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紫藤花

6.紫藤花

?謝坤走的很快,幾乎是拽着陸斐然往前走。

陸斐然踉蹌了好幾步才穩住步伐,甩開謝坤的手:“你到底是要做什麼?我不明白!”

謝坤停下腳步,回頭深深看了他一眼,氣息不穩,胸膛起伏着,“你這個傻子。”

陸斐然愣了一下,“……你看起來快要哭起來了。”

謝坤聽到陸斐然的話,眼淚忽然控制不住地湧出來,他蹲在地上把頭埋在膝蓋間,悶聲說:“你什麼都不知道。”

陸斐然有點被嚇到了,他手足無措地也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輕拍謝坤的背,歉意地說:“對、對不起,我不應該語氣那麼重的。是我錯了。”

“你沒做錯。”謝坤還帶着鼻音說,“以後別單獨和葉老師待在一起。”

“所以為什麼啊……”

陸斐然剛說了一半,謝坤就把他的話打斷了,“我不是害你。”他吸吸鼻子,又說,“你這個傻子。”

謝坤哭的眼鏡上沾上眼淚,他把眼睛摘下來用紙巾揩拭,路燈柔和的光線從側邊照過來,濃密的睫毛投下斜斜的影子,鼻尖紅紅的,淡色的眼珠也霧蒙蒙的,陸斐然這才發現班長平時戴着眼鏡看上去土氣不起眼,摘下眼鏡和之前判若兩人,白凈秀氣。

陸斐然在心底想,雖然不太清楚班長的意圖,可是班長應該不是壞人。

第二天天色溟濛的時刻,陸斐然還在院子裏刷牙,爺爺來告訴他有個同學在門口等他,陸斐然出去一看,果然是謝坤。

“你怎麼來了啊?”陸斐然問。

“來找你一起上學。”謝坤回答。

陸斐然嘴角的白沫都還沒衝掉,他點點頭,“哦,等我一下。你進來等吧。我奶奶磨了豆漿喝。你要喝甜的還是鹹的?”

謝坤:“……酸辣。”

屋檐下掛着的鳥籠里,丹丹撲騰下翅膀,唧啾兩聲。

反正,從那之後,陸斐然和謝坤就成了朋友,他們每天一起上下學,小夥伴們表示震驚,畢竟之前大家還以為他們勢不兩立。有時候雙休日謝坤還去陸斐然家寫作業,謝坤語文很好,陸斐然數學拔尖,互幫互助,一起進步。

*

邵城的保安生活轉眼過去三天,其間他做了無數次心理準備預想了各種再次和陸斐然相遇的場景,結果卻一直沒有遇見。

然後邵城在心底嗤笑自己:想什麼呢,混蛋,你不是決定好了不再見他嗎?即使再見了,也不會去認識,不是嗎?

既然這樣,何必期待相遇呢?

再說了,剛開始新工作,邵城也還在適應,他年輕力壯,被王大爺使得團團轉。這小鎮坐落在青山綠水的懷抱中,學校也是建在半山腰上,鄉下地賤,整個小山頭都是學校的,後山種了柚子樹林,還有菜畦和魚塘,給學校創收。王大爺說三十年前後山是稻田,還養豬,學生每周有兩節勞動課,其實就是個割穀子,寒暑假要帶來交的勞動作業是一捆豬草。

雖然進果林的草坡上豎了“禁止摘果”的牌子,如果抓到還要記過通報批評,但偷果子的學生還是前仆後繼地來,邵城每天都要去逛上幾圈。

中午,邵城吃了晚飯巡邏着小樹林,遠遠看見有兩個人影從另個偏僻的地方進了樹林,沒有馬上聲張,不然一下子就把小賊們給驚跑了,他鬼鬼祟祟地躡手躡腳地接近過去,對方的對話順着風斷斷續續地傳進他的耳朵里。

“你是想幹什麼?謝坤。你以為你很厲害嗎?還是捨不得我?”一個陰鷙的聲音傳進邵城的耳朵里,他瞬間就分辨出來這個聲音,是那個葉誌慶。他看到穿着白襯衫毛線背心和西裝褲的成年男人拉扯着一個瘦弱的男生。

男生掙扎着,無比嫌惡地說:“噁心。”

葉誌慶甩手就打了那個男生一巴掌,眼鏡都被打落。他低低笑了兩聲,黏膩猥瑣地讓人頭皮發麻。

邵城當然明白他在做什麼,他稍微走遠了一點,然後大聲喊:“誰在那!”

葉誌慶聽到邵城的喊聲出點般甩開原本被他緊拉着的謝坤,還理了下衣袖和領子。

謝坤一個沒站穩,摔在地上。

他們都看向走過來的邵城,邵城裝成才看到的樣子,說:“哦,是葉老師啊,你們在這裏幹什麼呢?我還以為又有不聽話的學生在偷果子。”

“沒什麼,說說話。”葉誌慶說著,轉回頭,背對着邵城,居高臨下地冷冷看了謝坤一眼,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又俯下身,對謝坤伸出手要扶他起來,謝坤咬了咬嘴唇一把拍開他的手。

葉誌慶瞪了他一眼,再轉身,又是風度翩翩的葉老師,訕訕對邵城說:“現在的學生啊,就是不服老師管。唉……我下堂還有課,失陪了。”

邵城看了一下葉誌慶離開的背影,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低頭看到那個男生還匍匐在地上摸索着什麼,邵城看到掉在他腳邊的眼鏡,上前撿起,遞給他。

謝坤狼狽地用衣角擦了擦眼鏡,重新戴好,抬頭看到了保安服,知道這個人是保安,“謝謝叔叔。”他用戒備的目光偷偷瞟邵城,他很害怕會被別人知道自己的那些醜事……假如剛才被人看到了聽到了那些事,他不敢想像,那太可怕了,他的人生都會坍塌。

邵城看着這個小男生眯了下眼睛,怔住,脫口而出:“謝坤?”

被窺破醜聞的羞恥感隱秘地,像一道閃電,猝然劃過謝坤的心頭,他惶亂而戒備地看向這個不認識的成年男人,冰涼的手顫抖起來。

邵城這才意識到自己穿幫了,他趕緊打圓場,笑着說:“我在宣傳欄上看到過你的照片。你成績可好呢!”

謝坤半信半疑,但他更想快點逃離這裏,含糊應了一聲,匆匆說:“要上課了,我回教室了。”

邵城看着少年踉踉蹌蹌地走出一段距離之後,才遲疑地跟上。他是認識謝坤的,但他認識的那個謝坤是沉默寡言但能力出眾的律師,據說是個基,偶爾也在飯局上意外碰過面,交情泛泛。

最後一次聽說謝坤的時候,是謝坤自殺的消息。現在一聯想,邵城猛然記起來,新聞里第一個站出來舉報葉誌慶的人語焉不詳寫的就是謝某。然而由於國內相關法律的缺失,那次曝光只讓葉誌慶離開了當時所在的學校,因為教學能力的出眾,被其他培訓機構高薪聘請。謝坤自殺的時間就是這時候附近。

細碎的事隱約被一條看不見的線連串起來,真相影影綽綽浮現在邵城心頭……黑暗陰翳的情緒籠上邵城的臉。

邵城想了想,幾步追上去:“同學,你腳崴了吧?我扶你去醫務室?”

謝坤很抗拒別人的接觸,“還好,我自己走就行了。……你幹嘛跟着我?”

邵城默默地說:“同學,出樹林只有這條路啊。”

謝坤:“……”

邵城:“你走的很急啊。”

謝坤:“我同學在等我。”

正巧同路,也是因為有點擔心,加上還想了解一下那個葉老師的事情,邵城一路亦步亦趨地跟着謝坤。

鵝卵石鋪成的羊腸小徑很不好走,謝坤最走腳越疼,他咬緊牙關忍着,額頭上冷汗涔涔,走出樹林左拐,沿着水泥路走了大約兩百米,一個碧水無波的人造湖躍入眼帘,湖邊是石頭和紅木搭成的一小段長廊,種着紫藤蘿,正值花期,開的茂密繁盛,垂着一片深深淺淺的紫色花簾。

花簾中傳出一個清朗的男孩的聲音:“謝坤。”

邵城一聽到這個聲音,像一陣熱流忽的躥過心頭,似是心悸,又像一陣風,那麼漫不經心地拂過,就輕易地叫他記憶里那些灰白的畫面瞬間全部鮮亮地復活過來,他怔怔地呆站在原地。

謝坤已微笑着加快腳步走過去,“小陸!”

陸斐然低頭從一束束紫藤蘿下鑽出來,像捲簾而出一般,陽光被花藤剪裁成精緻的影子,披在陸斐然身上,彷彿一片迤邐的蕾絲,風經過時,落了他一身的金色花鈿般的光斑也浮動搖曳起來。

這時,陸斐然注意到了在好友身後的人,看了過去——

當陸斐然看向自己的剎那,時間彷彿被拉長,邵城不禁眼睛微熱。

回憶里被珍藏的畫面被翻出,他驀然想起陸斐然生病時一個平凡無奇的畫面來,有天他看到陸斐然坐在病床上,邵柔乖巧地伏在他的床邊,陸斐然正給她講故事,聲音溫柔如水,斐然低着頭,纖細的脖頸像是一支花芽,不堪生命之重,隨時都會折斷。然後陸斐然聽到邵城的腳步聲,回過頭,大抵是因為心情好,難得地對邵城微笑了一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噓”了一聲,再指了指睡着的邵柔。

那時的陸斐然可稱不上好看了,他已經受病魔折磨許久,瘦骨嶙峋,面無血色,一頭秀髮也掉光,眼窩凹陷,兩頰瘦削,眼角也有歲月帶來的細細紋路。

可他依然被迷戀的一片痴心。

霎時,不知怎的,眼前這個清艷鮮活的少年就和記憶里那個蒼白老去的青年,兩個身影重疊在一起,發著光似的,刺的邵城的眼睛被淚水模糊。

他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怎樣都可以,只要他看我一眼,萬般柔情就湧上心頭。(1引用)

陸斐然莫名其妙地悄悄地和謝坤說:“那個人是誰啊?神經病嗎?突然哭起來了誒……”

謝坤面無表情地聳了下肩:“大概是吧。誰知道啊。”

陸斐然不解地搖搖頭,不再去關注這個陌生人,轉身和朋友逕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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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駒[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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