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坤寧宮寢殿,袁皇后也正興高采烈的同身邊的人講什麼,全然沒有人前端着的母儀天下的風範了。
不過她身邊的也不是別人,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內閣首輔袁大人的小女兒,現如今的成國公夫人。
事關未來的兒媳,袁皇后心裏當然也是打着鼓的。雖說這次只是挑幾個合眼緣的先觀察着,可太子妃多半也就是出在這幾個當中了。
成國公夫人看她姐姐竟還有些緊張,忍不住打趣道:“該緊張也是外頭那些小姑娘或者太太夫人緊張,哪輪的上您呀。”
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兒,小時候又生過怪病,十年前才好轉,因此家裏人都格外偏疼她一些。
袁皇后親昵地擰了一下她的手背,“輪到你家如意挑夫婿的時候,你就該知道我現在的心情了。”
提到自家女兒,成國公夫人就頭大。家裏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小姑娘養的脾氣比誰都大,而且就愛跟着她爹舞刀弄槍的,一點都不文靜,滿京城的小姑娘沒幾個愛同她玩耍的。這過兩年還真是不知道怎麼辦了。
“我們家如意,怕是真的沒人敢要。”
袁皇后捂着嘴笑,說:“如意嘴甜又討人喜歡,我就喜歡的不行。要是能給我家當媳婦,我真是樂意的很。”
不過話說完,她跟成國公夫人一對眼,又都忍不住笑起來。
太子跟如意對對冤家,那真是針尖對麥芒,非掐出個子丑寅某來。把這一對錶兄妹強湊在一起,非把屋頂掀了不可。
兩個人說話的功夫,已有宮女來報說外頭的夫人都到齊了。
袁皇后整理儀容,帶着成國公夫人就出去會客。
而坤寧宮偏殿裏,潤潤已經吃上了第三塊糕點。
小糕點做的很精緻,一盤子都做成梅花模樣,外面的一圈是雪嫩的白,裏頭就透出一點紅。而且大小適中,常人正好可以一口一個。
潤潤雖然貪吃,可也很好地保持了自己的吃相。小小的兩隻手捧着一個糕點,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吃。沒人同祖母講話,她也不知道講什麼,只能一邊吃,一邊跟祖母誇這裏的東西好吃。
小孩子的直覺算是靈敏,老太太確實不善於處理這種場面,一時有些尷尬。可看到她吃的心滿意足的小臉,也總算寬懷了些。
此時宮女宣唱袁皇后入殿,眾夫人紛紛起身行禮。
袁皇后入殿上座,免了眾人的禮。
“難得請了眾位夫人進宮小聚,都別拘束,就當尋常聚會。”
眾人紛紛應和,這個誇袁皇后氣色好,那個誇袁皇后首飾精緻,還有誇衣服料子難得的,反正是怎麼捧着怎麼來。連帶着袁皇後身邊的成國公夫人,一時都被說的天上有地上無的。
這哪裏像尋常做客,倒像專門找了一堆人來誇自己似的。
當然這也不能怪這些官夫人,當今袁皇后對外是個稍顯冷淡的性子,鮮少有這樣邀人聚會的時候,她們也就很少有獻殷勤的時候。
因為都是帶着自己姑娘來的,因此之後理所當然地就說到了這些孩子上頭。這些夫人們紛紛把自己的孩子介紹拎到袁皇后眼前介紹。這些孩子一般也就七八歲,也有特別認生的,有的連頭都不敢抬,有的稍好一些,雖然有些慌張,卻也能說上完整話。
袁皇后一路看下來,覺得情況跟她之前打聽的差不多。出挑的有禮部尚書家的,襄平侯家的,還有就是葉學士家的、敬安郡主生下的那個。不過最後這個年紀似乎太小了點,看着老成,但她依稀記得才五歲,跟太子差的有點多。
當然潤潤也是袁皇后也是過了眼的,不過她一團孩子氣,雖然看着比尋常孩子可愛些,可一屋子的小姑娘,十好幾個呢,單憑可愛就不太能讓人記得住了。
說了一會兒話以後,時值正午,袁皇后賜了席面,讓夫人們一道用膳。
成國公夫人自然坐在袁皇後身側最近的地方,席間兩人也在低聲交談着。
成國公夫人說:“禮部尚書家的丫頭長得真好看,文文靜靜的,我要有個這樣的女兒真是什麼都值當了。遼陽侯家的氣度是也不錯,不過個性似乎同我家如意有些像,也不知長大了會如何……至於敬安郡主生的那個,我不喜歡。”
袁皇后拿眼尾輕輕掃了她一眼,“才見過一面,說上幾句話,你怎麼就不喜歡那孩子了?”
成國公夫人輕笑,“便是她再好,只因為她是敬安郡主生的,便不會喜歡。”倒也不是敬安郡主怎麼著她了,就是因為敬安郡主同太后狼狽為奸,拆散人家的婚事這種手段,讓她十分不齒。她是吃過那個老毒婦的虧的,早年她二姐姐才是成國公的原配,後來難產過時了,那老毒婦故意想給當時還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帝后找不痛快,設計將生着怪病不能言語的她嫁給成國公當繼室。
好在她後來清醒了過來,將成國公府上下都打理的井井有條,日子也過的有了滋味,不然可不是稱了她的歹毒用心?
這敬安郡主為了一己私慾而為難他人的手段,簡直和太后如出一轍。
也因為這個,成國公夫人就多看了潤潤幾眼。也是個可憐的孩子,跟她府上的泓哥兒和澈哥兒一樣早早沒了親娘,只是泓哥兒和澈哥兒還有她這個姨母拿他們當親生兒子疼着,就不知道眼前這小姑娘在家裏過得好不好了。
潤潤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她擰着腦袋左右看了一下,然後才跟成國公夫人對上了眼。
看到是一個漂亮的夫人在看自己,潤潤對她笑了笑,一對兒眼睛彎了彎,跟月牙似的。
“那小姑娘真可愛,”成國公夫人忍不住跟她大姐念叨,“我要是有個這樣的女兒……”
袁皇后讓布菜的宮女往她碗裏夾了一筷子菜,“多吃菜吧,少說話。這裏的姑娘你個個看着好,想讓她們當你的閨女。這話要是讓如意聽到了,少不得她們一頓打。”
說的成國公夫人也不由笑起來,以那個小火藥桶的脾氣,說不定還真能做出這樣的事兒來。
飯後,袁皇后安排夫人到御花園的觀賞台上用茶。
雖說半個月前突然沒來由地下了幾天大雪,可到底是過完年開了春的天,到底是一日暖過一日了。午後太陽又好,照在人身上格外的暖和。
用茶閑聊時,袁皇后道:“我們大人坐在一處說話,也不用拘着孩子們。御花園裏風光正好,她們又都是第一次來,且由着她們一道去玩,多派些人跟着便是。”
眾人當然也沒有不同意的。
袁皇后自然也有她的用意,宮裏到處是她的人,孩子離了大人,才能更顯出本性不是?
老太太挺不放心潤潤的,這些孩子裏潤潤算是年紀最小的那波。之前雖然學了一些規矩,但到底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大的場面,也沒試過一個人在沒有家人陪伴的情況下同其他孩子打交道,只盼着她不出差錯就好。
潤潤這時候就顯出特別的貼心,她抓着她祖母的手搖了搖,說:“祖母放心,潤潤乖乖的,不闖禍。你喝完這盞茶,潤潤就回來了。”
老太太‘哎’了一聲,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你去吧,別亂跑,就跟着蓁蓁。”
蓁蓁這時候已經跟敬安郡主說完話,正站在不遠處,明顯是在等她的。
潤潤小跑着過去,蓁蓁忙說:“不急不急,我等着你呢。”
潤潤跑到她身邊,一把抓住她的手,說:“蓁蓁,我好想你啊。這幾天你都在做什麼?”
之前她們倆一起學規矩的那一個多月,可是從早到晚都待在一起,中午還一起睡午覺,現在分開了,一天最多只能在蓁蓁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見上一會兒。
蓁蓁由她拉着自己的手,一邊走一邊說:“我還和往常一樣,早上背書,下午聽馮嬤嬤講課。”
潤潤忙不迭地說:“我姨母也從家裏帶了個嬤嬤來,知道的東西可多了,也會講課。現在大姐姐和二姐姐都一起聽課呢,蓁蓁,你也來和我一起好不好?我很想你。”
蓁蓁知道她不說假話,說想自己就是真的想自己,可她稍微一想,也知道她的提議不太可能實現。當然很多東西她不好同潤潤講,所以只說:“馮嬤嬤要是知道,我去聽你那裏的嬤嬤講課,不理她了,她會難過的。”
潤潤想了想,雖然馮嬤嬤兇巴巴的,但是好像很喜歡蓁蓁,如果蓁蓁不理她了,她應該會挺難過吧。最後她只好有點傷心的垂着眼角說:“那好吧,那以後你要早一些來給祖母請安,再晚一些走,我每天都有很多話要和你說。”
蓁蓁問她有什麼話想說,她歪着頭想了一會兒,‘哎呀’了一聲,說:“我暫時忘了,你讓我回去后想想,記起來了再同你說。”
兩個小丫頭就這麼手拉手地走到了花園的亭子裏,越說越有勁兒,蓁蓁完全忘了剛才過來時,她母親叮囑她要多接觸其他府里的小姑娘。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其他府里的小姑娘都各自圍在一起說話了,她只好帶着潤潤靠過去。
她們這些小姑娘,大多生在京城,連自己家門都很少出。因此襄平侯家的女兒就顯得很特別了。襄平侯武將出身,之前是鎮守東北邊界的一員猛將。她家女兒就出生在東北,據說小時候就跟着她爹騎過馬,打過獵。這時她就在跟大家分享她打獵時的趣事。
潤潤在旁邊聽的眼睛都直了,人家說的事可太有趣了,什麼雪地裏帶着狗捉兔子,拿弓箭射躲在樹叢里的野雞……真的是太好玩了!哪像她在家裏,下雪的時候多在外面站一會兒,都要被祖母和姨母說的。
小姑娘們聽這些都聽得津津有味,不過這些事也講不了多久,不多時人就漸漸散去了。
潤潤就主動上前和她搭訕。
那小姑娘膚色比尋常女孩深一些,眉毛也濃一些,見潤潤上趕着跟自己說話,倒也有些高興,“我叫如蘭,你叫什麼名字。”
潤潤第一次交朋友,有些害羞地道:“啊,如蘭,你這名字真好聽,我叫潤潤。”
她說話本就晚,官話也學的晚一些。加上帶她長大的盧青蘭是土生土長的江南人,她的口音不自覺地就偏南方人一些,許多字音上都有些吐字不清。用現在的話說,就是‘n’‘l’不分。這如蘭的名字到了她嘴裏,其實就變成了‘如男’。
這下子就讓如蘭很不高興了。
她爹是大老粗,好不容易給她起了個文雅的名字。可家裏親戚都說她是個假小子,還老是拿他的名字打趣。眼下名字被錯念成‘如男’,真是教她非常的不痛快!
如蘭冷哼一聲,說:“潤潤?你的名字也很好聽。你是不是姓朱,叫朱潤?”
朱潤,諧同‘豬潤’,在兩廣那邊就是豬肝的意思。京城裏人員流動性大,家裏有個把兩廣那邊來的廚子也是稀奇的事。在場的幾個姑娘還真有不少都知道這個的,當下就不由笑起來。
偏偏潤潤還很懵懂,很認真地回答她說:“我姓葉,不姓朱。”
連帶着如蘭,都被她惹得發笑了。
蓁蓁雖然不懂如蘭說的是什麼意思,但也猜到不是什麼好話,拉住還想解釋的潤潤,冷冷地道:“用‘朱’姓玩笑,你的膽子倒大,莫不是忘了這宮裏住着的主子姓什麼?”
朱姓,乃是國姓。雖說天下姓朱的不少,可在宮裏開國姓的玩笑,那就有些不知死活了。
只這一聲反問,便讓發笑的姑娘們都停住了,連如蘭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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