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長女

第7章 長女

主母當機立斷,柳氏當即便被家丁們舉棍棒轟了出去。這陣仗大快人心,下人們尚且忍不住在心頭拍手,更不提孫大婦膝下的幾位兒女了。毒妾作威作福多年,貫不拿嫡出幾位孩子當回事,娘子郎君們都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一口惡氣憋了這些年,總算痛痛快快出了。

若說這最得意,自然當數榻上嬌柔柔的七姑娘。明珠拱了拱,小臉兒在林媽媽的脖子上親昵地蹭着,視線卻越過林氏的肩膀看向屋外。鵝毛大雪愈下愈大,柳氏披頭散髮被家丁們轟趕而出,背影瘦弱佝僂,倒頗有幾分可憐見的。

柳如意啊柳如意,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常言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上一世欺壓了她母親半輩子,如今這下場,也算是作繭自縛,終歸怨不得她心狠。

明珠對這個結果頗滿意。正要勾唇角,卻又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結果不錯,可這代價實在有些大!

手臂上的疼痛還沒消減,她疼得淚汪汪的,暗自有些生惱。不禁嘖嘖感嘆,也怪自己上輩子過得太本分,沒耍過手段,自然也沒什麼害人的經驗。這招苦肉計雖受用,卻也真真教自己遭了大罪。

明珠濃密的眼睫微垂,有些悲傷地端詳了一會兒左臂的傷處。唉,這樣一道傷,恐怕是要留疤了。正暗暗沮喪,立在牙床邊兒上的家主又開口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對柳氏還存不忍,趙青山的神色有些疲憊,擺手道,“行了,該交代的交代了,該處置的也處置了,都散了吧。么寶受了傷,得好生歇着。”說完側目看了眼孫芸袖,目光里似乎尷尬與愧怍相交織,沉吟了會兒才說:“這些年……委屈夫人了。”

孫氏的面色稍變,抬眼看向趙青山,眸子裏隱約有淚光閃爍。然而很快,孫夫人重又垂下臻首,聲線溫婉平靜,“侯爺是一家之主,更是朝中重臣,對家中事難免力不從心。妾身操持后宅,為侯爺排憂解難是妾身的本分,何來委屈。”

趙青山的視線落在嫡妻身上。江南孫家的嫡長女,十六歲便嫁與他為妻,是承遠侯府正頭正腦的主母。有多久沒有這樣看過她了呢?他蹙眉,約莫是很久了。自從白柳二女入府,他與嫡妻的情分便只剩下了每月十五例行的合房。

大戶人家的大婦都養尊處優,孫氏的年歲雖不小,可勝在五官精緻,峨眉秀目膚色白皙,仍舊是娉婷生姿的美人,挺直了背脊往屋中一站,落落大方雍容華貴。侯爺心中有些感傷,曾經何時,他與她也是對人人艷羨的恩愛夫妻,如今卻顯得異常生分。

心中一陣沉吟,承遠侯道,“多日不曾見過夫人了,今晚我陪夫人說說話吧。”

話音落地,明珠同兄姊們俱是一喜,然而還沒來得及高興多久,他們的母親便漠然開了口,道,“今日不是十五,妾身也要在棠梨苑照料么寶,恐怕伺候不了侯爺。”

一室之內陷入了片刻的死寂。

不單是趙青山,就連孫氏的兒女們都呆愣住了。蘭珠微蹙眉,暗道母親糊塗,柳氏離府,眼下正是挽回父親心的好時機。難得父親主動要去母親房中,這麼一番言辭,不是把家主往外推么?

她抿唇,回過神后趕忙打圓場,笑盈盈地挽上孫氏的胳膊,道:“近日父親忙於朝中事,必定有許多煩惱。母親無需苦惱,么寶這邊自有女兒照料,您就放心吧。”說著視線不經意一掃,朝七妹遞了個眼色。

其實這個時候,明珠哪裏還用人提醒呢?她費盡周折除掉柳氏,正是希望父親能回心轉意,與母親重歸於好。因眨着大眼睛道,“是啊,母親別擔心,女兒已經不疼了,有長姐陪着,您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呢?”

趙四姑娘何等伶俐,見母親面上仍舊遲疑,索性翻了個白眼從旁道,“母親竟連蘭珠都不放心?那可糟了,看來今兒個晚上沒人敢睡覺了。”說著行至榻前,伸手佯作用力地點了點妹妹紅彤彤的小鼻頭,嗔道,“小磨人精,看看,因着你,咱們都得遭殃。”

么姑娘聽了潸潸然淚下,鼻頭和眼皮都紅得像染了胭脂,嘟囔着奶氣未脫的嗓子道,“這可怎麼辦?豈不是要我活活內疚死么?”

三個姑娘你一言我一語,唱和得極有默契。孫芸袖又氣又好笑,這下好了,自己若再推拒,倒有天大的過錯了!因斜眼朝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瞪過去,佯嗔道,“我怎麼生了你們三個鬼靈精。”

眼瞧着母親被趕鴨子上架,邊兒上的二郎只覺滑稽不已。然而家主面前不敢失態,只好卯足了勁兒憋笑,直憋得臉皮都抽抽。暗暗朝姊妹們豎起大拇指,以眼神傳達濃濃的敬佩之意。

屋子裏鬧了一通,孫氏面上的冷然也有些綳不住了,只好嘆了口氣微微頷首,道,“既然如此,蘭珠,我便將么寶交給你了。若出了什麼好歹,娘可不饒你。”

“知道了母親。”長女含笑頷首。

天已經完全黑了,昏昏沉沉的天地中隱見飛雪,彷彿無休無止地落往人間。趙青山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同孫氏一道步出了棠梨苑。娘子郎君們恭聲相送,僕婦小廝們則掖手行注目禮。只聞腳步聲漸遠,一屋子的人才敢依次散去。

趙禮鑫走到門前又折返回來,似乎猶不放心,因遙遙望向榻上的嬌嬌,道:“么寶,身子不舒坦可別忍着,這城中的大夫若不中用,咱們便進宮請太醫。”

明珠心中動容。二哥是直耿性子,一貫是最疼自己的,上一世自己頑劣,犯了事全是鑫哥哥一力扛下來。因着她,哥哥時常受父親母親苛責不說,甚至還與別家府上的郎君動過手……好在好人是有福報的。上一世,鑫哥哥姻緣美滿,娶的是刑部尚書之女張娣德,夫妻恩愛琴瑟和鳴,其後更是官拜大越的從一品護國將軍,賜宅進爵何等威風。

思忖着,她面上柔順一笑,乖巧地點點頭,揮揮小手說:“二哥回去歇着吧。我又不是傻子,這個就不必叮囑了吧!”

鑫二爺頷首,走出門一步三回頭,這才消失在了夜色中。

一屋子人幾乎都散盡了,唯留下蘭珠,乳娘林氏,以及一眾伺候的僕婦丫鬟。明珠躺在軟榻上踢了踢兩隻腿兒,嘟着粉嫩的小嘴道,“我又不是多重的病,哪裏用得了你們這麼多人來守着?母親真是太小題大做了。”

林媽媽擰乾了巾櫛替七姑娘揩臉,動作極輕柔,口裏笑道,“好好好,媽媽知道你們三姐妹要敘話兒,立馬就走,不在這兒礙眼。”邊說邊打水小心翼翼地在沒受傷的小手上打胰子,微微蹙眉說道,“左手恐怕有一陣兒不能碰水了,睡覺的時候當心點兒,千萬別壓着碰着,記住了么?”

手臂上的燒痛稍稍褪下幾分,明珠的小臉兒也稍稍有了些血色,她用力地點點小腦袋,認真道:“省得了省得了,媽媽說什麼就是什麼。”

林氏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重起身朝另一位嬌客見禮告退,這才領着一眾侍從退出了內室。

蘭珠坐在床沿上微微一探首,目光在妹妹面上細打量陣兒,眼底有了笑意,“臉色好多了,看來府上的大夫不是個庸醫,二郎也該放心了。”

打趣兒的話語說完,俏姑娘自己先掩口而笑,手巾後頭飄出陣兒銀鈴似的輕笑。屋中的火光飄搖,照亮蘭珠端秀清麗的容顏。明珠一雙晶亮的眸兒定定望着她,視線逐一掃過長姐的眉眼五官,最後落在眼角的那顆淚痣上,心中霎時酸楚不已。

照着前世的命途,趙家四女,有三位都是與皇族蕭氏婚配。其中華珠婚配最好,嫁與五王蕭穆成了堂堂宣王妃,一生平順無憂。久珠則是配予了行二的瑞王蕭璟,因是庶出,她只得一個側妃位,其後便會在承光二十年的冬天死於難產。

照着尋常說法,蘭珠身為趙家嫡長女,婚配自然也該是最好。的確,蘭珠的姻緣確是天賜良緣,嫁與太子蕭桓,成了恭熙帝親冊的太子妃。然而結局呢?明姐兒小臉一白。

承光一十七年,蘭珠風光被立為太子妃,彼時太子大婚,舉世共慶,何等風光。然而皇室的風雲詭譎並非常人能料,任誰也沒想到的,短短四年之後太子便被廢黜,最後登上皇位的,成了最不得恭熙帝聖心的七皇子。

明珠合上眸子咬了咬唇。當年奪嫡之爭興起時,朝中臣工黨爭,父親成了太子背後最大的支柱。太子失勢之後,鐘鳴鼎食的承遠侯府便開始走下坡路,二哥這個大將軍也遭受牽連,後頭一連串的悲劇更是紛至沓來……

不行!她不能再眼睜睜地看着悲劇重演!她心中暗忖。只要這一世,蘭珠沒有成為太子妃,父親便不會力保太子,將來太子被廢,趙家也不會跌落雲端。

對,就是這樣。

上一世……太子與蘭珠是在啟華皇后的壽誕上意外結識,蕭桓對蘭珠一見傾心,這才促成了曾經的一段風月佳話……

“么寶?么寶?”

耳畔傳來長姐的聲音,明珠如夢初醒,驀地抬頭,卻見蘭珠正歪着頭不解地看着自己,笑道,“想什麼呢,這樣入神。”

腦子忽然一陣“嗡”,明珠的神色有瞬間的緊張,驀然問道:“長姐,今天是什麼日子?”

蘭珠捂着嘴“噗嗤”笑出聲來,颳了刮妹妹粉嫩嫩的小臉蛋兒,揶揄的口吻,“瞧你這丫頭,過得連日子都不知道了。給我記好了,今兒是承光一十六年,臘月十五。”

話方落,明珠的心便沉了沉。

臘月十五。翻年元月初十便是啟華皇后三十五歲壽誕,也就是說,距離蘭珠遇見太子蕭桓,還有不足一個月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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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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