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8
他直勾勾盯着駱寶櫻看,華榛在旁瞧見,眼睛都瞪大了,暗想羅天馳因他姐姐的事情,真箇兒是有些失魂。
那姑娘才幾歲啊,這都能入得了眼?
幸好羅天馳尚有理智,很快就收回目光,世上千種萬種人,有些地方相似,也不是不可能,可他的姐姐,唯獨那一個,隨風而逝,永不再會。
心頭酸痛突襲,使得他挺起背脊,負手往外走去。
駱寶櫻回眸時,只看到他的背影。
拾起一支鑲寶花的累絲金簪,江麗宛笑着與駱寶櫻道:“我看你戴這個合適,不老氣又好看,這寶花的顏色跟你今兒的裙衫也很相配呢。”
那是淡淡的粉色寶石,在這鋪子裏算是頂貴的了。
果然是世家出來的識貨,可駱寶櫻心疼哥哥的銀子,在駱家住得久了,知曉寒門的苦處,夏天沒有冰,冬天也沒有炭,這樣貴的簪子戴在頭上,只怕晃別人的眼睛,她拿了一支乳白色參雜紅絲的玉簪,笑道:“這個好像更好。”
明顯的雜玉,不過九歲的姑娘正是活潑可愛的時候,無需華麗裝束,她又生得玉雪漂亮,戴什麼都好。
江麗宛卻道:“兩樣都要罷,這個粉簪我送給你。”她微微一笑,“咱們投緣呀,就當禮物。”
多麼大方,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駱寶櫻目光在她臉上打了個轉兒,瞧着挺秀麗的,家世也好,要論條件,配哥哥着實妥當,可她怎麼能憑這個就接受,問駱元昭:“哥哥,二姑娘要送給我呢。”
江麗宛臉就一紅。
華榛粗性子,挑眉道:“哎呀,拿我的錢做好事?不如我送駱三姑娘好了。”
駱元昭忙道:“無功不受祿,妹妹若要,回頭定然會被父親母親訓斥。”他上前一步,輕聲問駱寶櫻,“你想好了,就要這玉簪?”
“嗯,就要這個。”
駱元昭便付了銀子。
見他拒絕,江麗宛滿是失落。
駱元昭買下簪子,便領妹妹同他們告辭,羅天馳仍站在外面,瞧着身影孤孤單單的,想那偌大的侯府,只他一人住着,也不知多可憐。她輕聲道:“外面太陽大,羅公子不進來呀?”
羅天馳心頭一跳,轉過頭看向她。
對面的姑娘雖也漂亮,可與姐姐生得並不像,自己真是多想了!
駱寶櫻想與弟弟多說幾句話,微微笑道:“湖州與京都很不同吧?京都可也有這樣熱?”
“京都風大,沒有這邊悶熱。”羅天馳語氣淡淡,並沒有說下去的興趣。
那瞬間,她眸色黯然,正好駱元昭拉着她要去別的鋪子買熏香,她沖他一頷首走了,心裏哪怕有再多的不甘願,也不好停留。
她用什麼理由呢?
腳步匆匆穿過街道,太陽炙熱,照在臉上火辣辣的,她抬頭看一看,伸手微擋,腦袋朝左側着,又略低下來,往前走了。
那裙擺裡外兩層隨着她腳步,微微翻卷。
羅天馳看得出神,想起姐姐最怕晒黑,夏日出門必是要打傘,或是戴帷帽,沒有這兩樣,她便是用手擋着也將那臉護得周全。
這樣的動作,誰都能做,可誰能做得絲毫不差?
可她怎麼可能是姐姐?
他低聲與華榛道:“我必是入了魔障!”
自從姐姐去世,他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幾天都不曾吃喝,昏厥過去,可醒來,那噩夢仍沒有變。
人死了如燈滅,他最親的姐姐真的死了!
從此後,他沒有一日開顏,死氣沉沉,哪怕兩位姑姑開導,他也不能走出來,因他對羅珍的感情如姐如母,每當他想起雙親不在,總會想,幸好還有姐姐,後來外祖父去世,他也會想,幸好還有姐姐。
可這唯一的姐姐也離開了他。
或者,他真是天煞孤星?
十三歲的少年便算是個侯爺,到底還沒有成長為男人,他有着這個年紀的脆弱,彷彿不堪一折,也正如此,皇后怕這侄兒挺不過去,聽了華榛的,同意他帶來湖州散心。
可好像沒什麼用,華榛很是焦急,握住他肩膀道:“入什麼魔障?你兩位姑姑都能挺過去,怎麼就你不行?你可是你們羅家唯一的血脈了,你還不給我清醒點!”
羅天馳嘆口氣,輕聲道:“我看那駱三姑娘……”
“你真瞧上她了?”華榛一咬牙,“得,便算年紀小一些,但只要你看上,我就有法子替你弄來。你娶了妻子,日子總會越過越好。”
這是什麼話?羅天馳一捶他胸口:“你胡說什麼,我是這樣的人?”他滿臉通紅,什麼瞧上小姑娘,她才幾歲啊!他怕人聽見,將華榛帶到一處小巷道,“我覺得她跟姐姐有些像,你說,會不會有什麼轉世之說?”
“轉世?”華榛皺眉道,“轉世的話,她該是才出生呢,活佛不就是這樣?”他擺擺手,“你別胡思亂想了,這絕不可能,定是你日思夜想,見誰都像羅姐姐。”
可他並沒有見誰都像啊,只羅天馳不知如何解釋,那更偏向於一種感覺,他沒有再說下去,悶悶不樂的走了。
駱元昭又予駱寶櫻買下兩副料子送去制衣鋪,還有三盒熏香,共花去二十兩銀子,兄妹倆才回府。
此時已然是傍晚,駱昀凈了手坐在堂屋喝涼茶,袁氏坐於他旁側,稍許挨過身子道:“原來江夫人想與咱們結親。”
駱昀一怔,並無喜色,卻是眉間挑了挑道:“你沒有應允罷?”
“老爺不開口,妾身怎會表明,不過敷衍過去,畢竟元昭年紀尚小,男兒家又不似姑娘。”袁氏觀他臉色,心裏頗是奇怪,江家這等家世,不比尋常,便不是嫡長女,他們家也是高攀了,可瞧駱昀的樣子,好似還不願。
幸好她沒有私做主張,略微試探道:“江二姑娘還是不錯的。”
沒有大小姐的架子,見到她,很是謙虛。
駱昀淡淡道:“過兩年元昭便要去鄉試的,無謂那麼早定親,親近女色荒廢學業,等這件事過後再提罷。”
那是嫡長子,婚事他自然較為謹慎,此其一,此其二,江夫人雖是出自臨川侯府,可江老爺卻是林方一派的,做事保守,不喜冒進,使得大燕止步不前,他並不欣賞,而當今的太子,也顯然傾向於變更舊例。
但這些他不會與婦人說,在駱昀看來,女人多數膚淺,尚不足以傾心交談。
袁氏給他又倒了些涼茶:“今兒寶櫻不小心將寶樟的裙子踩壞,姐妹兩個不曾吵鬧乃是好事兒,不過寶樟那兒,我瞧着總得新做一條才好。”
這等小事與他說什麼?駱昀奇怪,轉念一想問:“如何踩壞的?”
袁氏就將來龍去脈說了。
作為主母,姑娘們身邊的事兒她多少知曉一些,不是駱寶櫻不說,她便蒙在鼓裏,駱昀一聽,臉色就沉下來,將茶盅往案上重重一頓:“這幾日叫她抄足一百遍女誡,女夫子那裏的課都白聽了,不去也罷。”
袁氏嘆口氣:“應不是故意的,不過幸好寶櫻呢,不然……”
真叫駱寶樟走過去,駱家的臉面往哪裏擱?其實袁氏原本已是看得緊的,那駱寶樟尋常也沒出什麼差錯,這回定是看見侯府兩個少年,其中一個還是侯爺,這才氣了心,但也足可見心性了!
知道這事兒,袁氏當時就想發作,可她還得說與駱昀聽,好讓他知道金姨娘養出來的是個什麼東西。
果然駱昀就惱了。
兩件事兒加起來,金姨娘要翻身比登天還難。
在凈房洗了個澡出來,駱寶櫻連打兩個噴嚏,暗道是誰在提她呢,這噴嚏真是莫名其妙,紫芙見狀連忙將一件寬大的外衫披在她身上。
不比六月那等炎熱,七月到得晚上,微有涼意。
駱寶櫻尚且不困,躺在美人榻上,就這燭光看話本,看得一會兒,將話本交給藍翎:“你讀給我聽。”
藍翎沒接,羞愧道:“奴婢不識幾個字。”
這便是門第之間的差別,在侯府,她身邊可沒有不識字的丫環,帶出去都丟臉,可也怪不得藍翎,誰叫主家沒教呢,她哦一聲:“尋常跟我去聽課,別打瞌睡。”
紫芙抿嘴一笑。
藍翎紅了臉,絞盡腦汁說些聽起來有深度的話:“奴婢謹記姑娘教誨,一定不會讓姑娘失望。”
見她戰戰兢兢,駱寶櫻噗嗤笑起來:“你好好的,便是不識字也不會像雙喜那樣。”
藍翎鬆口氣,答應一聲。
話本交到紫芙手裏,她側坐在旁邊的杌子上,朗朗念起來。
榻上的人半闔眼帘,手背支着臉頰,安靜聽着,雖才九歲的年紀,可那姿態說不出的優雅。立在窗外的人,目光透過窗紗移到她腳上,只見羅襪也未穿,白生生的腳好像蓮藕,聽到高興處,微微搖晃,一擺三下,那丹蔻在夜色里分外妖艷。
他心口突地一跳,臉色通紅,忙背過身去。
可耐不了多久,又悄無聲息轉過來,再次盯着駱寶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