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沒等到第二天,林輕語當天晚上就去了小樹林,找到了那棵盤根錯雜的大樹,然後站在粗壯的樹根上,把腦袋埋進了樹洞裏面。
吹了一天風看了一天雲,無聊得快睡着的蘇逸安又這樣被喚精神了。
如果能開口,蘇逸安想,他大概要爆粗口了。
畢竟面對一個迎面而來就把臉往你肚子裏塞的人,大概誰也不會有好脾氣。
而現在的林輕語相比於白天第一次跑來的興奮激動,她像是要把自己弔死在樹洞裏面一樣,沉默了很久,
“我失戀了。”
蘇逸安微微一怔,心道,哦,可喜可賀。
不過他轉念一想,在這種境況里她還有心情去談戀愛,呵呵,還真是幸福呢。他可是在這兒僵立了一天,忍受着寒冷的風在他赤|果的身上冰冷的拍,然後帶走他枝椏上的飄零枯葉,讓他有一種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禿頂的微妙尷尬感呢……
“我喜歡男神快五年,至今還記得他換過的每一個電話號碼,就是不敢打哪怕一個電話過去跟他表白。”
其實林輕語曾經也是打算和謝成軒表白的,時間差不多就是在她讀大三的這個時候,她準備好了一切,包括萬一被拒絕之後用來擦眼淚的餐巾紙。但是那時她卻因意外,臨時休學了。那句籌備了許久的“我喜歡你”就沒能找到機會說出口。
等到她休學回來,謝成軒已經大四了,開始準備畢業找工作了,而她還跟着下一屆的學弟學妹讀大三。謝成軒畢業就離開了學校,她開學讀大四的時候,校園籃球場上已經換了一批人,再沒有男神的身影了。
時間就是這樣的東西,說要帶誰走的時候,就一定會帶他走,讓人無力得連挽留都說不出口。
她只有一張他的畢業照,一直看到了昨天。
林輕語面無表情的訴說著:“現在天意讓我重新回到大三,讓我和他住在一個寢室,本還想這就是命運了,是天賜良機了,是時候來段近水樓台,強取豪奪,虐心虐肺的禁忌之戀了,我終於可以完美展現一番實力搬彎的手段了,我都已經看到一斷禁忌之戀在向我招手了!”
蘇逸安:……
林輕語深深一聲嘆息,“最後還是古人說得對,每個人的人生里總有個小婊砸叫程咬金。”
哪個古人說的!蘇逸安真是暴躁的想給她的漢語言文學老師打電話!讓他給她打零分!下學期重修!
“唔,要不幹脆我去搶了我男神的心上人好了!”林輕語眼睛一亮,終於把頭從樹洞裏拔了出來,“我這個身體長得也蠻帥的,笑起來也挺魅惑的,這麼多年女人我也不是白當的,哪個男人能比我更了解女人的心理啊。以後我男神要喜歡上誰我就去搶誰,到最後他沒有辦法就只好和我在一起了!”
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蘇逸安也是沒見過其他的誰了。
林輕語越想越離譜,嘴裏的故事已經編到當男神彎了之後,她要去如何開解他了……
蘇逸安聽得無語。
其實,在蘇逸安遙遠的記憶里,林輕語小時候並不是這樣一個姑娘。至少在他看來不是。
他認識林輕語是在林輕語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他從其他學校的三年級跳級到了林輕語的班上。
那是他第一次跳級,因為以前蘇逸安的父母雖然知道他相較於同齡孩子要聰明一些,可為了他有一個比較完整的童年,父母沒打算讓他跳級讀完小學。可那時候他跳級了,原因很簡單,因為他那身為旅行家的父母沒了。
在旅行途中死於一場雪崩。
平時負責照顧他的奶奶一病不起,遠在國外的姑姑趕了回來,代替年邁的奶奶成為了他的監護人,姑姑幫他處理了父母的後事,看他早智,就給他辦理了轉校跳級。姑姑是個大忙人,常為了他國內國外兩頭跑。
那段時間一家人都過得不容易。後來奶奶病逝,他姑姑索性將他接去了國外。
他和林輕語認識,就是在他人生整體灰暗的階段。
父母的雙雙離去讓幼時的蘇逸安成為了一個陰沉寡言得不太討喜的小孩,再加之他年紀比班裏孩子普遍小一歲多,他在班裏變得十分的突兀。而小孩就是喜歡欺負和自己不一樣的孩子。
書與筆的消失是多麼稀鬆平常的事,而他卻沉默得甚至連老師都不想去告訴。他的沉默使小孩們的惡作劇變得更加變本加厲,操場上的推搡,課間休息時的嘲笑接踵而來。
一次班裏的男孩們指着鼻子笑他是個沒有爸媽的小孤兒,他們欺負他,說沒父母的孩子是不會有人幫他的。
他也是這樣認為的,他認為自己是被丟棄的小孩。
可是就在那樣對世界充滿失望,對自己的人生感到絕望的情況里,林輕語就出現了。
她杵着兩根拐杖,瘸着一條腿,像要大殺四方一樣衝到他面前,一拐杖打開了清一色的男孩子:“你們太過分了!”
她擋在他的面前,像熒幕里的超人,電視裏的俠客,氣勢洶洶,一身浩然正氣。
林輕語也小,講不出大人嘴裏那種漂亮的大道理,她只是覺得這麼多人欺負他一個,太過分了,於是她吼:“要干架,來呀!跟我打!”
此後,過了這麼多年,雖然蘇逸安聰明,可他也已經忘記了當年的很多事。唯有那個背影,是蘇逸安永遠難以忘懷的畫面。
她一點也不像個女孩子,卻讓蘇逸安從此以後,不管走再多的地方,看再多的人,再也找不到比那個背影更漂亮的女孩。
林輕語一鬧,班裏炸了開鍋,老師也來了,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
那是蘇逸安第一次看見林輕語,也是林輕語第一次看見他。
也是後來蘇逸安才知道,林輕語比其他孩子晚了整整一個月才開學,是因為暑假的時候,她和她弟弟打架,打哭了弟弟,她媽媽發了脾氣,林輕語怕挨揍,從家裏二樓一躍而下,摔斷了腿……
在那之後,林輕語開始上學了,她放話要“罩着”蘇逸安,班上欺負人的孩子也收斂了許多。
而現在,那個瘸着腿也要幫助別人的小俠客,現在卻滿嘴盤算着要怎麼搬彎自己的男神,甚至不惜以搶別人心上人的手段去達到目的……
蘇逸安感覺周身飄零的落葉簡直就是他心境的最佳寫照。
“……然後我就可以和男神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了!”
她編完了一部曲折蜿蜒的小說,心滿意足的在他的根上坐下,蘇逸安聽得只想說呵呵。
林輕語默了下來,隔了好一會兒才是咧開嘴一笑:“舒服多了。”
她抬頭望天,透過稀疏的樹葉望向星子同樣稀疏的天空,“真好啊,有這麼個地方可以把自己心裏的小邪惡小妄想全部都說出來。”
你那邪念和妄想叫“小”嗎?蘇逸安很想嚴肅的質問她。
林輕語看了一會兒天,又將自己的手掌舉起來不停的翻來翻去的看。
“不過總的來說,現在能變成男生真的是太好了呢。還是大三,還可以奮鬥,男神有喜歡的人也沒關係,反正我還有兩年時間可以和他住在同一個屋子裏。怎麼也好過看不見他呀。”林輕語扳着手指頭數,“還可以氣死李思荷那個小婊砸,還沒有弟弟這麼個糟心玩意兒,媽媽還那麼關心我……”
說到這話,林輕語莫名的安靜了一瞬。
她不說話,初冬的小樹林裏就開始變得安靜得可怕。
蘇逸安讓自己的“目光”挪到林輕語臉上,只見她望着天空的神情在空茫之後有幾分嘲諷,“原來,不過就換個性別,我的人生就能幸運這麼多啊。想想,還真是覺得不公平呢……”
蘇逸安不知她現在在想什麼,他對林輕語的了解也僅限於小時候相處的那一年,以及她大三的時候,他當老師,教她課直到大四的那段時間。
他知道林輕語在原來大三的時候休學過一年,但為什麼原因而休學,他卻不清楚,學校里同學間對她那休學那一年時間也傳言紛紛,不過林輕語卻是自己從來都沒有提過一句。
“好了!”林輕語站了起來,拍拍自己的臉,“情緒抒發完了,今晚回去制定計劃!我要給自己規劃一個漂亮的人生!”
她在沒人的小樹林裏擺了個滑稽的姿勢,給自己加了個油,然後有蹦蹦跳跳的走遠了。
林輕語離開之後,小樹林裏就顯得格外蕭索,蘇逸安只有看着周圍一成不變的景色,竟有一瞬間,他很想自己有能開口說話的能力,可以把林輕語喚回來……
蘇逸安以前看過一本書,書上說,從古以來,對人類最嚴酷的處罰,除了死亡,就是令其孤獨。所以在古代會有被流放,□□的刑罰。而□□——這種將人與人隔絕以施懲戒的方法更是延續到了現代。
殺頭誅人,孤獨誅心……
蘇逸安越想便越是覺得,他當時到底是腦子出了什麼毛病,竟然會陪林輕語喝那一頓酒?
他真想把林輕語喚回來,等她回來后,他就要想辦法,打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