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姜佑見到那人影,心裏一喜,提了裙子就要衝上去,卻被韓晝瑾不動聲色地邁出半步攔在身前:“天色晚了,也小心些,萬一認錯人了呢?”
薛元本來已經急步迎了上來,聽見這話用眼挫看了看他,閃身把姜佑一把攬在懷裏,垂着嘴角沉聲道:“皇上可有事?”他退開半步把人上下打量幾眼,見她精神尚好,身上也沒什麼傷,只是身上的衣服換了身,微微蹙了蹙眉。
姜佑倒沒想這麼多,反手攬着他哭喪着臉道:“朕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韓晝瑾立在一旁看着,又一次瞧見那鮮煥明媚的臉埋入別人懷裏,夜風吹的他素衣上的暗紋鼓盪起來,他面色沉鬱,忽然又做出微微錯愕的神色:“皇上?”
姜佑這才想起身邊還有別人,想到人家救了自己又一路護送過來,面上不由得訕然,半晌才道:“事急從權,朕一時不得已隱瞞了身份,還望王爺見諒。”
韓晝瑾躬身行禮:“皇上說的哪裏話,您做事自有您的考量,您是君,臣是臣,您自然不必事事都向臣解釋清楚。”
姜佑瞧他行事大方,說話也中聽,再瞧他就順眼很多,抬手讓他起身。
韓晝瑾直起腰,一側身頷首行禮:“許久不見,薛廠公風神依舊啊。”
薛元略略回了個揖禮,抬眼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幾眼,韓家任大都相貌出眾,這位韓晝錦更是出類拔萃,通身的毓秀鍾靈,讓人想瞧不見都難,這些年兩人略有些往來,相互也試探過幾回,小辮子兩人各拽了幾條,但大把柄還真沒拿捏到什麼。他微笑了笑:“王爺更見雍容了。”
他一手攬着姜佑,兩人不着痕迹地說了幾句場面話,還是姜佑不耐煩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掌印,你不是在皇莊等朕呢嗎?怎麼跑到營里來了?”
薛元垂眸看她:“臣本來是抄近道走,想趕在皇上到軍營之前把事兒處理妥當,皇上來只用宣結果便是了,沒想到才到了這裏不到兩個時辰,就有人報來皇上遇刺的消息,臣慌忙往出趕,沒想到才出軍營就遇到皇上了。”
姜佑恍然道:“朕說呢,難怪你那般輕易就鬆口讓朕過來了。”她垂頭滿臉慚然:“朕又給你添麻煩了。”
薛元見她垂頭搭腦的樣子,耳朵因着羞慚染上了一層粉,眼波微動,側眼看着立在一邊的韓晝瑾,還是忍住了親上去的欲.望,平和道:“為皇上分憂是臣的本分。”
他抬手對着韓晝瑾比了個請的手勢,吩咐二檔頭把他帶下去安營紮寨,讓那位國手去給鎮國公瞧病,自己帶了姜佑往營里走,姜佑拉着他的手問道:“現在情勢如何?虎符找到了嗎?舅舅好些了嗎?”
好容易走到一處沒人的營帳,薛元拉着她走了進去,還沒等姜佑覺出不對,他就傾身吻了上來,聲音有些啞,帶了些哀怨:“皇上當真是不體諒臣下,臣在這兒忙碌一天了,你一路上只顧着拿糟心事兒來問臣。”他低低喘了幾聲:“現在,就請皇上幫臣紓解紓解相思之苦。”
姜佑慌得直想喊人,嘴卻被他一下子吻住,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他的手已經撩開衣襟的下擺在一把細腰上打轉,眼看着就要往上,姜佑忍不住用力掙了幾下,含含糊糊地道:“還有正事兒呢!”
薛元心不在焉地撫弄着她的腰背,吻着她的脖頸道:“對臣來說,這便是最大的正事兒。”
姜佑用拐肘給了他一下,慌不擇路地跑了出去,薛元攏了攏前襟跟了上去,不慌不忙地道:“皇上知道該往哪兒走?”
姜佑一下子頓住了,轉頭臉色發綠地看着他,薛元若無其事地拉着她的手往前走:“本來以為這事兒好處置,來瞧了瞧才知道有些棘手。”
姜佑仍舊瞪着他,薛元帶着她走到最大的營帳前停了下來,漫聲道:“裏面正審問呢,皇上仔細聽。”
姜佑凝神聽着,就聽一道粗糙的好似砂紙磨過的聲音傳了出來;“...你不要說那些有的沒的,你現在只跟大伙兒說說,那丟失的虎符為何在你身上搜了出來?!”
然後是張東正平靜端正的聲音傳了出來:“末將確實不知,當時我也中毒,跟着家父一道兒昏了過去,醒來后就突然被人搜身,然後在我這裏找到了這虎符,除了這些,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那粗糙的聲音用力啐了一口:“按照你的說法,這虎符是有人趁你昏迷的時候放到你那邊了?誰花費這麼大功夫陷害你?”他用力一拍案幾:“你也少拿中毒來說事兒,這次一道兒中毒的軍中將領近十個,只有你醒的最早,沒準這就是你故意做下的!”
張東正不知是不是經過這些日子的磨礪,似乎沉穩了不少,聲音平和依舊:“常副將說的哪裏話?我為甚要偷這虎符,退一步說倘若這虎符當真是我偷的,難道我不會提前藏好,為何要放到身上等你們搜出來?”
常副將被問的啞了聲,這時候有道低沉微啞,似乎有些氣虛的聲音傳了出來:“東正說的是,他是大哥的嫡長子,將來註定要繼承爵位,又日日跟大哥在一處學習排兵佈陣,受大哥提攜,前程似錦,無緣無故去偷那虎符作甚?”
姜佑聽得微微蹙了蹙眉,這才知道這時候開口說話的人是張家的二老爺張廷進,他是鎮國公的二弟,也是張東正的二叔。
常副將這邊本來已經接不下話頭,聽了張廷進的話卻又振奮起來:“誰知道你存的什麼心思,沒準是瞧你老子威風,想着取而代之,誰都知道我們各有各的營帳,尋常不輕易走動的,只有你常呆在鎮國公的營帳受他提攜,這虎符只有你接觸的最多,不是你偷的還是誰偷的?”他自以為捏住了證據,昂首道:“還不把張東正拉下去用刑,逼他說出事情的原委!”
張東正淡淡道:“我如今只能說,虎符沒有丟失,也不是我偷的,不等皇上過來,你便是上刑我也不能開口。”
常副將冷笑一聲:“我知道你們張家皇上外祖家,可且不說皇上什麼時候過來,就是過來了也得按照軍里的規矩辦。”他不想再拖,立時就要喚人把張東正拖下去受刑。
姜佑聽到這裏,一把打起帘子,指着常副將喝道:“你這蠢貨,還不閉嘴!旁的人連辯都沒辯一句你就喊打喊殺,不問青紅皂白就動用私刑,急着把罪責丟出去,莫非是心裏有鬼不成?!”
這時候營帳里還坐着好幾個面沉如水的軍中將領,大都是面色蒼白,想來都中了毒,他們雖然不認識姜佑,但卻認識薛元,見他跟在這姑娘身後,一下都猜出了她的身份,慌忙翻身跪下道:“參見皇上!”
姜佑心裏也惱着虎符丟失之事,轉頭對張東正沉聲道:“你不是有話要對朕說嗎?如今朕來了,你這就說吧。”
張東正抬眼瞧見她,面色不由得一松,正要開口,常副將就搶先開了口:“皇上,人證物證俱在,他要說的無非就是求情的話,可是軍法如天,您若是開了赦免的先河,那豈不是讓三軍將士寒心嗎?!”
他面上一副耿直忠心的模樣,其實把話都堵死了,姜佑反倒不好說什麼,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她正要開口,就聽見門外有道低沉的聲音傳了進來:“既然東正說不得,那我呢?”
眾人都抬頭去望,就見鎮國公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只是面色蒼白,由人扶着進了營帳,他環視一周,對着姜佑面色歉然地點了點頭,然後沉聲道:“我前日中了毒,好些事情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一件事,東正絕不可能偷虎符。”
常副將冷笑幾聲就要開口,這時候張東正突然站了出來,對着營帳中諸人淡淡道:“家父身上餘毒未清,還是由我來代勞吧。”他目光淡淡地看過常副將:“我說那虎符並非我所偷,真正的虎符也沒有丟失,這話不是虛言,因為虎符本就有一真一假兩枚,你們從我懷裏搜出來的那個,正好是假的那一枚。”
他目光掠過常副將,直直地落到張廷進身上:“家父才到軍營上任,便知道虎符事關重大,特地打了枚假的虎符以掩人耳目,好有備無患,此舉雖不合規矩,但也是家父多年習慣了,今日我才醒來便被搜身,等虎符被搜出來,我瞧了一眼就知道,那虎符並非真正的虎符。”
鎮國公點了點頭,勉強抬手從懷裏掏出虎符:“真正的虎符一直被我隨身保管,東正雖然知道虎符有真假兩枚,但卻不知道真正虎符的位置。”他淡淡道:“當初未免混淆,我特地命工匠在假虎符上鑿了裂紋出來,兩相對比,一驗證便知。”
常副將嘴唇顫了顫,倒也能屈能伸,一下子跪在地上道:“都是末將的錯,這才讓小公爺受了冤屈,還望國公恕罪!”他頓了頓,又低頭沉聲道:“末將是見虎符丟失,一世情節,才先寫釀成大禍,還望國公開恩!”
鎮國公任由他在地上跪着,並不理他,命底下人抬了十幾本厚厚的賬本過來,指着賬本轉而對姜佑道:“皇上明鑒,這次中毒事件並非偶然,臣在上個月發現軍中有剋扣挪用軍餉現象,便下定決心準備查賬,沒想到前日便中毒暈倒,若非皇上相救,臣這時候只怕已經不在人世了。”
姜佑也環顧了一周:“國公的意思是,有人貪污軍餉,怕被你查出端倪來,這才豁出去下毒?”她隱約理出些頭緒:“下毒之後,為了以防萬一,又偷了虎符栽贓嫁禍給東正表哥,這樣便是你病癒,你和東正表哥也難逃瀆職之罪,至少也要被撤去參將一職,這樣貪污軍餉一事便沒法子查下去了。”
張廷躍點頭道:“怕是如此。”他跪在地上對着姜佑道:“這次軍中將領中毒雖非臣本意,但臣總逃脫不了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還請皇上恩准,讓臣查明了貪污之事,再由皇上發落。”
張廷進卻邁出一步道:“大哥此言差矣,這次軍中大半的將領都中了毒,我看跟這事兒只怕沒什麼關係,況且這時候軍心已亂,再查賬本怕是不合適吧。”他微頓了頓,又嘆聲道“你我雖為親兄弟,但上有軍法,這時候也不能一味向著你說話。”他也對着姜佑跪下道“還請皇上撤了張廷躍參將一職,另請軍中將領擔任。”
張家兩兄弟素來不合,傳說當年張廷進遠遠地被孝宗打發到別處任職就是張廷躍唆使的,為的就是怕自己二弟跟自己搶爵位,雖然姜佑知道兩方素有齟齬,也沒想到他這時候還來落井下石,而且說得有理有據。
她面色微沉了沉,淡淡地看了張廷進一眼,緩了聲道:“這時候一時也找不到暫代之人,若是臨時換將,還指不定出什麼亂子呢,便還由鎮國公任着吧,朕限你一個月之內查出貪污軍餉一案,戴罪立功。”
張廷進微微一怔,本想着如果張廷躍出了如此大錯,必然要撤職,這參將一職怎麼都能落到自己身上,沒想到姜佑還是讓張廷躍任着,他這一番佈置豈不是竹籃打水?
他心裏一急,正欲開口,抬眼就看見姜佑冷眼看了過來,他身子僵了僵,知道這時候再開口怕是要引人生疑,只能默默地垂頭閉嘴。
姜佑見這事兒告一段落,心裏也鬆了口氣,一轉身出了營帳,轉頭問一邊的薛元道:“掌印,依你看這下毒的是何人呢?”
薛元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鎮國公要查賬,便是犯了別人的利,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事兒只怕並非某一個人所為,但其中必有人策劃了整件事兒。”
姜佑點了點頭,又偏頭想了想道:“朕覺得張家二老爺挺可疑的,先是唆使人誣陷東正表哥,又落井下石,想要撤了鎮國公的參將一職。”
薛元微微笑了笑:“用人不疑,皇上既然把這事兒交給了鎮國公查明,接下來就安穩地等結果便可,若是查明了便賞,查不明便罰,你不必事事親力親為。”
姜佑聽得若有所思,任由他拉着,用力點了點頭,忽然嘆道:“論起帝王之術來,掌印要比朕精通得多,朕還是差得遠,也不知如何能坐穩這江山。”
薛元抿了抿唇,嘴角垂了下去,抬眼看着她;“皇上這是何意?”
姜佑怔了怔:“朕不過是有感而發,並沒有別的意思。”
薛元看她面色茫然,倒不像是故意說來試探,神色微緩了緩,帶着她走到一處燈火通明的營帳:“這是臣今日才命人搭好的帳篷,馬上就要農祭了,皇上乾脆在這裏住上兩日,等到時農祭完再返京吧。”
這幾日事情眾多,姜佑都把農祭這等正事兒給忘了,忙一拍額頭道:“掌印說的是,朕也該好好準備準備了,到時候還要種地念祝詞呢。”她興沖沖地走進去,就見營帳內佈置的精緻奢華,一應都是按着她寢宮的配置來的。
她感激地看了眼薛元,被逮住又親了一通,今日勞累了一天,一擰身就倒入床里睡得人事不知了。
兩天的時間轉眼便過,姜佑先是領了群臣開壇祝禱,然後又領着浩浩蕩蕩的群臣還有幾位太妃公主插秧種田,按着規矩,應當由皇上和君后先來插秧,然後再是後宮妃嬪入田,接下來才是勛貴和群臣,她沒有君后,這時候場面也不能太過寒摻了,只好把幾位太妃和柔福昌平拉來充數。
她長這麼大頭回干這種活,一時覺得新鮮,幹了會兒就覺得腰酸背痛,她抬眼一瞧,卻沒瞧見薛元的人影,不過想也知道依着他好潔的素性,對這種事兒定然敬而遠之。
她心裏萬分羨慕,突然聽見後面一聲尖叫,柔福忽然踉蹌了幾步,高聲道:“有蛇啊!”然後不管不顧地連連後退,一下子跌在一邊的昌平身上,昌平也是身嬌肉貴,兩人齊刷刷倒在了地上,轉眼兩個美人變成了泥人。
這時候離她們倆最近的正是臨川王韓晝瑾,他似乎也微微怔了一下,腳步一頓,就見兩個美人齊刷刷地滾了過來,柔福身子一轉,踉蹌着滾到在他懷裏,他一怔,下意識地抬手去扶,就見兩人身後突然躥出一條五彩斑斕的小蛇。
他神色一正,不敢再猶豫,一把捏住那小蛇的七寸,又按住它的嘴不讓它噴毒液,兩手齊用力,那蛇就軟軟地倒在了一邊。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慌忙上去救人,扶人的扶人,詢問的詢問,昌平覺得丟人,被侍婢扶着掩着臉就走下去了,倒是柔福妙目含淚,在侍婢的攙扶下向韓晝瑾道謝。
這時候人人都畏懼着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從田地里竄出來的蛇,也都沒了插秧種田的心思,姜佑被太陽曬得頭暈眼花,也急忙跳上了田埂,忽然覺得小腿又疼又癢,撩開褲腿一瞧,就見白皙挺直的小腿上趴着幾條螞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