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6
這是駱寶櫻來駱家之後,首次出門做客,心情還是激動的,畢竟成日拘在院子裏,很是乏悶,想她以前在京都,有個活絡的二姑姑,調皮的弟弟,三天兩頭的出外遊玩。
不過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最後玩着玩着,把命丟了!
想起前程往事,駱寶櫻微微嘆口氣。
藍翎見雙喜被押走,心裏惴惴不安,知曉這些時間不夠精心,惹怒了夫人,很是殷勤的道:“姑娘是嫌衣裳不夠香,還是頭髮沒梳好?”
以駱家的富裕程度,這熏香自然不會是上品,卻也算不得差,畢竟江家相請,這江老爺乃布政使大人,統管一縣的二品大員,駱家女眷前去,定是不好失禮的。
她笑一笑道:“都挺好,我是擔心我自己呢,還不曾去過江家。”
在京都,臨川侯府與宜春侯府時常往來,但這臨川侯府的大姑奶奶一早嫁人,她並不怎麼熟悉,如今成了駱家三姑娘,更是談不得一點交情了。
紫芙笑道:“江家原有一位公子,三位姑娘,那公子在京都任職,大姑娘已經出嫁,只剩下兩位姑娘尚在閨中,江夫人也挺和善,姑娘知曉照女夫子教得禮儀變成。”
講訴清晰,口齒伶俐,藍翎見狀不甘落後,絞盡腦汁想出一些線索來:“最近都是麗修書院放課,江家才來請呢。”
“哦?”駱寶櫻詢問,“放課的話,那大哥,二哥也去嗎?”
“偶是會去的,今日不曉得。”
駱寶櫻唔一聲,手指尖在妝奩里一番挑揀,找出一對兒銀絞絲嵌雪貝的手環兒戴上。這東西不值錢,可瞧着頗是可愛,配上她這年紀,勉強算是合適的。
她站起來,拿起綉了荷葉的紈扇朝外走去。
二門處,駱元昭,駱元珏也在,她輕聲問:“不是說只請女眷,大哥,二哥也去呀?”
“說是周夫人的侄兒來了。”駱元昭看她一身輕羅衣,束着雙環,盈盈而立,暗自心想,家中女夫子功夫了得,妹妹從滄州來只有月余,那形態竟是如此好看了,伸手摸摸她烏黑的頭髮,“一會兒回來,我帶你去湖州街上看看。”
本來兄妹相聚,這日他想領她四處玩耍,誰想到江家又來相請,他自小便見父親在官場上左右逢源,心知將來自己也不能逃過,故而該做的仍得擔負起來,哪怕只是小小的應酬。
駱寶櫻高興道:“好。”又問,“哥哥有錢嗎?”
水靈靈的眼睛忽閃忽閃。
經過昨日,兩人已經熟絡起來,駱元昭捏捏她臉蛋道:“給你買些衣料,首飾,哥哥還買得起。”
瞧着十分親昵,袁氏目光往這裏瞥了瞥,招呼駱寶櫻來坐轎子。
兩家離得並不算遠,轎夫便是靠着人力一刻鐘也到了,駱寶櫻走下來,立在二門處,見到一座長長的影壁。
遠處有人聲隱隱約約傳來,帶着些許嘶啞,少年正當變聲,壓抑着怒氣:“我好心帶你來湖州,便是為叫你散心,你倒好,還給我苦瓜臉看。得了,你就回京都,每日以淚洗面吧,看她能不能還魂!”
駱寶櫻渾身一震,原來是周夫人最小的侄兒華榛來了,他素來與弟弟感情最好,那另外一個人是……
雙腳好像被釘在地上,其餘人等都走上去,唯獨她好似一根木頭。
那日溺斃,魂靈混混沌沌飄了數月才成為駱寶櫻,算起來,她已有半年不曾見到弟弟,可此番這等模樣,如何相認?
像是窒息般透不過氣來,耳邊聽見哥哥輕喚她的名字,她略有些僵硬的抬起腳步,從影壁那裏出來,只見不遠處兩個少年均是十三四歲的年紀,侯府男兒英姿煞爽,自小習武,那兩人身量頗高,生得也是劍眉星目,活脫脫像兩兄弟。然而仔細一看,仍有些差別,別說其中一個面色萎靡,瞧着很是頹喪。
那是她親弟弟羅天馳。
駱寶櫻的眼淚決堤,忙一把捂住臉,輕聲道:“睫毛落進眼睛了,藍翎,你給我瞧瞧。”她退後一步,躲在人群後面。
眾人上前互相見禮。
江家突然來了兩位侯府子弟,便是袁氏都有些歡喜,那是富貴了幾十年乃至百年的權貴之家了,兩位公子若是與他們交好,自不是壞事。
四位少年初次遇見,彼此一打量,華榛笑道:“常聽姑母說起你們呢,湖州當真是人傑地靈,才能養出你們這般學子,聽說在麗修書院念書?”邊說邊請他們去江家園子裏,到底是十幾歲的人,不便與姑娘們在一起。
駱寶樟看駱寶櫻都沒露臉,暗道小地方來的果然沒教養好呢,竟怕生的都不見人,她回眸關切道:“三妹妹,你眼睛可好了?”
駱寶櫻躲得會兒,捨不得弟弟,偷偷探出頭來看。
誰想駱寶樟的聲音大,引得羅天馳也回過頭來,兩人目光一接觸,駱寶櫻欲說還休,只覺自己脖子被人掐住一樣,隱隱發痛,最終仍是低下頭來。
那眼神莫名的動人,羅天馳微微怔了怔,劍眉一擰,到底也品不出什麼,抬起腳往前走了。
她心中失落,又悲又苦,到得江夫人那裏,尚且回不過神,整個人便看起來有些訥訥的,誰想到那江二姑娘江麗宛與她一見投緣,拉着她的手道:“你要早些從滄州回來就好了,我一早便聽說過你呢!”
原先她在家中的份量甚輕,除了哥哥外,恐無人會那樣惦記她,這等話聽起來就有些虛偽了,不過姑娘們之間,若不算親密,大抵都是客套話。
駱寶櫻笑道:“來前就聽說二姑娘,三姑娘和善可親呢,果然如此。”
面無表情時無甚突出,可這般燦然一笑,好似有雲破天開般的明亮耀眼,江麗宛都看呆了,腦中閃過駱元昭的俊顏,臉微微一紅,暗想有這樣的哥哥,妹妹出色也是常理,只不知她長大了又如何,當真難以想像。
駱寶樟記掛兩位少年的事,可要臉面,問起來也是七拐八拐:“你們臨川侯原來與宜春侯很有交情呀,那羅公子是世子嗎?”
江麗宛瞥她一眼,她生性是高傲的,骨子裏並不喜歡這等小家小戶出來的姑娘,尤其還是主動湊上來的,可仍耐着性子道:“什麼世子,那羅公子可是侯爺,宜春侯。”
老侯爺四年前去世,羅家只餘一個嫡孫兒,故而那爵位就落在羅天馳的頭上,那偌大的富貴侯府也是他一個人的。
那可是個天大的香饃饃,駱寶樟回想起羅天馳的相貌,雖是青澀但也很是英俊了,心裏就有些意動,嘆口氣道:“也真可憐,父母都不在了呢。”
一旁三姑娘江麗珊道:“豈止父母不在,他姐姐今年也去世了,有人說他是天煞孤星,將羅家一門都剋死了。不過那羅珍也不是什麼好的……聽說驕縱的很,討人厭,京都姑娘沒幾個喜歡她的。”
駱寶櫻嘴角一牽,當面不說人壞話,可背地裏最好也不要!
見妹妹口無遮攔,江麗宛喝止她:“別胡說,什麼克不克的,咱們表哥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只是他命不好吧,沒有親人緣。”
眾人說得會兒,前往園中賞花。
這地方官,到得知縣,包括知縣往上的級別,每到一處,都分配了府邸,不然三年便調任,處處買房不現實,是以住得都是公家的地方。而官位高的,自然住得地方也好,所以這江家的宅院格局,比起駱府是高上不少。
不止有奇花異草,樓台亭榭也都有,兩位夫人在前行路,駱寶珠左瞧瞧,右瞧瞧,毫不猶豫摒棄了兩位庶女姐姐,立在駱寶櫻身邊,挨着她走。
這段時日,她們分住在東西跨院,駱寶櫻在外表現的溫柔可人,從不發脾氣,那駱寶珠年紀小,早已對她放下戒備,小姑娘嘛,都希望有個姐姐帶着,不知不覺,她便常跟着駱寶櫻了。
瞧她今兒穿着鵝黃色的襦裙,好像剝殼般的雞蛋那樣鮮嫩,駱寶櫻自小沒有親姐妹,對她漸漸也有幾分喜歡,牽住她的小手,拿紈扇給她扇了幾下:“珠珠,你出汗了啊。”
“穿得多,我本是只要穿個裙子的,可娘非得要我套件紗衣,我可熱了!”駱寶珠給她訴苦。
“母親也是希望你漂亮嘛。”駱寶櫻低聲道,“我也穿得多。”她彎下腰,偷偷掀起裙子給她看,竟是有兩層,外面一層是白色,裏面一層是粉紅色。
走動間紅紅白白,像翻卷開的蓮花。
其實也只要一件,可她的衣服實在不多,也沒個新意,要漂亮可不就受熱了。
駱寶珠嘻嘻笑起來:“那可比我還熱呢。”
“熬着些吧,等回家就能脫了,你也喜歡別人誇你好看罷?”
駱寶珠想一想,點點頭。
兩人有說有笑,袁氏回眸看一眼,見自家女兒竟與駱寶櫻那樣好了,心中也頗是欣慰,畢竟都是同一家人,往後總要互相照顧的。
到得一處亭中,江夫人與袁氏同坐一處,拿帕子擦擦額上的汗,使人端來香茶。
袁氏喝上幾口,自覺茶香襲人,餘味悠長,微微笑道:“不用說,這茶葉定是夫人親自動手制出來的,真真是個雅人,我便是得空,也斷沒有夫人這樣的巧手。”
江夫人便很高興,覺得袁氏雖是庶女,卻很會說話,不過比起他們江家,駱家實在相差甚遠,要不是為她這寶貝女兒,絕不願花這麼多心思來應酬。
兩位夫人已是坐下歇息,姑娘們精力充沛,又是玩行令,又是鬥草,倒是期間時不時聽到不遠處幾位少年的聲音,江麗珊道:“他們在投壺呢,不然定是在射箭。”
“在哪兒呀?”駱寶樟順勢詢問。
“應是在池子邊吧。”
駱寶樟眼睛便轉了轉,她性子活絡,不像駱寶棠惜字如金,在外端莊大方,並不多話,吃得幾塊果子,過得一時半刻她便要去如廁。
駱寶櫻道:“我也正當要去,咱們一起。”
“又不是什麼好事兒,這還一起?”駱寶樟笑。
見她還推脫,駱寶櫻更是懷疑,她那弟弟在京都便是搶手貨,雖然還小,可不知道多少人家想着攀親了,如今到得湖州,駱寶樟輕骨頭,怕也難免。
故而得一起去,要是出么蛾子,看她怎麼收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