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歲的初戀(上)
一望無際的大海,天上烏雲蓋頂,波濤洶湧。
別墅就建在海邊的懸崖前,是座四層樓的建築,裝潢美觀,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房子。
計寒把身上的背包拉了拉,又對着門口的車鏡整理一下頭髮,在大門前謹慎地按了一下門鈴,咧着嘴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
很久沒有動靜。
又按了一下門鈴,過了一會兒,再一下。
然後再一下。
再一下。
手指又要按下去的時候,屋子的門終於開了,走出來一個穿着藍襯衫的少年,冷冷淡淡的沒有一點兒表情,問道:“你找誰?”
計寒笑着說:“我是你的新班主任計老師,特地來做家訪。你父母在么?”
門被“砰”得一聲關起來。
烏雲翻滾着着遮蓋着天空,突然一聲驚雷,豆大的雨點毫無預警地一顆一顆落下來,片刻便是傾盆大雨。
計寒停在別墅的門口,頭髮被狂風亂雨吹着打在臉上,一動不動地站在暴雨中:“…………”
六月的天,像這青春期的少年一樣說變臉就變臉。計寒的手緩緩地探出來,死死按壓在門鈴上。
“鈴——”一陣不停歇的刺耳響聲。
鈴聲足足響了半分多鐘,門又被不溫柔地狠狠打開,藍衫少年大步跨出來,眼神冰冷地像要殺人:“你怎麼還不走?”
計寒冷得有點抖:“……沒帶傘。”
少年與他冷冷地對視。
其實計寒什麼也看不清楚,滿臉都是雨水,他一遍又一遍地抹着臉:“……你家離最近的汽車站有半里路,我從汽車站走過來的。”說著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現在我連路也看不清楚。”
少年又望了他一會兒,咬咬牙按了一個按鈕。一聲電動的門聲,鐵制柵欄大門終於在計寒面前緩緩開了。計寒迫不及待地小跑着進去,站在屋檐下抹臉:“多謝。”
少年早已經一句話不說就進了屋。
屋子的門半開着,計寒半推着門望了望,乾淨整潔,卻不像是人住的地方。確切地說,這房子就是個房子,空蕩蕩的沒有一絲人氣,連傢具也不多。
計寒把鞋子脫在外面,慢慢走了進去,站在門口說:“我全身都在滴水,麻煩你給我一塊新的、沒人用過的毛巾好嗎?”
沒有人應他,計寒低頭看看腳邊,身上落下的水早已經圍成了一個小水坑。於是計寒又說了一遍:“樓罄同學,麻煩你給我拿一塊新毛巾。我現在覺得有點發燒,得趕快把身體擦乾淨,不然我暈倒了你會更麻煩……”
這次很快就有了反應,少年從二樓上急急走下來,面色鐵青地把一塊白色毛巾扔給他:“雨停了就趕快走。”
計寒眼睜睜地看着他,把要說的話咽了下來。這毛巾是不是新的?有了毛巾,能不能順便拿件衣服給他換?
計寒低頭聞了聞,毛巾似乎是新的,連牌子也沒有拆。
計寒把襯衫的口子一顆一顆解開,迅速用毛巾擦拭身體,卻猶豫着不敢脫褲子。少年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轉身上樓取了一身運動裝扔給他,冷漠地說:“我沒有新衣服,這套你換上趕快走。”又指着客廳盡出的房間:“那裏是洗手間。”
計寒鬆口氣,迅速抱了衣服和毛巾往洗手間裏走。他本來就不願意在男生面前脫衣服,上衣勉強還能脫,要他主動在樓罄面前落褲子,不如乾脆讓他死了罷。
十幾分鐘后,計寒終於擦乾淨走出來了。
磅礴的大雨仍在繼續,天地間朦朧一片,站在窗口就能感受到洶湧的海風。不知道是不是計寒的錯覺,最近的海平面似乎越升越高,有種像要把整個城市都淹沒的末世之感。
雨不停,計寒就走不了。雖然他可以跟樓罄借傘,但是他本來就是要家訪的,現在既然有幸進了門,難道什麼都不做就走?
於是他安安靜靜地掏出手提電腦,找點事情打發時間,順便耐心等着。
過了兩個多小時已經是傍晚,雷雨不但不停,反而越發叫人驚悚。緊接着,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少年慢慢從樓上走了下來。他似乎已經忘了計寒的存在,跟這二十齣頭的年輕老師對視時微微愣了一下,臉色頓時鐵青,一聲不吭地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廚房裏傳來面的香味,飄飄忽忽地進了計寒的鼻子,叫人食指大動。
哎……想不到這學生做飯倒是很厲害。
計寒的肚子餓得咕咕叫,恨不得立刻去廚房搶東西吃,這學生卻也不知道尊師重道。過了一會兒還沒有動靜,他有點納悶,便厚着臉皮來到廚房裏,卻見樓罄低頭看着碗裏的面,怔怔的不吃也不動。
計寒:“……你怎麼不吃?”
少年一看到計寒便微微皺了眉:“你還在這裏?我家裏有傘,你拿把傘去汽車站吧。”
計寒望了望外面的天氣,緩緩地說:“這樣子就算打傘,我也全身淋個落湯雞,非感冒不可。”
少年似乎被他氣了一下:“雨今晚不停,難道你就要住在我家么?”
“你還有多餘的床么?”
少年冷冰冰地說:“沒有!我就一張床。”
黑色劈出一道閃電,響雷猛然間一震,在兩人的頭頂炸開,把計寒的心臟都險些震出來。計寒緩了口氣,有點無奈地看着他:“不是我不想走,這種天氣,我根本走不了……今晚你能給我找床被子么?”
少年的目光里滿是寒冰:“我家不住外人。”
計寒笑着說:“我是你的班主任。”
少年聞言臉色更黑,把他撂在廚房,連碗裏的面也沒有吃,一聲不吭地上樓去了。
計寒連忙叫道:“你不餓?晚飯不吃怎麼行?”
一句回答也沒有。
計寒乾巴巴地在廚房裏等了他兩個小時,碗裏的面卻早已經涼了。他把面在微波爐里熱了一下,本想端上樓給樓罄吃的,聞着味道自己反倒饞得不行,終於橫下心來,幾口就吞了個精光。
這一晚他是蜷縮在客廳里的沙發上睡的,雷聲大作,風急雨急,冷得他一夜沒睡好。
清晨時風雨停歇,計寒沒有繼續留下來的理由,給樓罄寫了一張紙條便離開了:“感謝款待,你很會做面,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也許是真的有做飯的天賦,也許是計寒餓到不行產生的錯覺,總之很好吃就是了。
臨走時回頭望了望,別墅像是一幢無人居住的房子,沒有一點生氣。
計寒回家之後病了三天,發燒感冒,咳嗽着奄奄一息。
第四天的下午,計寒從床上爬起來,再一次來到海邊的別墅。
“鈴——”
這一次計寒也不客氣了,門鈴被他按得響徹別墅。
不久,少年從房子裏衝出來,似乎氣得說不出話來:“你又來做什麼?”
計寒從背包里掏出樓罄的運動裝:“我來還你衣服,已經洗乾淨了,你看看有沒有什麼不妥。”
樓罄從他手裏奪過衣服:“你可以走了。別再來煩我。”
計寒拉着衣服不放,低聲道:“你這麼長時間沒去學校,老師和同學們都挺記掛你的。你想不想找人——”
“砰”得一聲,樓罄隻字不言地進了房間,門被狠狠關上。
計寒望着手裏的衣服垂頭喪氣:“——談談心事……哎……”
聽說這是學校里的尖子學生,尊師重道,為人有禮,怎麼變成了這副樣子?哪還有半點尊重老師的影子?
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計寒不能讓樓罄在高考的關鍵時刻沉迷不醒,自暴自棄。這少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這麼生人不近,一副了無生趣的模樣?
他再一次堅持不懈地按門鈴。
“鈴——”
少年冷冰冰地從房間裏衝出來,一個字也不說,更沒有看計寒,把鐵門旁的門鈴拆了一個稀巴爛,轉身走了。
計寒的臉色難看:“……你知道上次淋了雨之後,我回家病了三天沒能起床嗎?”
樓罄的腳步微微一頓。
計寒連忙說:“看在我為你生病的份上,讓我進去坐坐吧。你今年要高考,就算不想去學校讀書,我也可以來這裏給你做些業餘輔導。行吧?”
樓罄:“……”
他低着頭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沒有轉頭,更加沒有回話,關門進了房子。
計寒輕輕嘆氣:“哎……”
其實,剛才的那腳步的一頓泄露了樓罄的心事,說明他並沒有心冷到底,什麼也不管,什麼也打動不了。對他這個不相干的人生病都有所動,說明還是有救的吧?
計寒覺得,他有必要天天來了。
下午沒課的時候,計寒就會騎上腳踏車往這裏開,有時候在鐵柵門外留下吃的喝的,有時候留下課堂筆記和作業。門鈴壞了,他便將鐵柵門晃得嘩啦嘩啦響,直到樓罄受不了,親自跑下來對計寒怒目而視。
計寒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看着這少年生氣就有些高興。生氣總是一種情緒,比什麼都無動於衷要好太多。樓罄站在柵門裏趕他走,計寒笑着說:“有本事你倒是出來趕我呀,我就在門外站着,你能奈我何?”
樓罄冷着臉道:“你不是我班主任么?說話怎麼跟個小孩子一樣幼稚?”
“幼稚的那個在說誰幼稚?”
樓罄不理他,轉身進屋。計寒在他身後大喊:“有人害羞啦!動不動就害羞要跑,像個小姑娘似的!”
樓罄怒道:“誰跟你害羞了!”
計寒送來的東西,樓罄大多數時候是不管的。計寒也不生氣,每天來,每天搖柵門,每天同他鬥鬥嘴皮子。買來的東西樓罄不吃,第二天就已經發臭了,計寒也不操心。他知道樓罄愛乾淨,受不了的時候就會自己下來清理了。
慢慢的,計寒發現自己前一天送來的東西,被樓罄收走了。
這天下午,天空中雷鳴陣陣,烏雲滾滾,又是要下大雨的預兆。計寒沒敢騎腳踏車,搭着公共汽車來到附近,命也不顧地往懸崖邊的別墅跑。
遠遠地,他望到一個人影站在海邊懸崖上,迎着狂風往下望,搖搖欲墜。
那下面正是萬丈深淵,驚濤駭浪。
計寒心慌喊道:“樓罄,你在做什麼?”
雷聲陣陣,兩人雖然只隔了十幾步,樓罄卻沒有聽到。他低頭望着腳下的深淵,似乎有些恍惚茫然,忽然間向前一步,縱身一躍。
啊啊啊啊?自殺?
計寒來不及想什麼,怒咒一聲,狠狠撲上去抱住少年的身體,剎那間天旋地轉,同他一起墜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