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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才在麥當勞弄哭小女孩,今天就不得不繼續帶小女孩去迪士尼。
易白棠面上不露,內心充滿警惕。
一路遊玩,他全程試圖遠離這個既嬌柔又弱小的生物,避免自己再次弄哭對方,繼而陷入更深的尷尬。
儘管不是假期也不是周末,但迪士尼中依舊人滿為患,不管是帶着孩子的家長,還是年輕的男男女女,又或者頭髮已經花白的老人,到處應有盡有。
家庭套票不能參與危險的遊樂項目,易白棠也並沒有參與危險遊樂項目的打算。
每到一個地方,他的目光總落在商懷硯身上,看着商懷硯耐心地詢問小女孩喜歡什麼,仔細地觀察小女孩的注意力會落在哪樣東西上。
這不太容易,被商懷硯抱在懷中的小女孩大多數時候都注視着自己懷中的寶貝風扇,對商懷硯的詢問總是充耳不聞,抱着她的人必須費很大的功夫,才能從她的一點點變化中看出她究竟對什麼有反應。
旋轉木馬、奇幻漂流,這兩樣頗受小孩子歡迎的色彩絢麗的項目並沒有引起小女孩的關注。
夢想花園與睡公主城堡倒是讓小女孩額外施捨了兩眼睛,因為沒有更多的反應,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眼看迪士尼都繞了小半,經典的項目還沒嘗試兩三樣,商懷硯覺得不能再太過遷就孩子,停下腳步和易白棠商量,聲音微啞:“我們找幾個溫和的項目一一試過去吧,光在外面看也看不出什麼結果。”
小樹苗想說的是光在外面看也看不出小女孩對什麼有興趣。
易白棠想。
他看見路邊的便利店,過去買了瓶礦泉水,在遞給商懷硯之時已經將瓶蓋給扭開了。
商懷硯驚訝,接過來說:“謝謝。”
易白棠:“走吧,沿着地圖上的路線繼續往前,後面每一個經典項目都試試,最後再繞回來。”
商懷硯輕快:“好。”
易白棠面無表情:“為什麼兩個男人帶一個小孩子也能用家庭套票?”
商懷硯一口水在喉嚨里差點嗆住,連忙扭頭咳了兩聲:“就算不能用,你還能不進來?”
易白棠:“……”
易白棠心虛:“沒,怕你進不來,讓我和她獨處。”
說著上面這一句話的時候,易白棠衷心希望自己沒有和小女孩單獨相處的機會。但在中午吃飯的時候,因為商懷硯臨時離開了一下,他不免再一次地坐在桌子旁,隔着個小方桌,與小女孩面面相覷。
吸取昨天的教訓,這回易白棠一語不發。
小女孩也一語不發,一反昨天死活不吃麥當勞的模樣,她慢吞吞拿起金屬叉子,慢吞吞咀嚼盤中與牛肉塊一起煮的胡蘿蔔與青豆……
商懷硯只是出去接了個電話,前後用了十五分鐘的時間。
十五分鐘后,他再次回來,一眼就看見易白棠若有所思的模樣。
“怎麼了?”商懷硯坐下吃了一口食物。味道有點難吃,像食堂的大鍋菜,他暗暗嫌棄。但一轉眼就看見小女孩盤中的東西已經去了七七八八不由誇讚,“小公主好厲害,吃飯吃得又快又好!同學和老師有沒有表揚你給你小紅花?”
小女孩不說話,默默吃東西。
易白棠瞟了商懷硯一眼,身子微斜,湊到商懷硯身旁:“她輕度厭食。”
商懷硯一愣。他先看了看小女孩臉頰上的兩塊嘟嘟肉,接着又看了看快要被吃光的盤子:“看上去不像有厭食的毛病?”
易白棠漫不經心:“她父親是美食家,知道怎麼吃才營養,養得胖不奇怪;她吃東西的速度快不能證明她不厭食,只能證明她有良好的用餐習慣……我知道她昨天為什麼哭了,討厭食物,尤其是被逼迫着吃難吃得要命的麥當勞,換我我也不開心。”
商懷硯:“你過去吃麥當勞的時候感覺不開心嗎?”
易白棠臉上有淡淡的陰影:“不開心。我本來以為它很好吃,結果真正吃的時候……那大概是一種希望與期待破滅,心臟被劈成兩半的痛苦吧。”
商懷硯:“……”關於這一點,什麼心臟被劈成兩半的痛苦,他實在無法感同身受。
幾句話的功夫,坐在一旁的小女孩已經將盤子裏的食物吃完,再度抱起她的小電風扇了。但這一回,頗為出人意料,她並沒有再將目光死死盯在扇葉上,而是挪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易白棠順着小女孩的視線看去,只見玻璃窗戶外,黃黃的小熊維尼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恰好這時候商懷硯也吃完了,將座位上的小女孩再度抱起,說了聲“走吧”。
易白棠嗯了一聲,離開餐廳后率先往街道斜對面的小熊維尼走去。
但沒走兩步,他突然發現有點不對勁:朝着小熊維尼館走去的彷彿只有自己一個人,身後抱着小女孩的商懷硯照舊往前,目不斜視。
易白棠收回腳步,走回商懷硯身旁,以目示意對方自己的疑惑。
商懷硯對易白棠輕輕搖了搖頭。
他笑吟吟問小女孩:“我們的小公主想去哪裏啊?……我們去看音樂劇好不好?不好?那我們去玩熱跳速遞好不好?還是不好?那我們稍微玩一點刺激的,去看看未來世界好不好?”
小熊維尼從前邊,到了中間,又到了身後。
小女孩的腦袋也跟着轉過了整整小半圈。
這一下,誰都知道她想要什麼。
但商懷硯似乎並不知道,他繼續說:“都不想去啊?哎呀,那小公主究竟喜歡什麼節目呢?我們去做嗚嗚嗚的火車好不好?”
……而且還挑了一個她最討厭的節目。
易白棠挑挑眉,想。
他盯着小女孩,生怕小女孩下一刻就扁嘴拉臉嚎啕大哭。
下一刻,小女孩扁了扁嘴,沒哭,繼續盯着自己的扇葉了。
迪士尼的娛樂活動持續了一整天,商懷硯帶着小女孩玩了差不多所有能玩的節目,除了小女孩曾明確表達喜愛的小熊維尼。
當兩人再次回到家中,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商懷硯回到別墅,將小女孩放在地上,看着小女孩蹬蹬蹬跑到樓上睡過一晚的房間獃著之後,才動動僵硬的肩膀,誇張一嘆:“胳膊都要斷掉了!”
易白棠點評:“你缺乏鍛煉。”
商懷硯誠懇:“下次給你抱她。”
易白棠閉嘴,在路過商懷硯身旁的時候幫商懷硯敲了兩下肩膀,順便把一包煙和打火機一同給了商懷硯。
商懷硯又驚訝了一把。
他把玩着打火機,心中琢磨了開來:原來女方藉著孩子登堂入室獲取地位什麼的是這麼自然而然的一件事,我今天總算換了個角色體會一把女人才有的優待了……其實還蠻好玩的,感覺不太壞,眼看着沒兩天功夫,白棠已經對他越來越親切,似乎馬上就能夠將之前的錯誤給抹消了——
想到這裏,商懷硯心頭一動,本來不打算抽煙的他頓時點燃香煙,叼進嘴裏深深吸了一口,將一口煙圈輕輕吐到易白棠臉上,笑意盈盈:“你最近真是親切溫柔。”
易白棠反應敏銳,迅速轉臉,躲過煙圈偷襲,再看向商懷硯時,眼中已浮起了濃濃的不滿: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商懷硯連忙將煙頭掐滅,嬉皮笑臉討饒說:“開個玩笑而已,寶貝別生氣!我去看看她在樓上呆得習慣不習慣——”
易白棠:“呵呵。”他涼涼看了商懷硯一眼,“你以前帶過孩子?”
商懷硯:“當然沒有。”
易白棠:“喜歡孩子?”
商懷硯:“不喜歡。”
易白棠有點意外:“那你看上去還挺擅長的?”
商懷硯坦然回答:“我不擅長的事挺少,大多數事情都會去玩玩,玩過一會後總能知道怎麼做。再說雖然不喜歡,但試試也沒什麼不可以的。”話都說到這裏了,他坐正身體,看着天花板,一邊思考一邊說正事,“這兩天裏我和兒童心理醫生通了兩次電話,將她的情況詳細說了說。對方告訴我,小孩子現在確實存在一定的心裏問題,但遠沒有到孤獨症的地步。最明顯的特徵就是,她還會對外界產生反應,對人的親疏也有區別。”
易白棠:“也就是好好和她說,她能夠明白?”
商懷硯糾正:“她一直都能夠明白。”他從衣服中抽出了一張紙,並將其遞給易白棠。
易白棠接過一看,有點意外。只見白色的卡紙上,畫著四隻黑兔子以及六隻白兔子。
易白棠想起來了:“上次玩芭比娃娃時候你出的數學題的答案?”
商懷硯:“沒錯。迪士尼的時候要不是我一直注意她,估計這張紙就進垃圾堆了。一個有些孤僻但非常聰明的小女孩,要讓她開口說話不太簡單,但也不太難,只要解開她的心結就夠了。”
“而她的心結——”商懷硯轉頭一笑,自信滿滿:“八成和她爸爸有關!我們對症下藥,你的名額手到擒來。”
易白棠看了商懷硯片刻,或許說話的主人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但就在剛才的一剎那,他輕而易舉感覺到了來自另外一個人真摯的感情。
他來到商懷硯身旁坐下。
易白棠:“謝謝。”
商懷硯目瞪口呆,簡直不適應易白棠突然轉變的畫風:“你這是怎麼了,突然這麼客氣,難道……”想要拆夥?!
傻瓜。
易白棠面無表情轉過臉,不理商懷硯,他向二樓看了片刻,突然招招手。
商懷硯順勢看去,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小女孩已經從房間出來,正抱着自己的小風扇藏身樓梯間,悄悄偷看他們。
易白棠嚴肅問:
“你究竟想要什麼?”
“只有你自己把想要的說出來了,別人才知道你想要什麼。如果你自己都不說,不確定自己想要什麼,那麼最終很可能像迪士尼一樣,玩遍了所有項目,也玩不到你想要的那個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