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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一個眨眼的功夫,時間就到了賽前的最後一刻。

從這天上午睜開眼睛開始,易白棠就有點心神不定,基本屬於全程都不知道在想什麼狀態,不管是刷牙洗臉還是吃早餐,全都靠着商懷硯推一步走一步。但等到吃完了早餐,坐在堆滿調查表的茶几之前的時候,他又恍然回了神,拿過調查表就皺起了眉頭。

商懷硯正在鏡子前搭配待會要穿的衣服。

他拿起一條藍色的領帶照了照,皺眉丟開,太老氣了;接着又拿起一條明黃色的領帶照了照,繼續皺眉丟開,謎樣活潑。

他不得不再次物色自己的領帶,同時提醒依舊穿着睡衣的易白棠:“距離比賽開始只剩下一個小時了。”

易白棠心不在焉:“從這裏過去只需要二十分鐘。”

商懷硯勸道:“你還沒換衣服呢,總不能壓點到那裏。”

易白棠:“昨天那一套不就很好?”

商懷硯一臉WTF:“那一套T恤和牛仔褲?而且你還穿過一天了?”

易白棠:“不行嗎?”

商懷硯果斷:“不行!”

他就像易白棠一樣突然意識到自己居然還有好多東西沒有準備,於是陡然慌亂,速度拉開衣櫃的門,從中快速挑出三套易白棠的正裝,一套穿身上,兩套帶着備用,並不顧沙發上的人的掙扎,直接將人架起來換了衣服!

鏡子之前,易白棠被迫換上新衣服,滿心滿臉不高興,然後他繼續去看調查表了。

時間又過去了十五分鐘,距離開始只剩下四十五分鐘了。

商懷硯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太多時間糾結領帶:“你說哪一條領帶好看?”

易白棠評價:“都好看。”

商懷硯皺眉:“這是個大日子,我要穿得正式一點。”

易白棠:“你穿得很正式了。”

商懷硯看着自己整一個衣帽間的衣服盤算着:“你知道你們待會會做什麼菜嗎?”

易白棠:“清炒河蝦。”

商懷硯一愣:“咦,這麼確定?”

易白棠一臉無趣:“老頭早說了。”

商懷硯知道自己要系什麼樣的領帶了。

他挑出了一條紫色為底,上面印有橘色彎彎蝦花紋的領帶,對着鏡子照了照,頗為滿意地繫上,然後拿着兩個人的替換衣服,拖着易白棠,趕在倒計時三十分鐘之前快步出了家門,往車庫方向走去。

甫一開門,天藍如洗,綠草如茵,一輛白色的轎車停在草地之前,無聊地靠着轎車的車主抬起頭,語氣中帶着略微的責備:“只剩下三十分鐘了,我還以為你們不打算去參賽了呢。”

商懷硯一下笑了:“阿姨和我們一起走吧。”

董恩並不拒絕,將車子丟在這裏,上了商懷硯的車,和易白棠一同坐在車子後座。

一來到易白棠身旁,她就發現了一點不對勁。

從頭到尾,自己的兒子手裏捏着一張調查表翻來覆去地看,眼珠子就再沒有往別的地方瞟上一眼。

可這調查表又有什麼好看的呢?

上面不就簡單一句“好吃,吃了感覺心情不錯”嗎?

她之前也跟着易白棠看過那來自六大食堂的千多份表格,這種回答應該佔據總體數量百分之九十的最普通的回答。

董恩先說:“白棠?”

意料之中的沒有回答。

董恩轉向商懷硯:“他怎麼了?”

商懷硯:“從上午醒來開始就這樣了,可能有點緊張……”

易白棠突然開口:“還有一個地方不對勁。”

另外兩人異口同聲:“什麼地方?”

易白棠又閉上了嘴,擰着眉頭,苦苦沉思。

董恩於是將目光轉向前方的商懷硯,藉著後視鏡,她和商懷硯以眼神相互溝通:

這應該還是緊張的吧?

我也覺得應該是。商懷硯。

那現在該怎麼辦?董恩繼續問。

“白棠。”車廂內,商懷硯突然出聲。

董恩連忙耐心等待對方的金玉良言。

“深呼吸三口氣試試?”商懷硯試探問。

“……”董恩。

“行了,閉嘴。”易白棠冷冰冰回應商懷硯的建議。

還是得我來啊。年屆四十的女人莫名感覺到了一絲屬於生命的沉重。她沉吟許久,輕輕咳嗽,拉過易白棠的注意力:“白棠,你外公有沒有跟你說過他小時候的事情?”她不等易白棠回答,自顧自地說下去,“你外公小時候啊,是鄉下窮人家的孩子,那時候鄉下只有家世最好的人才能夠上學讀書,其他的人要麼種田,要麼去當小工。正好在你外公十二歲的時候,家鄉年景不好,有一位在縣裏做廚師的人回鄉祭祖,你外公就去求他把自己帶出去做學徒,好賺一點錢寄回家裏。”

這段話倒真的吸引了易白棠的注意力。

易白棠定在調查表上的目光輕輕一動。

“後來老頭鞍前馬後伺候了這位廚師兩年才開始正式學廚藝。”

“沒錯,”董恩點點頭,繼續回憶,“當年學習一門技能的難度比現在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兩年之後,你外公正式成為學徒,手裏頭有了工資,雖然很快就因為學得太快並且屢屢推陳出新而被那位廚師找了個由頭趕出飯店,但因為廚藝好,很快又被另外的人慧眼相中,當了真正能掌勺的廚師。一開始,外公憑藉在城市裏做廚師的工資養活了家裏后;後來發生動亂,外公又憑藉廚藝保護了家裏人。有一個關於你外公的故事,是你早年去世的外婆最喜歡掛在嘴邊的,你外婆是個書香門第的小姐,本來還曾經有機會嫁給一個小軍官,但是在出嫁之前,她所在的那個城市來了一夥流竄的日寇,當時城中的官兵只有一點點,根本沒有信心擋住日寇,全城裏,從上到下人心惶惶,如喪考妣。這個時候,是你外公主動站出來,指出城外的日寇像是剛剛打了敗仗,又不熟悉城內情況,我們可以好吃好喝地招待他們,滿足他們的要求,先穩住他們再說。”

“後來老頭帶着幾個人一連做了三頓飯,每一頓香飄十里,日寇被拖住了,隨即被趕來的軍隊消滅。”易白棠續道。

“後來的事情你外公還有沒有和你說?”董恩問。

“後來?”

“當你外公帶着人送東西給日寇的時候,你外婆擠在人群中看見你外公,此後就抵死不嫁之前定下來的小軍官,非要和你外公在一起了。”董恩唇角含笑,“還有其他很多關於做菜的小故事,對你外公而言,從最初到最後,做菜改變他的人生,貫穿他的生命,他做了那麼多年的菜,媽媽也不知道他現在究竟有多厲害……”

“我知道。”易白棠說。

“……”董恩一頓,原本準備好的安慰頓時說不出來了,連帶着本來打算摸上易白棠腦袋的手也開始發癢,很想狠狠照着無知無覺的人敲下去。

“不過……”易白棠又說,“好像……”

他回憶着董恩最後說的那句話,依稀有了點朦朦朧朧的想法。

“我們到了。”商懷硯的聲音突然響起。

寶藍色的轎車倏爾向道路兩旁一躍,躍離了收尾相接、川流不息的車輛洪流,再繞過旗杆,穿過車欄,徐徐停下。

視線之中,三層高矮,前方懸挂五星紅旗,外牆為紅黃二色、窗戶后垂有絲絨布幕的莊嚴大禮堂由遠及近,一覽無遺。

距離正式決賽開始前的十分鐘,大禮堂的後台已經擠滿了工作人員和參賽者。

易白棠和商懷硯還有媽媽剛剛進去,就見人來人往,遠處還傳來小胖子的哇哇大叫:

“你說什麼?待會有至少要來十家媒體、還有三家電視台直播?待會還有高官要過來為廚王頒發貢獻獎?我們還要撲白~粉塗口紅站在鏡頭之前?我是男的啊啊啊啊——”

接着就是年輕化妝師焦急的聲音:“快別動了!你臉上的粉還沒塗勻!”

然後又插~入了江師兄笑呵呵的聲音:“不怕,不怕,你還是個小胖孩子呢——白棠,你終於到了!你快過來——”

江師兄一轉眼看見了易白棠,連忙招呼,並左看右看,試圖找出一個還空閑的化妝師。

易白棠越過江師兄,逕自從後台走向大禮堂的布幕處,冷漠打斷江師兄:“不要。”

商懷硯落後一步,抬手拍拍江師兄的肩膀,安慰被毫不留情拋棄了的人:“沒事,他天生麗質,唇紅齒白,不怕攝像頭,化妝了也不見得能更好看。”

江師兄:“所以你為什麼也在選手後台……”

商懷硯鎮定:“因為我是選手親友啊。”

江師兄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大禮堂中突然傳來激揚的音樂聲,剛剛還情願或者不情願坐在椅子上由化妝師替自己化妝的另外兩個選手立刻兔子般躥起來,三步並做兩步溜到易白棠所在的位置,透過大紅色垂幔的間隙朝外看去。

只見主持一身燕尾服站在台上正中央的位置,情感真摯,聲音雄渾:

“一年一屆的廚王爭霸賽,四年一屆的附加爭霸賽。每一年我們都能角逐出一位新生的廚王,這些廚王加入國內的餐飲系統中,研發、推動我國料理領域的進步,使‘美食國度’的稱謂響徹世界。

“在國內,有許許多多廚王的名字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他們也曾參與過廚王附加賽,成為挑戰者或者主考官。今年,又一年度的附加爭霸賽,我們的挑戰者是三位年輕的廚師,挑戰的對象卻是每一個人都知道的那一位——

“他已經退休很久了。

“他曾主持國宴長達十年,是國家第一位國宴大師;他曾經以一道菜促進了一份國家級別的合約的簽署;他改革廚師協會制度,提出廚師考級要求,劃分酒店與飯店評級項目,是廚師協會第一位主席與第一位名譽主席;他最擅長淮揚菜,這半個世紀以來,始終是淮揚菜系的唯一領軍人物;國內廚師界有無數以他名字為命名的慈善基金,基金每一年都會幫助數百位困難廚師。

“別人位列榮譽殿堂,他創造榮譽殿堂。

“他叫做——董、方、知!”

只見禮堂之上,主持身後,巨大的屏幕閃爍熒光,長長榮譽經歷與頭銜猶如一川黑色瀑布,潑墨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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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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