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龍榻上的將軍2
正是這個世界的早春,天還微涼,大晉都城慣常就愛刮些峻風,不似前個世界四季如春,靳雨青一時還適應不來,縮着頸子裹着披風,縱然是頭頂陽光高照,手腳還是被凍地冰冰涼涼。
早知道天這麼冷,他就不偷偷出宮了。靳雨青一邊懷念着宮中暖手的小炭爐,經過一家茶樓時被小二熱情的吆喝聲給吸引住了,不禁往裏邁了兩步。
“主子,還是早些回去吧?”跟在後面的小廝頭裹着一條灰布的頭巾,正是皇帝的貼身小太監書魚。
“今日是每月的大集會,熱鬧才剛開始呢!”小二笑呵呵的說道。眼觀兩人衣飾不凡,一路將人引到二樓臨街的雅座,不消吩咐,便極有眼色的上了一壺暖胃的燙薑茶,一盤酥絡的點心。
樓下果然是熱鬧,寬敞的街道兩旁都鋪滿了小攤。此起彼伏的攬客吆喝讓整條街如過節一般歡暢。
扎着羊角辮兒的孩童蹦蹦跳跳地在行人間穿梭跑跳,一不留神,直挺挺撞到了一個青年身上。小孩怯生生地抬頭看了看,哇地哭了出來,未等那青年有所動作就給嚇跑了。
青年低着頭,懷裏抱着一兜東西,用一塊錦帕遮起來,小心翼翼地護着。
“喲,陳小公子!”一隻手促然拍在青年的右肩,那手骨節分明,一看便是習過武。青年嚇地渾身一抖,本能地縮躲了一下,那手的主人一身華綢,見他這慫樣可就不高興了,提小雞似的把人掄到牆上。隨即就有跟班的兩三人,把青年團團圍了起來。
就算是光天化日之下,單看這群人的衣着便知是尋常百姓不能招惹的人物,是以無人敢上前勸阻。靳雨青自然也瞧見了,此時他口中含着一口熱茶,從二樓帘子的縫隙里遠遠看着,絲絲姜味雜着新茶的余香繞在口腔里,身體很快也暖和了起來。
青年低頭縮頸,似是怕極了,手裏的東西也被人搶走抖落出來。
“胭脂水粉!”打開盒子一瞧,一群人便笑起來,有人不懷好意地用么指挑了一塊,往青年臉上划抹了幾道,“原來小公子還有這等雅緻的興趣?”
書魚底下身來,低聲道:“那便是宣武侯府的么子陳馳。”
靳雨青自然知道,他都要忍不住給欺負人的這幾位官家公子點蠟了。要知道擱陳乂那記仇記到死的性子,若是有人欺辱他家人一分,他將來可都要找補回來一兩。
更何況,明日是陳乂親妹的誕辰,陳馳今天是出來為妹妹挑選禮物的,全讓這群紈絝子弟給糟蹋了,這仇估計還得再添上幾鞭子吧。
只可惜京中只知曉這位陳小公子好欺負,哪把他放在眼裏。陳馳被人按在牆上,胭脂抹地嘴唇殷紅一片,此時再惡狠狠地抬頭一瞪,倒是平白無故地帶上了幾分嗔怒的味道。
陳府庶子和庶小姐乃是一母同胞所生,宣武侯側房年輕時是個精緻的美人,兩個孩子也都隨了母親,堪稱得上是一個“漂亮”。
靳雨青嘆了口氣,既是陳乂的弟弟,豈能不救?於是拈起面前盤中兩粒松子糖,袖中指尖隱隱一動。
破風一聲,底下捏攥着陳馳衣領的手背上,瞬間多出了一道紅痕,很快破皮滲出了血。另一道打在後腦勺,頭髮掩着看不出來。這是在上個世界練就的絕活,靳雨青對自己拿捏的分寸很有把握,頭上的情況與手背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錦衣公子們轉圈找了一通,也沒找到使暗招的人,還猝不及防的又挨了好幾下,招招都打在令人疼痛的部位,很快各個臉上手上都掛了彩,而與他們近在咫尺的陳馳身上卻一子未挨。
也不知是哪個過路不平的高手,找不見更打不着,幾人見狀不利,紛紛撂下幾句狠話,丟下陳馳溜之大吉。
陳小侯爺聞訊趕到時,罪魁禍首們早就跑沒影了。
陳乂彎腰撿起已經摔碎了的胭脂盒,目光掃到腳邊兩顆晶瑩剔透的松子糖,才直起身子緩緩向茶閣二樓看去。因垂簾遮擋,他只看到了一輪模糊的人影,一角淺青色的衣擺,白潤如玉的手拿捏着一樽與他極不相稱粗瓷茶杯,也是端莊秀雅。
靳雨青隱在簾后,卻將對方赤.裸.裸的視線盡收於眼底,他飲罷杯中殘茶,起身離開。
“書魚,之前吩咐的事辦妥了沒有?”
書魚低聲應道:“已經派了人手,不日便有回信。”
“嗯。”靳雨青回頭瞥了一記樓下牆角,那處已經沒了陳乂的身影,徒留一地胭脂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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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乂兄弟二人進茶閣時,二樓的臨窗雅座已經是空無一人,手背輕觸,那茶杯還是溫的。他還記得那抹人影,站起來時背影高挑挺拔,舉手投足都有貴族橫胄的大氣。
在靳雨青坐過的位置,陳乂提轉着微有餘溫的瓷杯,空氣里隱隱約約彌散着極淺淡的熏香。閉上眼,周圍喧鬧都漸漸退去,唯有縈繞在鼻息之間的味道,聚精會神之下顯得更加濃郁。
這個味道,只有宮中才用的起。
陳乂深吸一口氣,微微挑起了唇角,眉色鋒利。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從二樓闌幹上掛下來,穩穩立於男人的身後。陳乂睜開眼睛,拇指摩挲着已經泛涼的杯口,動作緩慢眼神悠長。
“可看清了?”他問身後的人。
“看清了,”黑色短服的男人點頭,道,“屬下一路跟隨,親眼見他們回了宮,不出公子所料,那人應是……”
陳乂接過話頭,沉聲笑道:“是平寧帝。”
黑衣人未再說話,待面前之人輕一揮手,便哪裏來到哪去,轉眼間消失於無蹤。
“平寧帝……”陳乂將這三個字碾轉於舌尖,低頭看向粗瓷茶杯的目光帶上了一股不明意味的揣度。那個久居深宮的小皇帝,世傳耳根極軟且貪玩好色,因先皇與皇后薨逝的早,無人嚴加管教,結果文不成武不就,是個十足的庸君。
但只今日那一招彈指功法,若非常年練習,絕不可能如此精準。如此看來,這個比他還小上兩歲的皇帝,身上也是迷啊。
陳乂瞥了一眼身旁哭慫着臉的弟弟,從袖口拽出一條巾子丟給他,道:“哭什麼哭,平日叫你好好練武你偏要偷懶,回回被人欺負了才知曉厲害?回去演武場刺槍三百。”
陳馳擦凈了臉上胭脂污跡,低頭一副知錯了的模樣。
沒多會,那黑影迴轉來,手裏提着一份一模一樣的胭脂水粉盒。陳馳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高高興興地謝過大哥,回去討好妹妹去了。
陳乂望他下樓,自己端坐在原處,捏着茶杯笑了笑。
一月後,萬物生機勃勃,河畔的柳已經嫩綠如碧。
御花園的錦鯉池邊靜靜佇立着一人,修長俊逸的身姿倒影進微波粼粼的池面。靳雨青從書魚手裏取過一小兜魚食,兩指捻着細細碎碎地撒進水中。已經恢復了生機的紅金錦鯉紛紛躍出水面,爭相奪食。
青年的面容還有些許稚嫩,但眼眸之間已盈滿了帝王的盛氣。
今日早朝之時,彈劾軍部數位大臣的摺子已經抵達皇帝的御案。同時,一份秘密文書已經通過暗衛直接送達到靳雨青的手上。
這是他等了一個月的好機會,他不僅沒打算事先將陳乂從行賄案中摘出,反而對其不管不問。
原世界中,陳乂之所以能夠身陷囹圄,並不是籌謀不夠,而是他千算萬算,卻沒算到他自認為誠實可靠,貼身侍奉了十幾年的小廝竟然出賣了他,將一封封貪污密信塞進了他的床板。
靳雨青要的,就是讓他再次被捕——然後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身為深宮皇帝,他的手再長也伸不了多遠,管不住宮外那堆爛攤子事。說實話,宣武府會怎樣他靳雨青一點都不關心,他在乎的只有陳乂一個。今天他能替陳乂消一件行賄案,可難免日後會有接二連三的禍事,他總不能確保每一件都能防住。
任務世界就像一個大棋局,而世界力量就是擺弄棋子的手,推動着世界軌跡向著既定的發展方向走。作為棋盤上微不足道的一顆小小棋子,靳雨青沒有自信在放任陳乂自由發展的情況下,還能夠與世界軌跡抗衡。誰知道一不留神,這位命運之子又會被什麼刺激到,扛起大旗來造反了。
所以,只有把陳乂放在眼皮子底下守着,他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