才相貌,就是擱在伯府的小廝里,也是最不出挑的那一撥。像劉婆子這樣得寵的大丫頭,平日裏,就是看蘇柱兒一眼,恐怕都嫌埋汰。
但是,蘇柱兒也有他的優點。
一來蘇柱兒脫了奴籍,乃是自由身,若是跟他結合,生的孩子就不必再當奴僕伺候人;二來,自然就是蘇柱兒的娘為兒子留下的身家財產。
雖然丑,雖然跛,但就衝上面兩點,蘇柱兒勉強也可算得上良人。
再說,那時劉婆子也沒得多少挑頭。
她不是清清白白的黃花閨女,而是被主子收用過的。
這個主子,自然就是如今的威遠伯沈問知。沈問知如今上了年紀,於女色上頗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因此顯得後院清凈了些,但在年輕的時候,卻也是個風流慣了的,那時他後院的女人數量,比其子沈承宣,完全可以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正室妾室不說,通房也有好些個,而劉婆子,則連通房也算不上——不過是沈問知興緻一來,臨時拉了瀉火的罷了。
身為譚氏的梳頭丫鬟,劉婆子其實看得很明白:譚氏心狠手辣容不下人,沈問知又太過風流,所以,與其頂着譚氏的壓力,跟一群女人掙破頭,去搶那虛無縹緲的寵愛,還不如另覓良人。
哪怕窮點,哪怕丑點。
所以,劉婆子不像其他被沈問知收用過的丫頭一樣爭着上前,反而向譚氏大表忠心。果然,譚氏對劉婆子的表態十分受用。
於是,當譚氏的奶娘求上來時,譚氏便將劉婆子指給了蘇柱兒。
跟沈問知比,蘇柱兒又窮又丑還跛腳,但那時劉婆子想,好歹沒窮到吃不飽肚子,也沒丑到面目可憎,就是跛腳,也只是走路難看了些,並不妨礙過日子。
像她這樣被主子玩兒過,卻又沒成妾室,也沒成通房的丫頭,出路不外乎兩個。要麼留在府里,隨意配個府里的小廝,生下的孩子也要繼續伺候人;要麼求恩典出府,嫁給戲子販夫等三教九流之輩,一輩子沉淪底層,終日為衣食奔波。
相比之下,蘇柱兒真算是不錯的選擇。
於是,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劉婆子應允了這門婚事——雖然即便她不應允也得應允。
看著兒子拜了堂,成了親,譚氏的奶娘終於欣慰又解脫地咽了氣兒,而蘇柱兒和劉婆子,也正式開始了小夫妻的新婚生活。
起初,蘇柱兒是極稀罕劉婆子的。
若不是親娘去求了譚氏,若不是親娘置辦的良田大宅,他蘇柱兒哪裏娶得到這樣標緻的媳婦兒!是以,最初蘇柱兒也是把劉婆子捧在手心裏寵過一陣子的。
但是,當新鮮感褪去,當他脫離老娘的管束,逐漸有了自己是一家之主、是劉婆子的主宰的意識的時候,原本的仰望和欣喜就徹底變了味兒。
標緻又如何?還不是個被玩兒過的破爛貨!而且,若論標緻,只要捨得花錢,那樓子裏的姐兒們不是更標緻?
他有錢,他是男人,是劉婆子的天和地,他不需捧着她,應該反過來才對。
當意識到這一點,蘇柱兒全然忘記了自己的缺陷。男人在外面再怎麼不堪,面對自己的婆娘,卻總有着無窮的底氣,甚至會生出自己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的錯覺。
於是濃情蜜意不再,蘇柱兒把自己當皇帝,劉婆子便只能小心伺候。這時候,蘇柱兒已經開始時不時地打劉婆子一頓,邊打邊說自己受騙,說自個兒娶了劉婆子這個被玩兒過的爛貨是倒了大霉,打她是應當,劉婆子若敢頂嘴,則只會打得更厲害。
對此,劉婆子忍着。
鄉下漢子打婆娘並不少見,蘇柱兒不是唯一打的,也不是打地最狠的,日子還能過,吃喝還湊合,所以劉婆子安慰自己,覺着自己不是最慘的,那麼,就繼續忍着,過着吧。
可是,隱忍換來的從不是收斂,而是變本加厲。
手頭有錢,無人管束,再加上閑漢二流子引誘,蘇柱兒很快就吃喝嫖賭四字全沾。
尤其是喝和賭。
喝醉了打劉婆子,賭輸了還是打劉婆子,後來有了蘇姨娘,拳腳也不會特意避開還是孩子的蘇姨娘——他是她老子,生了她養了她,無意中踹到幾腳算什麼?
吃喝嫖賭打妻女,這樣舒服愜意的日子,蘇柱兒過了三四年。
三四年後,妻女還能打,吃喝嫖賭卻只能想想了。
一座農家大宅,兩百畝良田,再加上劉婆子當丫鬟時積攢下來的全部身家,幾年的功夫,就被蘇柱兒敗了個乾乾淨淨。沒了錢財,以前捧着蘇柱兒的狐朋狗友,立即也是散了個一乾二淨。以往笑臉相迎的賭場青樓,也瞬間變得面目猙獰。沒了錢財,沒人瞧得起蘇柱兒。
有些人,愈是困頓,愈是鬥志昂揚,還有一些人,愈是困頓,卻愈卑劣。被比自己強大的人羞辱壓迫,他們不敢反抗,也不能反抗,只能在心裏發酵,然後千百倍地作用在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身上。
蘇柱兒顯然是後者。
宜生還記得,上一世,當劉婆子的劣跡被翻出,譚氏大怒要處置劉婆子時,蘇姨娘涕淚滿面地為劉婆子求情,甚至不顧眾多丫鬟僕婦看着,掀開劉婆子的衣服,露出那即便已經過了許多年,卻依舊觸目驚心的累累傷痕。
劉婆子和蘇姨娘的過去並非她們以往說的那樣平靜,蘇柱兒也不是病死,而是被賭場追債的人打死。
若不是劉婆子和蘇姨娘跑地快,下場可能比被打死的蘇柱兒還要慘。
這些事,宜生並不十分清楚,只是從蘇姨娘的哭訴,以及劉婆子身上的傷痕中大致推測而來。
劉婆子的遭遇的確讓人同情,但是,想起劉婆子的那些作為,宜生卻着實同情不起來。
明明飽受蘇柱兒酗酒爛賭之苦,但當蘇柱兒死去,母女倆脫離苦海,甚至因蘇莞兒成功當上姨娘,而有了份十分光明的前途時,劉婆子卻走上了蘇柱兒的老路。
女兒是姨娘,自己又是得臉的媽媽,若是不作妖,劉婆子滿可以相對舒服地安度晚年。可是,吃喝嫖賭四個字,除了嫖沒沾,剩下三項,劉婆子幾乎是完全循着蘇柱兒的軌跡,一步步愈陷愈深。
劉婆子還算有幾分理智,雖有勒索丫頭以權謀私等舉動,卻也注意着分寸,但既要注意分寸,自然就斂不來多少錢。哪怕有蘇姨娘時時孝敬,劉婆子也總是缺錢。
於是,就盯上了七月。
傻子不會告狀,傻子的娘還是個軟柿子,只是順走幾件首飾而已,只要行事謹慎些,就不會有人發現。
劉婆子是這樣想的,於是她做了。
上輩子,不用她來誆,七月自個兒就在外面,所以她輕易得手,還把七月推倒,以致沈七月變成沈琪。
這輩子,宜生寸步不離地守着七月,本以為不會再有這一出,可誰想到,七月不出門,劉婆子就主動找上了門。
宜生有些憤怒,但比憤怒更強烈的,卻是抑制不住的惶恐。
她重生了,她變了,可是,劇情也變了。
即便她把七月看得牢牢地,上輩子的事卻還是發生了,且是以更加激烈、更加無可抵擋的姿態。
這是否意味着,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無法改變前世的悲劇,該發生的依舊會發生?
但是,唯一沒料到的,是蘇姨娘竟然替劉婆子擋了那一腳。
她可不會為蘇姨娘的孝心感動,她只覺得,蘇姨娘壞了她的計劃,還攔着她處罰下人,哪怕這個下人是蘇姨娘的親娘,那也是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