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林輕語從小樹林回來后,下午正好沒課,她就在寢室悶着看英語,王胖子嚼着一嘴零食開門回來,把外套一掛,難得沒有直接坐在電腦前打遊戲,他磨蹭到林輕語身邊,拍了一下他肩膀:“哥們。”
林輕語轉頭,見他一臉暗藏着八卦之心的目光,她都沒讓王胖子繼續開口,便道:“我之前和李思荷什麼都沒做過,現在是分手了,就這樣,沒別的。”
被一番搶白,王胖子倒沒了話說,他一邊吃着零食一邊往自己桌子那方走:“林清宇,我怎麼覺得你這兩天變了?”
林輕語微微一僵,不動聲色的探聽:“哪兒變了?”
“變聰明了。”
是……
這確實是她控制不了的改變,因為她完全可以想像,以前那個能看上李思荷的“自己”、存了一硬盤x片的“自己”,以及任何課本都沒有一點筆記的“自己”是有多麼的愚蠢。
林輕語真是毫不留情的在內心裏唾棄着那個身為男人卻活得這麼沒用的自己。
明明……已經得到了那麼多的便利了……
“哇。”在林輕語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之前,寢室門忽然又打了開,學霸站在門口目光直勾勾的望向窗外,“我剛上樓都還沒有,現在竟然下雪了。”
林輕語這才往窗外一看,發現陽台外面雪花如春日的柳絮,飄飄繞繞,纏綿了整個天空。
初冬的第一場雪來得突然,卻像是謀划已久,它一下就下了過了一整個下午和晚上。
第二天早上,林輕語出門早讀的時候,明顯就感覺到氣溫下降了許多,她嫌冷,就沒有往小樹林去,而是轉身去了教學樓的自習室。
在自習室里看完了書,她就去教室里上課。
她來得太早,教室里還沒有人,坐了好一會兒,才有個禿着頭的老教授端着水杯,夾着課本走進了教室,林輕語看着這個老師,只覺得十分的陌生。
直到上課鈴打響,禿頭老教授開始上課,林輕語才恍然想起,這門課在大三的時候,不應該是由學校特聘的,從國外留學回來的蘇逸安來上嗎?
蘇逸安當初在她大三休學的時候就已經到學校來上課了。她休學的那段時間一次都沒見過他,可回來繼續讀大三的時候,他們這個年紀的這門課還是由蘇逸安來教的,所以他依舊成了她的老師。
如果說這個世界和以前都大致相同的話,那這門課應該已經由蘇逸安來上了。
可他人呢?
林輕語轉頭望向窗外,看着已經積了一雪的校園,不由想到,難道那小子因為害怕下雪,所以在來任職的路上出事了?
是的,蘇逸安害怕下雪,這是在林輕語關於蘇逸安小時候的記憶里,依舊殘存的比較深刻的一個特點。
當初那個弱雞一樣的小男孩顫抖着蹲在地上的身影林輕語還依舊記得。
他捂着臉,像被夢魘住了一樣反反覆復的說著:“不要下雪不要下雪。”
當時林輕語並不知道蘇逸安為什麼會這樣,可是她要“罩着”他的話都放出去了,小弟有難,她自然是得幫的。
於是她就拖着蘇逸安跑到了牆角里,然後擋在了他面前,一把把他腦袋摁在自己懷裏,將他抱住:“不要怕,我懷裏沒有雪。”
蘇逸安一開始對她的懷抱是沒有反應的,直到抱了很久,久到體育課都要下課,大家都在集合了,蘇逸安的顫抖才慢慢平和下來,伸手拽住了她腰間的衣服。
在那樣漫長的時間裏,林輕語一直沒有放開他。
她不知道蘇逸安當時是什麼心情,但是她當時想的卻只是——他怎麼還捂不熱啊。
其實小時候關於蘇逸安的很多事,林輕語都不太記得了,就算記得也印象模糊,唯有那一幕,林輕語現在都還記得。而記得這麼清楚的原因……
只是單純的因為,她抱着蘇逸安的模樣被班裏的小混蛋看見了。
小混蛋造她謠說她強抱蘇逸安,這話傳到老師耳朵里就變成了強“暴”,然後林輕語為此挨了一頓鮮血淋漓的揍……
直到小學畢業這個誤會也沒有完全解釋清楚,老師看她的眼神兒依舊是奇怪且微妙的……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蘇逸安害怕雪的模樣,後來她和蘇逸安熟悉起來之後,蘇逸安才告訴她,他害怕雪,是因為他的父母死在了雪地里,他背着家人,偷偷看見過他父母被從雪地里挖出來的照片——在一片慘白里的兩具僵硬屍體。
當時林輕語其實並不太懂蘇逸安的心情,也是到了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得對於一個小孩來說,那會是怎樣一段觸目驚心。
現在外面又是這樣大的一場突如其來的雪,不知道他現在到底……
林輕語忽然一個激靈,回了神。
她在想什麼呢?咋還有時間去關心別人叻?而且還是蘇逸安!
那樣的禍害還是不要來到這個美好的世界比較好啊!
因為長大了的蘇逸安一點也不可愛!完全沒有小時候那種小弱雞的需要被人保護的感覺!簡直是個惡魔!
其實,林輕語在a大重逢蘇逸安的時候,她心裏還是很開心的。因為忽然在大學裏遇見了自己小時候玩得還不錯的玩伴,儘管那個玩伴沒和自己玩上幾年,但好歹也算是一段童年的美好時光啊。這個玩伴現在還當上了自己的老師,那麼他肯定會是一個和藹可親,笑臉迎人,非常仁慈,不會掛人科的老師吧。
可她萬萬沒想到!
長大了之後的蘇逸安簡直性情大變!面上不苟言笑,下手毫不留情,作業打分低得令人髮指,而且還出奇詭異的喜歡針對她!
論文裏挑她語病,龜毛到要改標點符號!還僅僅只是一份平時作業!期末考更是直接給她掛科重修!
她到教導處投訴他,卻被告知,國外留學回來的教授要求嚴格一點是正常的!
哪裏正常了!
林輕語曾於蘇逸安在教導主任面前奮力撕逼,她說跟她一個寢室的同學標點符號錯了為什麼不見他指出來!
蘇逸安卻一本正經的嚴肅回答:“因為精力有限,難免偶爾看漏。”
敢情她寫論文的紙上都是有光的啊!錯誤的地方會自動散發出耀眼的霓虹燈燈光,bulingbuling的閃着吸引他的注意力呀!當個老師能不能對學生一視同仁了!
林輕語不懂在蘇逸安回國來a大任教后,自己到底有哪裏得罪他了。
她也曾在蘇逸安下課之後,回家之時,上課路上無數次糾纏過他,她想要問蘇逸安針對她的原因,但蘇逸安就是避而不答,默不作聲,還擺出一副老師的高高在上的姿態,讓林輕語連想回憶童年呼喚愛,順帶賣個慘,裝個苦情都無從下手……
如此這般一回憶之前蘇逸安對她的所作所為,林輕語立即就硬下了心腸,這樣會差別對待學生的老師,還是隨便在這世界的某個犄角旮旯里掙扎生活算了,不要到她身邊來最好!
上完一整天的課,謝成軒和王胖子來找林輕語一起去吃飯。
三人正在路上走着,謝成軒忽然腳步一頓:“呃……”他直勾勾的盯着前面一個方向,“我忽然有點事,我先走了,你們倆先去吃飯吧。”
“搞什麼……”王胖子嘀咕了一句,林輕語卻清楚的看見,在謝成軒轉角離開的地方,他追上了一個穿牛仔褲扎馬尾的女孩。
謝成軒“贏了比賽就去和她表白”的這句話一瞬間在林輕語腦海中響起。
林輕語頓時覺得自己難過得有點無力挺直背脊。
王胖子又轉頭看她:“你又怎麼了,氣壓突然低了亮度的感覺。”
“我也不想吃飯了。”林輕語有氣無力道,“你自己去吃吧,我找個自習室看看書。”
她這樣說著,腳步卻往小樹林的方向走去。
一夜落雪,小樹林的草地里積雪更深,林輕語就這樣一路咯吱咯吱的踩着雪往大樹的方向走。
隔得遠遠的,她就看見大樹上本就飄零的落葉被雪全部打落下來,霜雪覆滿枝頭,儼然一副隆冬之中的景象,襯得大樹好像比平時少了幾分生機一樣。
林輕語還是照往常一樣踩上樹根,只是這一次她對着樹洞沉默了很久,也沒喊出一句話來。
好像並沒有什麼槽好吐。
她失戀了這回事,不是之前就已經說過了嗎,男神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要去和那個女孩子表白的事,她已經接受了呀。
於是林輕語沉默了一會兒,只把額頭抵在樹洞上,本想裝裝文藝,然後瞬間被樹上凝結的冰凍得渾身一抖:“噫……”她連忙抽開腦袋,“雪這麼冷,你會不會凍死啊?”
她說著,下意識的拿手捂住了樹洞上的那塊冰,並不是為了其他,可能只是因為手賤好玩。
但蘇逸安就在這份零星半點的溫暖當中,沉默的看着林輕語。
人是有慣性的,當現在經歷的某一刻與過去重疊的時候,過去所深藏於心的感情,就會情不自禁的再次湧現出來。
蘇逸安此刻便感覺着自己身上的時光,好像往後倒退了十多年。
林輕語還是那個給他溫暖而不自知的小女孩。
在外人看來,他們不過只在一起度過了一個冬天,但外人不知道,甚至連她不知道,那一個冬天,對早智且孤獨的他來說,是多麼的刻骨銘心。
他只要待在她的身邊,皚皚白雪,冰天凍地,好像都已經不再可怕。
這就是林輕語給他的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