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明察
因為林氏吃了憋,所以沈長樂挺高興的,就連到老太太院子裏的時候,臉上還掛着明顯的笑意,原本圓溜溜的大眼睛,這會也笑地彎成了一道月牙兒。
她年紀還小,所以平日裏用膳都是跟着長輩的。之前老太太就怕林氏悄悄虐待她的寶貝孫女,所以便讓沈長樂跟着她一塊用膳。林氏見狀,自然也不會反駁,她也怕沈長樂真在自己這裏出了點事情,別說對沈令承和老太太不好交代,便是章家那邊都交代不過去。
一進屋子,就聞到一股子淡淡的檀香味道,臨窗有炕,此時炕上鋪着一層象牙白色涼簟,據說這東西可是貢品,還是當初先皇賞賜給老太爺的,此物乃是剖象牙為細薄長條編織而成,單是這象牙便是精貴異常,還有織造這麼大一席,自然可想而知這價值了。此時老太太正歪在炕上,身後墊着一個吉祥如意富貴團花迎枕,炕上還擺着一個黑漆螺鈿小條幾,條几上擺着天青色杯碗茶碟。
沈長樂一進屋子,便給老太太行禮,老太太見是她來了,臉上露出笑意,招手道:“長樂,快上來吧,這外頭還熱吧?”
“不熱,”沈長樂瞧着老太太爽朗的說道。
老太太見她如今說話口齒清楚,也有條理,誇讚旁邊的順姑姑:“你們伺候三小姐伺候的好,回頭每人都有賞賜。”
“老太太誇讚,奴婢不敢當,先前小姐病了,是我們做奴才的服侍不當,”順姑姑自然不敢攬功勞,這會蹲着身子,一臉卑恭地說道。
老太太點了點頭,顯然是極滿意。如今沈長樂單獨一個院子,可她這麼小個人,如何能自個做主,因此這院子裏頭日常打理還是靠順姑姑還有徐嬤嬤以及幾個丫鬟。所以老太太自然也怕奴才託大,最後再欺負到主子頭上。因此除了林氏的院子之外,沈長樂的院子,便是她最關心的地方了。
好在順姑姑是個謹小慎微的人,做事妥帖,待主子也不敢有絲毫不敬。
此時沈長樂在旁邊說道:“祖母,什麼時候用膳啊?”
老太太轉頭笑呵呵地問她:“怎麼,樂姐兒餓了?”
沈長樂撅了撅嘴巴,搖頭說道:”不餓,我是怕老太太餓了。”
她這麼一說,旁邊的丫鬟婆子俱是低頭笑了起來,連老太太都伸出手點了點她的額頭,笑話她:“你這個促狹,便是自個餓了,還非要巴巴地推給旁人,可真是個機靈鬼。”
沈長樂見老太太笑了,雙手捧着肉乎乎的臉蛋,乖巧地說:“孫女是怕老太太餓了。”
“是是是,我們長樂可真是貼心,”老太太也不戳穿這個小傢伙,但還是讓身邊的丫鬟拿了塊糕點給她。這會沈令承父子三人還沒過來呢,所以還沒到開飯的點,不過小孩子不禁餓,便讓她吃塊糕點墊吧墊吧。
過了一會,門口的竹簾被掀了起來,一個穿着淺青色袍子,身上帶着項圈、寄名鎖,一溜煙地跑了進來,瞧見炕上坐着的老太太和沈長樂,還沒說話,臉上就帶着笑意。待他給老太太請安行了禮,便朝炕上過來,斜坐在邊上,伸手就捏沈長樂的臉頰。
沈長樂雖說如今變成了奶娃娃,可心底到底有了些年紀,哪裏耐煩旁人掐自己的臉。先前沈令承掐了她的臉,她還只是裝作小孩模樣,這會沈如諳上手了,她板著臉,很是一本正經地說道:“二哥哥,你別掐我。”
“我沒掐啊,”誰知沈如諳不僅沒認識自己的錯誤,還矢口狡辯。
沈長樂嘟着嘴不滿地看着他,沈如諳這才笑嘻嘻地討饒道:“長樂,你今個都做了什麼?”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長樂,臉上還帶着一股子說不出的期待。沈長樂瞧着有些奇怪,但還是乖乖地開口:“我去看了五妹妹了,爹爹和老太太今個都去了呢,還有三嬸嬸。”
沈長樂瞧着他這一臉歡喜,便有些吃醋地問道:“二哥哥,你也想看五妹妹嗎?”
“一個小丫頭片子,誰想看了,”沈如諳揮揮手,一副我不放在眼裏的架勢。
沈長樂立即朝着老太太瞧了一眼,生怕老太太聽到這話,會對沈如諳不喜,畢竟大家族講究的就是兄友弟恭。結果老太太不僅沒生氣,反而笑意盈盈的,看來沈錦如今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也不過如此而已。
想當初,沈錦可是多次在她跟前炫耀過,這麼些孫女當中,老太太最喜歡的就是她。當然這也和她時時在老太太跟前奉承着,有着莫大的關係。從前沈長樂還不屑來着,可如今想想,這一家子都是骨肉親情,可人心難免會有個偏頗的,任誰都是喜歡經常在自己時時敬孝的人吧。
沈如諳見她不說話,不由有些着急,伸手推了她一把,便說道:“長樂,你怎麼不問問我今個做了什麼?”
沈長樂瞧着他一臉,你快來問我,你趕緊問我的表情,這才回過神,合著二哥哥也不是想問她的事情,而只是為了炫耀自己。所以她敷衍地問道:“那二哥哥你今個做了什麼?”
“爹爹說要給我請了先生,”沈如諳挺了挺胸膛,一副得意的模樣。
沈長樂一聽倒是笑了,因為記憶當中,她二哥何曾喜歡過讀書啊。她知道如今兩個哥哥都在廣平府的書院之中讀書,不過沈令承也知道書院之中學生眾多,所以又在家中請了一位先生,專門教沈如誨。而去年,沈如諳便已經進學了,所以他說的請先生,只怕就是像大哥哥那般,請個專門在家中教他的先生。
所謂寒窗苦讀十年,不過沈家乃是簪纓世家,倒也不必這般苦讀。只是沈令承這人一向推崇讀書人,所以不僅自個一門心思的讀書,就連兩個兒子也是絲毫沒落下。
當然這所謂龍生九子,子子不同。這自然是有天資聰慧的,比如她大哥哥沈如誨,她爹爹以一代名臣的名諱為自己兒子命名,想來也是對長子充滿了期望。至於她二哥哥,反正自她懂事之後,不僅讀書上比不上大哥哥,還時常在外面惹是生非,惹得爹爹頻頻生氣。
以前沈長樂也暗暗埋怨過二哥實在不爭氣,可如今回頭看看,其實她二哥哥也並非不懂事,他只是和大哥哥性子不同罷了。他數次在外面惹事,也只是打抱不平罷了,有一次是遇到富平伯府的兒子調戲民女,他一時氣不過,便動了手。只是那富平伯兒子實在是廢物的很,竟是被他幾下打的斷了腿,所以人家找上門來,爹爹也只能懲處了二哥。
“二哥哥,可真厲害,讀書好棒,”沈長樂伸出兩隻小胖手,給她二哥哥開始加油鼓勁來了。
雖說沈如諳本就是存着,到妹妹面前炫耀來的心思。可這會瞧見小丫頭居然這般給面子,也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笑了兩下,十分謙虛地說道:“哪裏,只是先生說我讀書還算不錯吧。”
“先生誇讚你一回,便拿到妹妹面前來炫耀了?”此時隨着一個悅耳低沉的男聲響起,沈長樂的身子騰地一下坐直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門口。
只見門帘再次被拉了起來,穿着石青色湖綢素麵直裰的沈令承踏步進來,而他後面跟着一個俊俏的小少年。沈令承自是不用說,年少可就以俊俏的名聲聞名整個京城,如今雖經歷歲月滄桑,可眉目依舊俊朗異常,再加上身上那份經過歲月沉澱的儒雅,更是讓人瞧了移不開眼睛。
而站在他旁邊的小少年,雖如今身量還不到父親的胸前,穿着錦袍,那通身的貴氣卻也讓人不敢小覷。更何況,他如今雖還只是個少年,但生得俊俏,這會眉目已經漸漸長開,劍眉星目,可以預見他未來必是不遜色與他的父親。
就算之前已經見了好幾回,可如今再看見這樣的爹爹,沈長樂還是不由有些呆了。難怪日後大哥哥會長成那般俊美的模樣,原來爹爹年輕這會就是這樣好看啊。
沈令承給母親行了禮,便瞧見炕上的小丫頭,穿着一身嫩粉色的襦裙,一雙水亮亮的大眼睛,像是剛從水裏拎上來的紫葡萄,水亮滾圓。他見小丫頭這會微微長着嘴巴,似是看呆了,便一把將她抱起,好笑地問:“長樂看什麼呢?”
“看爹爹,”沈長樂這會回過神,心中不由有些懊悔。也不知是不是因她重生了,心性倒是有些幼稚了,居然看自己爹爹看呆了。
此時她不由想起另外一個人,除了爹爹之外,那個人就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了。只是那人眉宇間太過凌厲,不似爹爹這般平和寬宥。
“羞、羞、羞,”沈如諳見爹爹和大哥一過來,沈長樂便搭理自己,立即酸溜溜地說道。
結果他還沒說完呢,後腦勺就被拍了一巴掌,沈如誨瞧了他一眼,“閉嘴。”
沈如諳一向被這個大哥管教,所以沈長樂看過去時,沈如諳撇撇嘴,沒敢再說話。果然一山還比一山高啊,就她二哥哥這種混不吝的人物,也就是她大哥哥能制地住。
老太太見他們都來,便讓丫鬟趕緊擺膳。沒一會膳桌便擺好了,沈令承要扶着老太太,便將沈長樂放在地上,誰知她腳剛落地,就又被抱了起來。沈如誨抱着她,在手裏掂量了兩下,輕聲說:“重了。”
沈長樂兩輩子頭一回和沈如誨這般親近,當即害羞地說不出話,畢竟她這芯子裏可不是三歲的小丫頭啊。再加上沈如誨這聲似笑非笑地重了,更是讓她羞地抬不起頭來。
待在桌子上坐下后,沈長樂還低着頭呢。
等用了晚膳,沈令承便命順姑姑將沈長樂抱了回去,而兩個少爺也跟着一塊走了。沈令承留在院子裏,陪着老太太說了一會話。
過了會,老太太便累了,沈令承這才告退。等他出了院子,外面撲面而來的熱氣,讓人猶如進了蒸籠里一般。旁邊的小廝提着燈籠走在前面,待走到花園裏,樹叢旁的燈亭點着燈油,讓整個花園猶如籠上一層橘黃色薄紗。
“老爺,是回前院嗎?”旁邊的管事沈福低聲問了一句。
沈令承此時抬頭看着湖邊,荷花盛開,荷葉連綿不絕,幾乎覆蓋了大半湖面,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荷花清香。他不知為何,竟是突然想起白日裏的安姨娘,低頭那一抹嬌羞,倒是不比這荷花要差。
“去安姨娘的院子,”沈令承說了一句,便抬腳往前走。
因着安姨娘生了個姑娘,所以林氏為了體現自個的公正大方,特地給她安排了一個單獨的院子。而其他的姨娘通房,還都是在一個院子裏頭住着呢。
沈令承進去時,院子裏沒什麼人,一直到了正屋裏頭,才瞧見次間隱隱有說話聲。
“姨娘稍微忍耐點,要是不勤換藥,只怕這手上日後得留疤的,”一個清亮的女聲響起,緊接着便是一聲若隱似無地□□。
待沈令承掀了帘子進去,裏面的人這才發覺有人進來,安姨娘一瞧竟是他,當即站起來,便要跪下去。沈令承皺着眉頭看着她的手掌,原本纖細白嫩的手指,如今又紅又腫,又塗了藥膏,看着當真是可怖。
安姨娘小心翼翼地抬頭,瞧見沈令承盯着自己的手指,便小心地將手指往身後藏了藏,“給老爺請安。”
“起來吧,”沈令承上前兩步,將她扶了起來,見她一直低着頭,眉宇間儘是楚楚之色,便有些心疼地問道:“手上是如何弄的?”
“是妾身不小心燙了手指,並不礙事,”安姨娘立即搖了搖頭,說完還不自覺地咬了下唇,她本就生的美貌,又是這等楚楚可憐的模樣,自然是激起了沈令承心底的保護欲。
他伸手便要抓住她的手,“來,讓我瞧瞧。”
“老爺,”安姨娘有些難堪地喊了一聲,最後又帶着點嬌嗔:“好醜。”
最後,沈令承還是捉住她的手看了一番,只見她兩隻手不僅手指頭紅腫不堪,便是手心都腫地老高。他柔聲道:“怎會這般不小心?”
“都怪妾身自個,端了熱茶,竟是把自己燙傷了,”安姨娘說道,而此時她旁邊的丫鬟卻是明顯的欲言又止。
而沈令承又安慰了她一番,便順口問了一句:“月兒,這些日子可還好?”
“姑娘已經睡下了,要不妾身讓人抱她過來給老爺瞧瞧?”安姨娘見他主動提到沈月,一時欣喜異常,便要讓人抱着她來。
沈令承立即道:“既然睡了,便不要抱過來了,免得將她鬧醒了。”
待又說了一會,安姨娘小心地瞧了他一眼,咬着唇細聲說道:”妾身這般狀況,只怕不能伺候老爺。”
沈令承倒是沒在意,又安慰了她一會,還讓小廝去庫房拿了一支專治燙傷的藥膏過來,這乃是宮中御葯。安姨娘是沈令承的丫鬟,從前就是管着庫房的,所以自然知道這支膏藥的珍貴,立即便跪下要謝恩。
不過她膝蓋剛半蹲,便被沈令承扶了起來。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沈令承這才離開。
只是剛走出了院子,沈令承臉色就沉了下來,問道:“沈福,你可知安姨娘這手上傷勢是怎麼來的嗎?”
沈福乃是沈令承身邊的管事,也是前院的大總管,雖說管不着後院的事情,但這後院的風吹草動,他還是知道的。至於安姨娘這傷勢,他自然更是一清二楚,不過這涉及到林氏,他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
“怎麼,你不知道?”沈令承口吻有些不善,又問了一句。
沈福不知老爺是如何得知,所以這會還是一五一十地說了。不過他自然也不敢點名,只說安姨娘從太太院子裏面出來,好像就燙傷了手。
沈令承聽到燙傷兩個字,當即便哼了一聲,安姨娘手上的傷勢是傷在手指和手心,若是燙傷傷的便該是手背。
他倒是不知,林氏如今居然這般心思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