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電話
晏海清不是特別好糊弄,面對這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始終心存疑惑。
她時不時問楊子溪打探那個所謂表哥的事情,美其名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接了這個單子就要好好為客戶着想,對了要不要在千紙鶴里玩小花樣啊?
晏海清總懷疑這個好差事是不是楊子溪憑空捏造出來的,就為了找借口給自己塞錢。所以打探起來小心翼翼的——既然對方是好意,那麼她也不能表現得太不領情。在這一點上她倒是十分敏感,一眼看透了楊子溪的小算盤。
可惜這一千塊錢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晏海清縱然知道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個道理,心裏也忍不住幻想着,這萬一要是真的呢?
人大抵都是這樣被騙的,晏海清涉世未深,被利益砸個頭破血流頭暈腦花,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楊子溪也苦不堪言,為了打消晏海清的顧慮,又給她那個表哥添了許多設定:比如為了追女孩兒曾經每天送玫瑰一送送三年,比如曾經包了好兄弟的點卡就為了能組個團打裝備。
這些人傻錢多的小細節使得表哥的形象愈發立體了起來,晏海清聽着聽着就忍不住相信了,於是沒有再接代寫作業的活兒,而是全心全意開始忙活起千紙鶴了。
折千紙鶴雖然容易,但是一千畢竟不是小數字,時間還是得投入。
晏海清一邊聽課,一邊把手放在抽屜里折千紙鶴。她漫不經心,動作卻行雲流水,折出來的千紙鶴漂亮又精神,彷彿下一秒就要展翅高飛。
楊子溪時常被晏海清那雙手吸引過去,看着她花哨而熟練地幾下變出一隻鶴,然後捏着兩邊的翅膀,也不知道怎樣拉的,就使得這隻千紙鶴栩栩如生了起來。
楊子溪試了幾次,怎麼也沒有對方那樣好看。她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在手工上實在是沒有天賦。
她偶爾幫晏海清折幾隻,晏海清卻拒絕了,愧疚道:“你幫我折了,我拿錢拿得心裏不安。可是我又不願意把工錢分給你……”
楊子溪:“……”可是這一千塊錢全部都是我出的啊。
楊子溪才不敢交底,在晏海清拒絕之後,她只好放棄幫忙的念頭,轉而天天瞅着晏海清的摺紙鶴。
反正這個過程也夠賞心悅目的了。
折到一百隻的時候,晏海清用一個透明的罐子裝好了遞給楊子溪,道:“先給你表哥過目一下吧,看看合格不?”
楊子溪敷衍道:“好好好,我周末就拿過去給表哥。”然後晚上就把大罐子放在了床頭,權當鎮邪用。
楊子溪把自己折的那幾隻拿了出來,準備好了周六見到晏海清時候的說辭:表哥他嫌棄我折的難看,打回來了,這人怎麼這麼龜毛,追個女生而已……
這時候晏海清大概會笑一笑,然後說:“當然了,這可是人生大事。”
然後這個時候楊子溪就要打蛇隨棍上,耍無賴地問一問:“假設你要追男孩子,會疊紙鶴送給對方嗎?”
可是這些設想全部沒有成真,晏海清根本沒有去咖啡館上班。
店長也摸不着頭腦,道:“我不知道,海清沒給我打電話請假啊。”
楊子溪皺着眉頭給晏海清發了短訊。晏海清就算再忙碌也不會忘了來打工,畢竟對於現在的她來說,賺錢也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晏海清一整天都沒有回復。
周日晏海清該去舒夢雪家做家教。楊子溪請了咖啡館的假,在舒夢雪家守株待兔,結果竟然也撲了個空。
舒叔叔說昨天晚上晏海清請過假了,是用座機號碼打過來的。
她心裏總覺得不安,給晏海清打了好幾個電話,沒有接聽也沒有掛斷,無一例外。撥打昨天晏海清使用的座機,同樣沒有人接聽。像是掉入深淵的石子,沒有任何迴音。
楊子溪心裏愈發緊張,可舒夢雪沒見着家教姐姐,於是拖着楊子溪不讓她走,非要讓她教自己寫作業。
楊子溪無奈地用一個上午打發了舒夢雪,蹭完午飯之後便告辭了,匆匆搭出租車去了晏海清家裏。
晏海清統共就這麼幾個地方可以去,既然沒有去做各種兼職,那麼肯定是在家裏了。
可晏海清家大門緊閉,一點也不像是有人的樣子。楊子溪問了周圍的鄰居,那個看上去很熱心的大媽道:“你是海清的朋友啊?海清呀真是不容易,昨天晚上柔柔突然犯病,海清把她送到醫院了。”
再一次來錯了地方……楊子溪嘆了口氣,這次問清楚了:“請問您知道是哪個醫院嗎?”
大媽道:“是南門吧,昨天……唉,苦了海清了。”
楊子溪不敢貿然前往,生怕自己又走錯了地方,先給石堯打了個電話,確認晏海清的確在他家醫院的時候,她才又招了個的士,一騎絕塵地去了。
晏柔柔病情惡化了么?聽鄰居的意思,昨天動靜挺大的。晏海清呢?有沒有受傷?
楊子溪思考了一路,發現自己干著急也沒用,只得嘆了口氣,在包包里翻了一張□□出來。
沒有什麼事情是錢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再加一個擁抱。
楊子溪到了南門綜合醫院,這是她印象里第一次進去。一條小徑彎彎折折的,附近都是在獨自玩耍的患者們和看護着的護工們。
問清晏柔柔在哪一間病房之後,楊子溪直接上樓了。在電梯裏的時候頗為後悔,她竟然忘了水果之類的東西。
晏海清應該不會在意的吧……不知道哪裏來的迷之自信,楊子溪認定晏海清不拘小節,隨即把水果拋到了腦後,腳下出了電梯。
然後她就看到了“不拘小節”的晏海清本人。
少女穿着一條單薄的裙子,站在公用電話前很躊躇,一手放在聽筒上,身子微微前傾,頭抵在手背上,似乎已經睡著了。
楊子溪走過去,輕輕地拍了拍晏海清的肩膀,道:“嗨!”
晏海清嚇了一跳,肩膀一抖,道:“啊……”
緊接着她反應過來是楊子溪,神情一松:“你來啦……不對,你怎麼過來了?”
楊子溪道:“你沒去家教,舒夢雪小妹妹對我告狀呢。我就來抓怠工的某人了。”
晏海清疲憊地笑了笑,說:“不好意思啊。昨天事情來得太突然了,我連課也沒備,只能請假了……”
“沒事,”楊子溪道:“阿姨怎麼了?”
晏海清苦笑:“突然發病,我只能把她送過來了……這次,大概是真的要住院了吧……”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輕,大概是一想到費用就愁得停不下來。
楊子溪無比慶幸自己帶了□□,拍了拍晏海清的肩膀道:“就醫是好事,但是你在這兒幹什麼?給誰打電話么。”
晏海清道:“我手機摔了……只好用公共電話。不過我忘記電話號碼了,所以想了一會兒。”
“電話不打了,”晏海清帶着楊子溪往病房裏走,道:“我媽媽現在病情穩定一些了,來吧。”
楊子溪把“給誰打電話”的疑惑壓下,跟在晏海清後邊朝病房走去。
晏海清本來就瘦,今天不知怎麼地,看上去比往常還要清瘦,腰只有一小圈兒。楊子溪眼光遊離着,隨即看到了晏海清手腕上的繃帶。
“你的手怎麼了?受傷了嗎?”楊子溪問,然後看見晏海清把手臂遮了遮,回答道:“沒有什麼。”
正逢着進了病房,晏海清推開了門,道:“媽媽,楊子溪來看你了。”
晏柔柔的目光從窗外轉向了楊子溪這邊,蒼白地笑了笑,道:“子溪你來了。”
楊子溪笑着點了點頭,說:“來得太匆忙,忘了買水果,不好意思啊。”
病中的晏柔柔模樣很柔弱,似乎一捏就碎了一樣。她眉眼間淡淡的憂鬱消散不了,使得整個人愈加像水墨畫一樣飄渺。
晏柔柔笑了笑,說:“人來了就是心意,不用破費了。”
楊子溪走到窗邊,道:“外面陽光挺好的,阿姨我給你把窗子打開吧。”
陽光一瞬間漏了進來,給有些陰暗的房間增添了生機。窗邊的花瓶里敷衍地放着一束塑料向日葵,做出了生機勃勃的假象。可惜因為太不走心,反而達到了反效果。
晏柔柔眼睛也亮了起來,她剛剛朝外面望就是想要看見陽光。
楊子溪順勢朝窗外瞟,緊接着便發現眼前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不知道在哪裏見過。
她兀自在窗前發了呆,手不由自主地摩挲着窗檯。
晏海清問:“昨天店長沒有教訓我吧,我忘了給他請假了。”
楊子溪回過頭,道:“沒事,店長比較隨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晏海清“哦”了一聲,隨後端過來一杯熱騰騰的水:“來,喝水。”
楊子溪笑着接過來,道:“我們這關係,還需要客氣啊?”說著不客氣,她便仰頭把水喝了個乾淨,隨即怒目而視:“好啊你要燙死我呀!”
晏海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只有這溫度了,你忍忍吧。”
楊子溪也就是說說而已,把塑料杯丟在垃圾桶里,隨口問道:“你作業寫了么?”
晏海清從一旁的柜子裏拿出一本練習冊,道:“正打算來寫呢,你就來了。”
“騙我。你明明在打電話。”楊子溪說。
誰知這句話話音剛落,房間裏另外兩個人同時變了臉色。
晏柔柔語氣急促而慌張,問:“你在給誰打電話?”
晏海清則把笑容卸下了,道:“給家教那邊打電話請假……”說完之後看了楊子溪一眼。
楊子溪成功意會了晏海清的意思,縱然知道對方在說假話,也忍不住幫腔道:“對的,我還跟舒伯伯問好了呢。”
晏柔柔這才又躺回了床上,道:“要慎重。”
晏海清點了點頭,道:“我知道的。”
楊子溪弄不清楚這對母女到底在打什麼啞謎,眼神隨意轉到了窗外,然後就看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在小徑上行走。
晏明。
楊子溪猛地看向晏海清,眼裏滿滿的都是不可思議。
剛剛那個電話,難道是打給晏明的?
可是名片明明被晏海清撕掉扔了。
楊子溪又想起來一件事,晏海清電話壞了還能準確記住舒伯伯的電話號碼請假,對數字這麼敏感,怎麼會記不住電話號碼,“想了一會兒”?
不是記不住,只是在猶豫罷了。
楊子溪神色變了又變,最後停在一個僵硬的微笑上,道:“我想上廁所了,衛生間在哪?晏海清給我領路唄?”
晏海清不疑有他,對晏柔柔笑了一下,然後帶着楊子溪出了病房。
把房門帶上之後,楊子溪終於忍不住了,道:“你給晏明打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