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生薑紅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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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閑得慌的“路人”當著全國觀眾的面在井蓋上敲下一隻生雞蛋,那蛋還特別爭氣地憋成八成熟的燦爛太陽蛋之後,陵鎮就進入了被武火煮開再文火燉着的,為冰鎮西瓜着迷的酷夏。
正午的太陽跟燒旺了的炭火似地,歡快地烙着陵鎮各地兒的大小井蓋和橫平豎直的大馬路,當然像某些地區那些千葉豆腐似的小泥路也被烤得金黃酥脆,旁邊的樹和小河都隱隱冒着準備出爐的白煙。
這種天氣下,湯芫只能把家裏唯一一台座式搖頭按了固定,調了最大檔。
那台老古董一點兒也不低調,嗡嗡嗡地把自己扇葉轉出直升飛機螺旋槳的轟鳴。
電視放着新聞聯播,小肉團跑到風扇面前,對着風扇唱着在學校學的兒歌——
“撥蘿蔔~撥蘿蔔~嗨吆嗨吆撥蘿蔔喔喔喔喔喔……”
湯芫在這種情況還能聽到敲門聲真心不容易。
湯芫一打開門,就看到一個身高到她鼻子的女孩子,圓圓的眼睛特別明亮,皮膚一點兒毛孔都看不見,就是臉色看起來特別差。
湯芫看着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問:“請問你是?”
少女一臉中二感滿滿的冷漠:“我聽見我堂妹的聲音從你屋子裏傳出來。”
她話音剛落,湯芫就感覺身邊一陣風,緊接着就看到眼前的少女大腿上掛了一隻小肉球。
少女被撞得後退一步,湯芫扶了扶她才沒跌下去。
小肉球眨着眼睛問:“堂姐堂姐,你吃到自由了嗎?”
少女:“……”
湯芫在旁邊輕輕地說:“你爺爺奶奶都找你去了,他們都很擔心你。”
少女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臉上的冷漠也褪了:“我能進你屋子裏坐坐嗎?”
湯芫把一大一小讓了進來。
一進廳,少女的肚子就不爭氣地響了起來,看着那盤宮保雞丁,口水迅速佔領了她的口腔。
湯芫沒說什麼,去廚房多拿了只碗和一雙筷子,擺在小肉團的位置旁邊:“坐吧。”
她自己也有過這種時期,最好就是不要急着追問發生什麼事,想說的時候,當事人自然會說。
然而奇怪的是,少女並沒有坐下來,而是臉色古怪地站着,但眼睛卻情不自禁地看着飯桌上的菜。
湯芫終於察覺出不妥,問:“你怎麼啦?”
小肉團也關心地看着她。
少女站了一會兒,竟然蹲在地上嗚嗚地哭起來,哭得那叫一傷痛欲絕,湯芫站在旁邊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去扶好還是不扶好。
小肉團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愣了一會兒,走到她堂姐身邊,輕輕地拍着她堂姐的背:“不哭哦……”
湯芫汗顏,瞧這穩重可靠的,自己真是連一個小孩子都不如。
少女哭得止不住,湯芫除了遞紙巾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剛才雖然只是聽小肉團說了隻字片語,但是這少女家裏似乎管得她挺嚴的,這是太壓抑了吧?
而且據她的記憶里的信息,袁校長的兩個兒子都很牛,後來都在江城安家,也是江城比較有名的商人。
少女哭了一會兒,拖着哭腔說:“你可以幫我把信給爺爺奶奶嗎?”
湯芫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對自己說的。
湯芫下意識地問:“什麼信?”
少女像是十分悲痛又不舍地說:“遺書。”
湯芫一把把少女扯了起來:“年紀輕輕的寫什麼遺書?有什麼不能解決的?非得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嗎?!知道生命可貴嗎?!現在的孩子都怎麼回事?!動不動就要生要死的當自己演韓劇呢?!”
她一想起上輩子媽媽死於非命,再一聽這少女這話,頓時就來氣。
少女大概是被湯芫這氣勢如虹的連續式發問震懾了一下,隨後悲愴地搖搖頭。
沒等湯芫再發問,少女就自己說了:“我得絕症了。”
“啥?”湯芫被這突如其來的韓劇風颳得腦子轉不過來。
少女苦笑着搖搖頭:“我……體內出血了……今天發現的,流了好多……估計是沒得救了……”她突然捂着肚子,“又開始痛了……我……估計是不行了……”
少女的聲音越發虛弱,湯芫越聽越覺得古怪——這捂着肚子的位置,這癥狀……
少發沉浸在自己的絕症論中不能自撥,湯芫覺得從她嘴裏估計一時半會也問不出什麼來。
她就問旁邊被“絕症”倆字嚇得臉色發白的小肉團:“你堂姐今年多大了?”
小肉團:“她明年上初一了。”
湯芫覺得似乎自己的猜測應該沒錯,打發小肉團去旁邊坐着,低聲問那少女:“你大姨媽來了嗎?”
少女皺了皺眉,搖頭:“我大姨媽人在國外,要回來一時半會也回不了,再說了了,我跟她其實不太親的,你幫我把信給我爺爺奶奶就成。”
湯芫第一次覺得,心好累。
她決定直白點兒問:“你來月經了嗎?”
少女的神情十分懵懂:“月經?”
湯芫拉着少女去廚房,那個被剷平的地方地面光滑,她和媽媽平時就打一桶水在那兒洗澡。
在湯芫的不懈努力下,終於解開了少女的“尋找自由”之謎——她大姨媽來了,但是這孩子從小被爸爸嚴管着,她媽媽很小過世了,於是沒人給她科普大姨媽這個物種……她以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打算跟大象一樣,靜靜地找個家人看不到的地方,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湯芫有點無力,這世間上竟然還有人連大姨媽都不知道?!
而且什麼找個沒人的地方自己死去,這種扯蛋的所謂浪漫實則腦殘中二的思想竟然真有人攜帶在腦子裏?
湯芫看了眼自己旁邊這隻活體終極腦殘,深深地覺得俗話誠不欺我——林子大了啥鳥都有!
這孩子都不會接觸社會的嗎?!
不過很快她就得知這孩子天天翹課,湯芫無語,那什麼破學校!
她又神經質地看一眼這孩子,該不會剛好翹的都是生理健康課吧?!
少女紅着臉清理自己在褲子裏墊的一層層紙:“我其實一直躲在乒乓球桌底下,我以為自己受傷了……”
湯芫悲愴地轉過頭去看着窗外,她家旁邊就有三張兩邊徹密,底部中空的乒乓球桌……
少女帶了換洗的褲子,湯芫把自己的各號姨媽紙給少女來了場詳細的科普。
少女終於綳不住那中二臉了,害羞得像只煮熟的番茄。
少女還在洗自己內內的時候,在大廳收拾碗筷的湯芫被突然跳出來的“菜譜”嚇得僵了僵。
“菜譜”自己打開的情況不多,除了告訴她的獎勵金額就沒其他情況了。
但這次,“菜譜”卻在空白處打出一道菜單——
請做一碗生薑紅糖水。
材料:生薑、紅糖、紅棗
材料所需要費用:1000湯幣
功效:生薑紅糖水有排毒滋潤,使月經順暢的神奇功效。紅糖生薑水對於女性而言非常的重要,因為它還可以幫助女性有效的增加能量,同時還能起到活絡氣血,加快血液循環的作用,這樣月經也會排得較為順暢。
任何方法煮好了,服下立即見效。
湯芫頓時覺得神奇,這還是頭一回“菜譜”標明了功效和材料的價格。
不過依這“菜譜”的尿性,它對某個菜描述得越是詳細,名字起得越長,那就證明這味菜是真的很特別。
她看了眼在椅子上團成一團的少女,決定花1000湯幣,也就是10塊錢買了這些材料。
她在廚櫃的最底層找出一隻砂鍋,洗乾淨,往裏加水,然後把爐火擰到最小的一圈。
接着她一個輕巧的轉身,長及肩的馬尾輕輕在身後一甩,右手一伸就握了把菜刀,在砧板上把洗凈的幾大片生薑片直刀切成絲,手腕微動,再搖刀切成姜粒,刀一偏貼着砧板面一掃,姜粒一粒不漏地躺在刀片上。
她又捏了只小碗扣在刀片上,上下一顛倒,姜粒就裝了小半碗。
趁着空閑她又瞅了一眼爐子上的窩,窩裏隱約聽到輕微的“突突”聲。
她拿出兩塊紅糖,刀柄輕輕一磕,其中一塊斷成整齊的兩截。
其中半截被她放在另一碗裏用刀背敲碎,再研磨成末。
剛才放姜的小碗被她拿來往紅糖末碗裏又是一扣,筷子翻飛,紅糖末便均勻地沾滿每一顆姜粒。
她又拿了一根筷子,把泡上另一玻璃碗裏的五顆紅棗撈出,筷子頭對着紅棗梗一戳一推,棗核便服帖地滑出,而紅棗依然紅潤飽滿。
過了一會兒,白色砂窩頂的氣孔就冒出了白煙,她扯了兩片白毛巾包着窩耳,小心地把水倒進水糟里,再用一片毛巾把窩底抹乾,一手端鍋,一手端起旁邊的保溫壺往窩裏注溫水。
水注有六分滿,她把窩平整地放在爐子上方,把拌好紅糖的姜粒放下窩裏蓋上蓋,調中火。
紅糖姜粒在濕潤的清水中慢慢散發出一絲絲甜辣時,她已經把剩下的一塊半紅糖用刀片壓扁。
大約過了五分鐘,她揭蓋,被砂窩緊緊鎖住的辣味一下散發出來,她把紅糖放下,紅糖的甜糥瞬間中和了姜的辛辣。
紅棗的甜化進糖里,又把甜中裹着微辣的紅糖水吸飽,顆顆圓潤鼓漲。
她熄火,被擦乾的白色大瓷勺子探進略糯的紅糖水中,避開沉浸其中的姜粒,紅棗便膠在糖水中被盛進白色的瓷碗中,裊裊升起的白煙散發著誘中的甜香。
她剛裝好碗,“菜譜”又跳了出來——
清甜紅糖撞生薑滋潤美顏糖水——50元
湯芫又汗了一下:她老湯家的祖宗傳下來的菜譜,菜名咋透着一股濃濃的中二裝逼味兒?
少女還是在椅子上團成一團,也不吹風扇,似乎很冷,渾身哆嗦着,兩隻手按着小腹。
湯芫把紅糖水往她面前一放:“快別團着了,你團着也照樣痛,來把紅糖水喝了。”
少女把碗端起來,先是試了兩口,被那股甜香引起大口大口地喝。
她隱約聞到姜味,可是喝下去又沒有姜的辣味,很甜還是喉嚨不覺得膩,是舒服的清甜!再咬一顆紅棗,紅棗的肉還沒爛,咬的時候牙齒還能感受一點阻力,嚼起來透着紅糖的甜,這種口感真是別有一番滋味!
她十分珍惜地吃一口紅棗,喝一口紅糖水,心想着要是這紅棗再多點兒就好了!這根本不夠啊!她還想吃好多好多顆啊!
直到紅棗全部被吃完,她才端起碗一股腦兒灌下去。
隨即她感覺到一股暖意沿着舌尖,到喉間,滋潤了她的胃,最後緩解她小腹的痛!
更神奇的是!手心也不發冷了!
她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感慨:“為了這口紅糖水,我啥都可以給你!”
小肉團在旁邊提醒:“你又這樣了,上回你也是這樣,在南岸路給一個姐姐買包包,最後被堂伯罵了你忘啦?”
少女沖小肉團做個鬼臉,湯芫聽了頓時震驚地看着這個長相精緻的少,問:“江城的南岸路?”
小肉團點頭:“芫子姐姐你也知道呀?我媽媽說那兒的東西都很漂亮的噠,但是爺爺奶奶說那兒的東西貴得沒天理。”
湯芫只是默默地點點頭。
她上輩子就是在江城生活了十幾年,怎麼可能不知道南岸路?
南岸路上的行人通常少得可憐。
倒也不是因為偏僻,而是那條街是出了名的名牌聚居地。
從當初的江邊老街一躍成了十分金貴的“南岸路”,江城不少老居民對其的評價為——只適合過過冷河。
普通老百姓基本不路過這裏,只不過需要去附近的步行街時,熱天會打這兒經過,這兒每間店的冷氣都開得特別足,門縫都把不住那股子透骨的涼氣。
你要是被太陽和自己的汗水煮得跟快糊了的麵條似地,那正好從路頭走到路尾,基本就跟麵條過完冷河那般,又能愉快地做一根韌性十足的Q彈麵條了!
要是你偶爾遇着某間店剛好打開門,那就瞧一眼那些女店員被空調的冷氣冰鎮過的臉,順便再看一眼被一直冷藏保存的包包和旁邊的價格,保准你瞬間從天靈蓋涼到腳心,可謂是大熱天的解暑神器。
當然,南岸路的店員也有熱情如起爐烤紅薯的時候——
當一個個手持金卡白金卡的女孩兒或者裝嫩的婦女在店門外出現的時候,店員們都像解凍好的魚似地,咧着訓練有素的微笑嘴既優雅又迅速地衝過去開門。
門外的女孩兒通常手裏還挽着一隻一角隱約有某奢侈品牌低調的logo。
這時店長就會一改冷臉,微微彎着身子把歇力要自動全上的大門頂住,討好地打招呼:“小姐,外面熱,進來裏面涼快一會兒吧。”
“你要是喜歡,到時去江城,我和你去南岸路逛街,喜歡什麼我給你買。”少女真誠的聲音拉回湯芫的思緒。
湯芫愕然地看着這孩子:“啥?”
“真的!”少女似乎還想舉起手發誓,“只要你肯跟我做朋友,你喜歡的我可以買給你啊。”
湯芫又一次被這少女的三觀洗刷了一遍,她搖搖頭:“不用了,謝謝。”
少女的眼神再次黯淡了下去,湯芫說:“不過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啊,但不用你買東西給我。你要記得,朋友不是買來的,你有想交朋友的真心就夠了。以後別這樣了,這樣會讓一些貪便宜的人故意接近你的。”
少女開心地笑了:“你真的肯跟我做朋友嗎?”看到湯芫點頭,她又說,“我知道啊,不過我想她們陪我玩,我就買啊……”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其實我也知道她們沒當我朋友。”
她還記得自己有一回被爸爸強行停了手上的卡,然後那些藉著她名義買包的“朋友”付不了錢,全部打電話來罵她——
“你說也不想的是吧!那你替我把那隻限量版的包買了我就信你!”、“我不管你爸還是你家啥的,替我埋單我捧你上天都成!不幫埋單誰跟你這腦殘玩!”、“真當自己是仙兒啊!我告兒你,以後別哭着求我做你朋友!”
湯芫默默地搖搖頭,這得多傻啊。
其實這女孩跟她有點像,她以前不是也這麼傻傻地把家傳的菜譜給了趙亦勛那人渣么?只不過這女孩子的行為是她的放大版而已。
她突然福至心靈地理解了女孩的想法,竟然兩人還真十分開心地聊起了天。
雖然這女孩小她很多歲,但可能長期渴望友誼的關係,心思比較敏感,跟她這個上輩子是個阿姨的重生人溝通起來障礙竟然不太大……
當晚八點多的時候袁校長倆口子才回來,祖孫四人抱着痛哭,湯芫看得自己的眼眶都微微發熱。
少女紅着眼走過來拉着湯芫的手說:“對了,吃了你的紅糖水又用了你的姨媽紙,還沒告訴你名字呢。我叫袁可瑩,我知道你叫湯芫,上星期來的時候就知道了,那天你炒的蒜苔回鍋肉可香啦!”
湯芫笑着指着小肉團:“她呢?”
小肉團自個兒報:“我叫袁可可。”
袁可瑩解釋:“我們家親戚裏面,女孩兒的名字中間都有個‘可’字。”她又接著說,“你煮東西真的很好吃!以後你一定要來江城,到時我要贊助你開餐廳!”
袁校長一聽大孫女這又發病了,臉都黑了。
湯芫笑着擺擺手:“你不是說累嗎?趕緊去洗澡睡一覺。”她又轉向袁校長,“我知道她說話不分輕重。”
袁校長夫婦這才像鬆了一口氣。
不過袁可瑩這對堂姐妹今晚給她的啟發也不少——她想通了,等她媽今晚收鋪回來,她就讓她媽去退租!
剛才她就想出三個方案——
一、陵鎮是出了名的美食鎮,到了晚上,“饞嘴街”上全是一檔檔的小攤兒,她可以和媽媽去嘗試小攤兒。她上輩子就是這個起家的,絕對可行。
小攤兒不用鋪租,這裏就省了一筆成本,賺的是薄利多銷的錢,收入其實很可觀。
二、在家裏炒菜,給人送外賣的形色,不過這個要有一定的顧客基礎。
三、去人家家裏給人家煮飯炒菜的“上門廚師”形式。
湯芫想了一下,其實這三個方案可以合在一起,小攤兒只能做夜宵時間,日間就可以在家裏接單,至於上門廚師,可以她接,然後媽媽依然在家接單!
這樣就互不影響,辛苦是辛苦了點兒,可是不辛苦哪來世間財呢?
她調出“菜譜”界面,它可以像操作ipad一樣滑動。於是她仔細地看了自己的最近幾天收錄的食材,還有獎勵情況……
她邊看邊感嘆造物主的神奇——像她,她以為自己就那樣了,因為自己的愚蠢把自己一生葬送,然後死了也只換來人家一個憐憫的眼神。
但是她竟然重生了!還獲得了這麼個神奇的技能!
她對着菜譜,雙手不由自主地握拳——一定要讓媽媽過上好日子!
讓媽媽過上好日子,單靠“菜譜”目前的獎勵,還是不夠的。
她剛想好方案,就看到她媽愁眉苦臉地推開了家門。
這一問之下,發現她媽竟然退了鋪,她頓時喜出望外:“媽,退了好!那個姓丁的也不是什麼善類,遠離他只有好處沒壞處。”
她給她媽倒了杯水坐下,眼珠一轉:“媽,我跟你說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