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79
易白棠帶商懷硯去的是京郊的一處風景區。
車子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到了地頭,不等遠處雲遮霧繞似的風景撲面而來,轉而拐進左邊的一條小道,再沿着曲折的路段行駛一會,便到了最終目的地,一處坐落在此,大概有七八十戶人家的村落。
一塊雕龍繪鳳的匾額懸挂在這個村子的牌樓上,“絕味村”三個大字清晰醒目!牌樓之下,還有一個易拉寶被石頭壓着豎立在村落之前,儘管周圍風聲不小,它依舊傲然挺立。
上面寫道:
絕味村歡迎四海朋友前來觀光,觀光請先買票,並附收費指南。
入村票價:10000。
吃飯一人一餐:10000。
住宿一人一晚:30000。
不找零,不退款。
童叟無欺,謝絕還價。
下車時候,商懷硯看着這個牌子久久不語。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
“這是不是曾經在法治時間被曝光過的天價村子……”
“沒錯。”易白棠坦然回答。
他拉着商懷硯就進去了。
絕味村整個村落進門位置造型頗為獨特。當先一座懸挂匾額的牌樓,接着又是一道木製門廊,門廊窄窄的一層,像是很多旅遊地方都有的收費站,過了收費站再往後邊,才是田野與房屋。
門廊後頭的入口處坐着一位低頭抽煙的老頭。老頭面前有兩張桌子,一張桌子擺放着一台刷卡機,另一張桌子就凌亂很多了,一把青菜,幾根蔥,兩三尾不時蹦躂下的活魚,全堆積在桌子上,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將應該放在廚房裏的東西擺到這邊來。
易白棠逕自躍過刷卡機,在另外一張桌子上拿了一樣東西,沖桌子后的老頭一晃,隨即帶着商懷硯過了收費站。
老頭瞟了一眼,沒攔着。
正準備拿銀行卡刷卡的商懷硯:“……”他奇道,“你拿了什麼?”
易白棠攤開手,一根蔥安安靜靜躺在他掌心裏頭。
商懷硯猜測:“這難道是你們廚師協會的暗語?”
易白棠漫不經心:“也不算暗語,約定俗成而已。廚師要進來這裏不用交錢,從桌子上挑一個最新鮮的食材就算過關了。”
商懷硯想想,覺得好像不太嚴謹:“如果後面有人看見你挑選出正確的材料,跟着你一起挑選呢?”
“嗯……”易白棠目光如流光,在商懷硯臉上一滑而過,“為什麼你會覺得,一堆蔥放在一起,它們就是同一時間摘下來的?”
商懷硯:“……”
用心如此險惡,他嘆為觀止!
天色近午,一層耀眼的陽光自天空灑落在兩人前進的道路。
道路兩側,田野一碧無垠,秧苗青青;周圍水渠如同一條瑩瑩玉帶,環繞池塘,曲折而行,河蝦、小魚、青蛙、蚱蜢,全在水裏田間悠然來去,遠處風景區的雲霧已被驕陽照散,只有蒼翠的樹蔭連綿不止,組成一道龐大的綠色屏障,橫在視線的盡頭。
沿着道路再往前走兩步,一棟棟的屋子就出現在了兩人眼前。
這裏的屋子大多獨門獨棟,一概兩三層高,繞着前方的空地建了一圈,正好圈出一塊圓形區域,圓形區域中,又有許多棚子搭建在一起,棚子裏頭的人比商懷硯預料的多得多,各自站在不同的攤位前交頭接耳。
兩人很快進入棚區之中。
商懷硯一眼掃過,左邊的攤位上賣着甘藍,相較普通甘藍,它的顏色是奇怪的藍紫色。正有人站在攤子前,拿着它沖攤主比劃手勢。甘藍的右前方是一塊被柵欄圍起來地方,一頭牛正在裏頭左突右撞,這不奇怪,奇怪的是足足有二三十個人跟着這頭牛一起奔跑,看上去像是牛在追人,又像是人在追牛;沒等商懷硯多看兩眼,又一輛冷運輸大卡車停在了前方,車子挺穩后,從車上下來兩人,一左一右打開後車廂的門,起出其中一個稍小一號的箱子,隨着這個箱子的打開,只聽“嘩啦”一聲,腥臭的海水從箱子中湧出,一隻不顯眼的陰影正在箱子邊沿搖晃。
易白棠:“這裏賣的是新型雜交蔬菜。買主出價一顆兩千。”
商懷硯:“那顆甘藍像是中了毒……”
易白棠若無其事:“味道吃起來確實和中了毒差不多。在牛場中奔跑的牛是神戶牛。在廚師界中一直有一種默契,肉類食品趁活物還會動的時候割下烹飪最鮮最嫩。”
商懷硯:“神戶牛肉都是違禁物啊,別說牛了……”
易白棠又說:“至於那輛海鮮運輸車,唔,有點意思。”
商懷硯順勢看去,突然發現一隻觸手帶着一股又一股的海水從箱子裏探出頭來,在箱子周圍的工作人員身上來回遊盪。
穿着衣服藍色衣服的工作人員非常淡定,各自拿着一個水管朝箱子中沖水。
片刻,觸手越來越多,一隻看上去簡直有半個人那樣大的可怕章魚從水中慢吞吞冒出了頭來。
商懷硯:懵逼.jpg。
易白棠又說:“基本上這裏能夠找到世界上大多數珍貴的食材,價格也還算公道,不過同樣有些不好的地方,”他臉上流露出輕微的不快,“東西太少,競爭的人太多,稀有食材往往絕版,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居然一個人拿不走它……好了,”他話里輕微的不快再度變成輕快,“我們到了。”
商懷硯沒有太關注易白棠剛才說的那一段話。
他突然意識到在這一段話里,易白棠已經將口氣轉折了好幾次。
一切變化都從昨晚發生。
好像他自街上撿了一隻貓回來之後,一連兩三個月時間悉心照料,仔細餵養,時間終於沒有白費,驕傲的貓被養熟了,它開口對他‘喵喵’撒嬌。
從外頭的集市來到室內。
易白棠帶着商懷硯站在一處石砌的魚池之前,魚池裏頭的魚大概巴掌大小,成群結隊地游來游去,反正是商懷硯叫不出名字的那種魚。
易白棠在池子旁邊蹲下來,將雙手放入水中,並示意商懷硯也跟着一起做。
他解釋說:“這是一種比較特別的食材,叫做雙魚,一個人抓不住它們。”
商懷硯納悶:“然後?”
易白棠冷冷說:“沒然後了。這就是它們最大的特別。”
商懷硯:“……”不,這貓還和以前一樣傲嬌啊。
“易廚還是老樣子啊!”旁邊突然傳來一聲笑聲,接着,一位助理打扮的年輕人快步走了過來,熟稔說,“易廚今天是來找我們王經理談生意的吧?經理正在辦公室講電話,易廚稍等一下,看能不能和朋友撈出一對雙魚怎麼樣?”
他又轉身對商懷硯說:“雙魚是一種很奇特的魚類,據說它從出生開始就尋找到了自己一生的伴侶,從此它們不管去哪裏、做什麼都成雙成對,並且這一關係直到死亡才會終止。或許是因為短暫的魚生中,它們始終保持愉快的心情有關,這種魚類的肉質十分細膩,並且有一種淡淡的甜味,吃過雙魚魚肉的美食家將這種味道評價為戀愛的味道。但同時它們又是一種很脆弱的魚類,只要其中一隻魚和另外一隻魚節奏一不同步,兩隻就會同時心碎欲死,肉質變得苦不堪言,跟苦膽汁浸透了魚肉一樣……”
商懷硯不知怎麼評價這種特別玻璃心芝麻膽的魚類。
但這時候,易白棠突然低喝:“收手!”
浸入水中的手掌下意識一收,商懷硯將一條剛剛好游到自己掌心的雙魚抓出水中。他再轉頭一看,易白棠手中也抓了一條同樣的魚。
商懷硯打量一下:“這兩條是一對的嗎?”
易白棠還沒回答,旁邊的助理已經搶先驚奇:“沒錯,是一對的,沒想到你們一下子就抓出了一對來。雙魚是不是一對很好辨認,如果沒有將一對雙魚同時抓住,那麼——”
助理伸手進水中隨便抓了一條魚出來,商懷硯只看見這條本來白白嫩嫩,鱗片閃爍着珠光色澤的魚在劇烈的幾下掙扎之後突然獃滯,繼而整個身體都變得灰暗斑駁,眨眼間就一點不新鮮了。
助理再指向水中:“你看。”
商懷硯一眼看去,水中也有一條魚正在漸漸變得灰暗斑駁,很快就和助理手上那條一樣,一動不動了。
助理將兩條魚撈起來丟到一旁的處理池中,變出一台計算器,在上面按出一連串數字:“不知道易廚賣不賣這一對雙魚呢?如果要賣的話,正好有一位老闆想嘗嘗它們的味道,給出了這個數字——”
易白棠打斷對方:“養着,這魚回頭我自己做了吃。你們經理講完電話了,可以帶我過去了。”
助理轉頭一看,走道盡頭的玻璃窗之內,坐在辦公室經理剛剛打完電話,靠坐着椅子,臉色不太好地看向這裏。
他笑眯眯:“那行,易廚跟我來。”
“白棠。”商懷硯落後一步,在易白棠耳邊說。
“?”
“待會你和她直接談進價?”商懷硯問。
“也許會有什麼特殊條件。”易白棠說。
“她看上去心情不是太好。”商懷硯輕輕說,“多半和感情有關。”
“……”易白棠看了一眼辦公室里的女人,沒看出來什麼特別的。
“相信我。這種事,我還不至於看錯,畢竟……”商懷硯微微笑道,話卻沒來得及說完,就被一通電話給打斷了。
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沖易白棠打個手勢,先走到一旁接了助理的電話。
“什麼事?”
他接電話的同時,易白棠已經和帶路的人一起進了辦公室,門在商懷硯眼前合上,但那佔據半面牆的玻璃窗輕而易舉地展現了辦公室里的一切。
商懷硯一邊看一邊聽助理說:
“商總,行程上,過兩天你有一個出差,是交給下面的人還是……?”
易白棠走到了經理面前,背對着他坐下,他們開始交談……
商懷硯看着看着,輕輕挑唇,笑容帶着一點玩味:
“不,我自己去吧,最近這裏好像也沒什麼特別好玩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