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⑩章

第⑩章

“西西,你在看什麼啊?”

西竹心裏陡然一跳,迅速把那張照片原樣塞回,順手把還有粘性的塑封一擼,說:“看照片兒啊。”

一邊說,一邊做出翻看照片的模樣,抱着半開的影集轉過身來。

她看到孔菁華裹着浴巾,頭上和身上的水根本未及擦拭,一縷一縷的細流正順着皮膚往下,站定的腳邊慢慢積開一灘水漬。

洗手間的水聲依然嘩啦不絕,西竹朝聲響處看了看,說:“洗完了怎麼不關水呢,老師說要節約用水的。”

孔菁華沒動:“媽媽剛剛忘記了,西西怎麼想起來要看照片兒?”

西竹伸手指了指客廳:“電視裏說,翻開老影集,回憶老故事啊。”

她一字一板的,學着電視裏的腔調,電視裏現在播的是廣告,但誰知道呢,也許剛剛播的的確是流金歲月的欄目,西西一貫喜歡學電視的,林絹老師不是也說嗎,讓西西少看點電視,免得學的怪裏怪氣的。

孔菁華盯着西竹手中的影集看:“那西西看完了嗎?”

西竹適時打了個呵欠:“也沒什麼好看的啊。”

她一副很沒規矩的模樣,把影集順手扔在床上,手腳並用爬下來,孔菁華皺了皺眉頭,還是忍住了沒去訓她,俯身去撿那本影集。

身後的西竹忽然冒出一句:“裏頭這個姐姐是誰啊?”

孔菁華的身子不易察覺的一顫,然後盡量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把影集往床頭櫃高處塞:“西西不認識的。”

西竹拖着長長的調子哦了一聲:“這個姐姐我見過的。”

幾乎是預料之中的,一聲悶響,那本影集從高處砸到了地上。

孔菁華的音調都變了,甚至顧不上先去撿那本影集:“你見過的?在哪?”

西竹信口謅了句:“就在幼兒園門口啊,她給我糖吃,誇我的名字好聽。”

說完,她又踢踏踢踏地回房去了,如果易如之前真的也叫“西竹”,那麼她剛剛的那句“誇我的名字好聽”可謂是意味深長了。

關門的時候,西竹偷偷瞥了一眼,孔菁華還站在當地,跟泥塑的雕像似的,一動不動。

***

這一晚,西竹翻來覆去睡不着,一閉上眼睛,腦子裏閃出的,就是易如的那張照片。

那照片極其不雅,堪稱□□,赤身*的易如,和一個男人交纏在一起,更荒唐的是,旁邊還坐了一個。

如果算上拍照片的,現場除了易如,得有三個人,易如怎麼會同意拍這種照片呢?是因為當時年紀小不懂事,還是自願?被強迫?被下了葯?

更蹊蹺的是,孔菁華作為易如的母親,怎麼會保留這樣一張不堪的照片呢?

還有,秦放跟易如在一起,秦放知道易如的這些事嗎?還是同當年安蔓的事情一樣,他是被蒙在鼓裏的?

***

第二天的孔菁華顯得精神恍惚心事重重,送西竹去幼兒園的路上,時不時神經質的東張西望,西竹故意問她:“什麼時候回老家去住啊?”

回老家?孔菁華怔了一下,自己倒是把這茬給忘得一乾二淨了,她勉強笑了笑:“媽媽還要收拾東西,過兩天吧。”

過兩天?西竹垂下眼皮,順勢踢飛了一顆小石子。

***

中午休息的時候,小胖墩高全安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了班主任辦公室,驚慌失措地嚷嚷:“老師老師,西西哭啦!”

全辦公室的老師都沒動,林絹跟高全安確認:“是西西哭了,還是西西把別人打哭了?”

高全安非常肯定:“是西西哭了!”

整個辦公室都轟動了,以先前被西竹引吭一歌嚇到的那位男老師最為激動:“這怎麼可能嘛!”

他還順手抓起了手機,表示如果西西真哭了,他一定要拍下來上傳朋友圈。

***

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人意料,明明是一樁興緻勃勃看熱鬧的事情,到最後,居然演變的有幾分沉重。

林絹把西竹抱在懷裏,一邊哄一邊幫着擼起西竹的袖子讓那個男老師拍照:“這裏,還有這裏。”

都是傷,淤青或者指痕,橫七豎八交錯着,看着很有些觸目驚心,那個男老師氣的手都抖了,嘴裏一迭聲的過分過分。

林絹嘆氣,又掀開西竹的后衣領往裏瞧:“後背上還有呢。”

其他幾個老師聚在一處,議論紛紛的。

——“這要怎麼辦?我們管得着嗎?”

——“要管,這是虐童啊。親生的都不允許,何況西西還是被領養的,性質更敏感。小高老師,你上網搜一下,這種是不是直接都可以不讓她繼續撫養孩子了?”

——“我就知道,這世上能有幾個人是視如己出的?領養的孩子可憐啊。”

難得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見:“聽說西西一貫不聽話,會不會是孩子自己也過分……”

“什麼叫一貫不聽話!”那個男老師激動了,他伸手指向西竹,“你看看西西,她才幾歲?這麼小的孩子,就算她不聽話,那也是孩子的天性,怎麼可能是惡意為之!”

看來,他是徹底忘記自己被西西裝鬼唱歌嚇的那回事了。

西竹窩在林絹的懷裏,眼睛裏滾着淚,可憐巴巴去拽林絹的袖子:“老師,我不想回家。”

林絹摸摸她腦袋:“西西不怕,不回家。”

***

說的容易,面對憤怒的孔菁華時,林絹幾乎招架不住,她盡量心平氣和地和孔菁華講道理:“不是我們要帶走孩子,我們也沒這個權力,只是西西現在很害怕,抱着我哭了好久,怎麼勸都沒用。你看這樣好不好,西西今晚跟我住,我是院裏的正規老師,不可能拐了西西跑了的,等孩子情緒恢復些了,你再把她帶回去。”

孔菁華聽不進去:“我沒打過西西,你們拍那些照片是什麼意思?你把西西叫出來,我要問個清楚。”

男老師看不過去了,剛才他手機險些讓孔菁華給摔了,本來就一肚子的沒好氣:“我們也關心西西,西西自己不想回家,哭的要死要活的,你把她一路拖回去,多難看啊。小林老師也是好心照顧西西一晚,大家都是想解決問題。”

說是這麼說,他越看孔菁華越覺得心裏犯嘀咕,有九成篤定了就是她打的西西:這要讓她帶回去了還得了?不得把西竹打殘了?

其它老師也在邊上勸,好說歹說的,終於把孔菁華勸的鬆動了,為表示誠意,林絹還主動把自己的地址寫給了孔菁華:“只一晚,你就當西西是住校,放一百個心。”

孔菁華接了紙條沒說話,她往前走了兩步,幾個老師看似隨意的擋在辦公室門口,裏頭燈火通明的,西竹正由另一個女老師照顧着,偶爾大哭,就是不願意出來見她。

孔菁華忽然提高了聲音:“西西,是媽媽打的你嗎?”

***

林絹帶着西竹回到了家。

她租住在老的小區,類似從前的職工宿舍,一梯好多戶,不過很多人家都已經搬離了,一到夜晚就分外安靜。

林絹住的是一室一廳,窗子還是雙開的木窗,木頭縫有些漏風,連西竹這樣的小孩兒都知道這房子舊:“老師,這房子好老啊。”

林絹笑着捏捏她的臉頰:“老師窮啊,西西以後長大了掙錢,給老師買大房子。”

帶西西離開幼兒園的時候,她腦子裏一直縈繞着孔菁華問的那句話,覺得似乎整件事跟孔菁華沒什麼關係,但是現在,跟西西一問一答的,又覺得西竹分外可愛,應該不會撒謊的。

她還只是小孩子呢,小孩子都簡單,一是一二是二,沒那麼多機心,要有問題也是孔菁華有問題,掩飾的那麼好,憤怒的樣子像是真的,想想真是讓人心寒。

十點多時,天上嘩啦啦下起雨來,還滾了幾聲雷,樓身似乎都被震的發顫,林絹幫西竹洗了澡,帶着她一起睡覺,臨睡前還幫她削了一個蘋果。

床不寬,但是多擠一個小孩兒足夠,林絹白天工作累,很快就睡著了,她鼻音很重,一呼一吸,混在嘩啦的雨聲里,倒是分外有節律。

西竹睡不着,盯着天花板想心事,這麼些日子,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臨走還給人擺了一道,似乎的確不那麼地道……

但是……

她的心很快又硬起來:不這麼做的話,誰知道孔菁華會不會又突然起意帶她回什麼見鬼的“老家”?她現在跟一個三四歲的小孩沒什麼兩樣,打打不過,跑跑不了,再不狠心一點,就只剩下任人擺佈的份兒了。

說到底,都是秦放不好,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那麼多離家出走的人他不管,偏偏上趕着把她物歸原主,還學人做好事不留名,還的無聲無息的。

就你能耐!

西竹越想越生氣,外頭的雨也像是要應和她的氣惱,越發的大了,一陣對沖的風吹過,撼的木窗子嗡嗡地響,冷風從縫隙中鑽起來,把窗帘掀開了一角。

被大雨砸的直濺水珠子的水泥窗台上,緩緩扒上一隻煞白的手。

西竹的腦子有瞬間的空白:林絹老師住的,好像是……六樓?

只是這片刻功夫,窗帘又飄回去了,半空斜過一道閃電,外頭好亮,映襯地屋內愈發的暗,還有那個窗帘上的人影愈發陰森。

細微的撥窗閂的聲音,被雨聲遮掩的幾乎聽不見,西竹伸手在床頭摸索,努力了很久,才終於摸到那把水果刀的刀柄,就在她偷偷握着刀往回挪的時候,窗扇忽然洞開,窗帘被冷風掀的高高飄起,露出了孔菁華被雨澆的透濕的身子。

西竹的腦子嗡嗡的,她閉上眼睛裝睡,握着刀柄的手越攥越緊,一直到現在,她才忽然轉過一個念頭。

孔菁華……是人嗎?

身邊有響動了,好像是林絹老師醒了,她睡眼惺忪地撐起身子,迷糊着自言自語了句:“風怎麼這麼大啊?”

西竹沒睜眼,她聽到林絹尖叫了一聲,又癱倒在床上。

應該只是嚇暈了吧?希望只是嚇暈了。

西竹還是不動,嘩啦的雨聲忽然清晰起來,陰森的涼氣幾乎是停在面前,她感覺到一隻冰涼的手在摸她的臉頰,伴隨着孔菁華幽幽的聲音:“西西,是媽媽打的你嗎?”

西竹猛的睜眼,幾乎是使盡渾身的力氣,一刀扎了過去。

好像扎到了孔菁華的手臂,但是刀尖沒能刺下去。

西竹的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孔菁華的手臂,好硬啊。

但她沒時間想這麼多了,幾乎是在刀子扎出的同時,她整個身子從床上竄了下來,小孩兒也有身形小的優勢,她一口氣衝到門廳,撥開門鎖沖了出去。

***

樓道里黑洞洞的,西竹赤着腳往走廊盡頭處的樓梯口跑,氣喘吁吁,一顆心跳的幾乎要從胸腔里蹦出來,快到樓梯口時,她匆忙回頭看了一眼,孔菁華黑色的身形幾乎是要把樓道僅有的光給遮住,嘴裏還幽幽叫着她的名字:“西西……西西……”

西竹咬了咬牙,一腳邁下樓梯,她步子跨的太大,腳下踩了個空,心說壞了,要像個球一樣砸下去,摔的鼻青臉腫了。

居然沒有,她一頭撞進一個人的懷裏。

或者說,是那人把她抱住了,他豎起手指在她唇邊,輕輕噓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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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妖司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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