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程曼最近總有一種腳踩棉花的輕飄感，一種被從天而降的巨捆鈔票砸中的懵逼感始終環繞在她腦海中。

事情必須回溯到一個月前，她忽然接到的一個陌生電話身上。

來人先是報上了名號，而程曼當了這麼久的劇本槍手，對那種有錢的傳媒公司當然也有所耳聞。但她完全想不出對方為什麼會找上她來。結果還沒等她腦補幾個猜想，就被對方扔出來的消息給震住了。

她年輕時候確實寫過一部劇叫《長生傳》，當時年少輕狂，寫的東西也非常囂張，頗有點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自我感覺良好。因為那時候不甘心做個槍手，所以《長生傳》屬的是她自己的名，稀里糊塗賣給不知名小公司之後，她還期望着這部劇可以為她開闢一條光明的道路。

但一年又一年過去，賣掉的本子依舊沒有開拍的消息。而她那時因為對合約條款不甚清楚，又沒有和對方約定影視授權的有效期。真真相當於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長生傳》是她的熱血之做，也是她的野心之做。她並不想走那些情情愛愛的路線，她有她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但現實這個巴掌打得她有點站不住腳了。

熱血和夢想都不是能填飽肚子的，無奈之下，找了路子做了槍手，寫出的劇也拍了好幾部。雖然字幕表上從沒出現過她的名字，但怎麼說，也有種自豪感吧，像是在看自己的子女。所以，即便是做槍手，她也少有敷衍的時候，這也是磨練自己的創作能力。

《長生傳》始終是她心裏那個疙瘩，就像一個母親因為太過窮苦無奈送人的兒子，不管過去多少年，即便又孕育了多少個小孩，總能在不經意的時候想起那個看不見其成長的孩子，現在究竟在何處。

她以為，這位子大概再也不可能看到《長生傳》的影視化了。又或者，等她夠有能力，要再創作一部脫胎於《長生傳》的故事，了卻心結。

但無論如何，她沒想到，《長生傳》居然被頂有名的傳媒公司看中，邀請的製作人員還都是一水的重磅角色。

她覺得自己一時間已經沒辦法呼吸了。說到底，就算是在編劇圈，她也不是那種有名號的人物。用自己的名字能賣出一部低成本劇已經算頂天了，想要和薛玫、寧嘉這種一線大咖合作，只能在夢裏想想好嗎。甚至於齊肅這種當紅小生也不是能妄想的。但是，現在居然都匯聚到了一起……而《長生傳》卻又是一部不知被時光掩埋多長時間的陳年老酒，這也能被挖出來，說不上來是多大的機緣巧合。

《長生傳》的原電子稿因為各種原因早不知所蹤，倒是當年興緻大發的手稿還好好地被她收集在某個地方。

她從舊箱子裏找出《長生傳》的手稿，被本子裏那一水的帶點小勾的行書字弄得又有點懷戀青春了。當時她在創作《長生傳》時幾乎要以為自己是金庸古龍在世，這絕逼是個牛奔到不行的故事，拍出來絕對獨樹一幟，引領收視，等等引發一串妄想。再加上，當時她又因為受到不少日本文學的影像，行文也相當的意識流。感覺自己逼格高高的。

反正那時候覺得自己各種牛逼，各種天賦異稟，同學都是庸才，電視上播的那些電視劇的編劇都是傻子。

現在再看《長生傳》，才恍惚意識到，這部劇還真是挺幼稚的。不管是故事情節地走向，還是人物的性格。

如果是現在的她，是絕對寫不出這麼單純的人物的。

《長生傳》裏，不管是忍冬，還是喚星，都是目標很簡單的人。喚星孤注一擲地報仇，而忍冬只是想守護他想要留住的東西。兩個人都從未因現實困境而放棄那些看似遙不可及的目標，即便有過動搖，也並未真正被打倒。

那時的文筆多稚嫩，但人物的性格又何嘗不是映射出作者的人生觀？

現在的她相較於年輕時候的自己，已經妥協太多，軟化太多。她永遠不可能像劇中的喚星一樣，就算和全世界為敵，也要報仇。也沒辦法像忍冬那樣，可以為了貫徹自己的信念，堅決走上自己認可的道路。他們都是很自我的人，一旦下定決心，便不會再回頭了。

程曼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在看自己寫的故事時淚流不止。

她覺得自己真的太幸運了，居然還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長生傳》的影視化，無論從哪種角度看，這也是對她年少時那些一往無前的認可，也多少了卻她心中的那抹遺憾。

但她又覺得很緊張，因為她本人作為編劇非常不出名，合作的導演演員又統統都是大牌。到時候，隨便哪個人自帶編劇進組跟她說要改劇本，她都是沒辦法抵抗的。當然，她也不認為《長生傳》的原稿有多出色，可以一字不改直接開拍。但這涉及到怎麼改，底線在哪的問題。

作為編劇，她當然想要堅守住編劇的尊嚴，也想堅守住《長生傳》的核心思想。如果改來改去，《長生傳》被改成那種爛大街的狗血言情劇，那她就算哭也只能窩自己被窩裏哭了。更悲劇的是，如果片方壓根就不願意讓她參與編劇呢，要是片方把這部劇來個劇情大換血呢，甚至把名字也改了。她當初賣掉的是《長生傳》的全版權，也就是說，就算片方想這麼干，她也沒辦法啊。

程曼在高興完之後，又頓時跌入了消沉的深淵。當時片方聯繫她時，的確沒有明確說明到底給不給她名分。

說實話，她做槍手這麼久了，好不容易有一部冠她大名的大製作要出台，她不想藉此機會上位那是睜眼說瞎話。但她手段少得可憐，話語權也少得可憐，一切希望都只能寄託於片方是個夠靠譜的公司。

於是，當憂心忡忡的程曼在接到電話，讓她到公司總部進行劇本交流的時候，她完全是從床上彈起來的，心裏像是炸開了一朵又一朵煙花，心情那簡直就是七彩的。

到了約定的那天，向來都是宅在家，幾乎不怎麼出門的宅女甚至在鏡子前配了半個小時的衣服才磨磨蹭蹭出門，以絕對不會遲到的提前時間抵達目的地。

坐在交流會房間的沙發上，她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動頻率從來沒下過90.

她要和薛玫這種名導交流劇本欸！

能見到寧嘉，還能見到投資人，製片人等各種有錢到能那錢來燒火取暖的土豪們。

她緊張得快要暈過去，手掌心也汗得不行，又不敢做出在衣服上擦汗這種不雅的動作。

不管是薛玫，還是寧嘉，或是傳說中的投資人李總，都沒有遲到！

這顯然讓程曼對他們的好感度直線上升。

讓她意外的是，齊肅居然也來了。

她之前被告知，齊肅並沒有明言要接季喚星這個角色，所以她以為所謂的劇本討論也就是她和已經明確定下的主創談。

不過，近看齊肅真的太好看了！

這種人真的是沒辦法嫉妒的，因為你知道不管怎麼嫉妒，都不可能長出那麼好看的臉來。

她是看過《王朝》的，對於齊肅的表演也非常非常喜歡。

片方想找齊肅來演季喚星，真真是眼睛毒辣。因為齊肅本人確實長得比較高冷，又貴氣，完全貼合季喚星世家出身的背景。而齊肅有過霜蛟的表演經驗，要演出季喚星那種狂酷拽霸的氣勢也是信手拈來的。更重要的是，季喚星並非單用一個詞就能解釋的人，他除了對復仇的執念，也有對親情的渴望，對忍冬的孺慕之情。他的隱忍，他的掙扎，這種細微的感情，很考驗演技。而齊肅，不正是因為霜蛟，被狠狠誇了一番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的嗎。

相比於彷彿量身為齊肅打造的季喚星，程曼卻覺得寧嘉本人的氣質和忍冬不太相符，忍冬大部分時間都是屬於無知無畏大笨蛋那類型，而寧嘉長得太帥，很難表現出粗狂的感覺。

不過能請到寧嘉，她也沒遺憾了。寧嘉帥，那也是有演技的帥啊。

劇想要紅，顏值必須高！

除了程曼，大家都是大忙人，所以講話就不饒圈子了，直奔主題走。

薛玫的意見是，雖然本劇叫《長生傳》，不少事件的發生也多少和長生訣有關，但說到底，不管是長生山還是從長生門出來的人都和這個世界的關係太淺淡了。這個長生門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可以不用說太詳細，但是他的作用也太過於雞肋。只是收兩個徒弟然後教授這種逆天心法，然後就置之不理了？那麼這個門派存在的意義是什麼？我覺得在這方面的勾連上很有必要加強，比如說，長生門歷代兩名弟子為了爭奪門主之位，以武林這個舞台進行實力上的對決等等，如果有前任的糾葛，我想劇情會更有意思。

寧嘉則說，他希望能把忍冬對沈湘茹的那種兄妹之情改成真實的愛情，他認為這樣，忍冬才會有足夠的感情基礎對抗他的師弟。

齊肅這邊的想法那就更簡單了，這部標榜雙男主的戲，季喚星只是存在感強而已，出鏡的戲份卻根本算不上男主，連沈靜安的鏡頭都比他多，這也能叫做雙男主？季喚星是個形象比較複雜的人，如果不多加戲份描寫的話，單單從忍冬的視角看，他就是個偏執狂，根本沒辦法讓觀眾充分理解他。這樣下來，季喚星就只能流於一般反派角色，思想定位的閃光點也會被埋沒。而且，劇里忍冬和季喚星關係寫得太模糊，如果多加點細節具體化這種緊密的感情，觀眾會更能理解忍冬的執着。

程曼一順聽下來，只能微微長着嘴巴讓大牛們發言。雖然大家意見都很大，但又不是說因為我想要這麼改，所以你就得給我這麼改。

她曾經聽到過很多人對她提修改意見時都是，現在流行這個，所以你就改成這個，不用多廢話。

這種言論她已經聽得夠多了。

很難的，真的非常難的。這些有足夠資歷和地位能對她說，我覺得這樣更好，就得這麼改的人，並沒有用地位來壓她，而是充分給出了理由，給出了一個修改的方向，讓她在這種方向上自己動筆。

程曼能感受到他們對於這部劇的認真態度，也能感受到他們對自己的尊重。

她不算是什麼超一流編劇，但面對這樣的合作夥伴，無論如何她都會拿出自己最大的努力來回應，這才是對他們的尊重。

她有預感，《長生傳》，一定不會是流於平庸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