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另類保護費
——即使像她那樣的人,也已經什麼都不會了。
祁晃回家之後大晚上睡不着,在床上翻來覆去半晌,反覆琢磨着阮歆的話,過了不知道多久,忽而間福至心靈,猛地坐起身,雙眼熠熠有神。
什麼都不會了,所以擺攤算命不就是招搖撞騙嗎?!
終於反應過來的祁晃一口老血梗在喉嚨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痛苦萬分地開始反思起自己的智商為何在短時間內下降得如此明顯。反思來反思去,又覺得面對未知事物時表現出應有的不靈光乃是人之常情,於是最後只能好氣又好笑地揉了下頭髮,在空蕩蕩的房間裏輕聲罵了一句,不知道說給誰聽,自己卻都沒意識到嘴角是帶着笑的。
“……這小騙子。”
他在睡前鄭重其事地念念有詞一陣,對自己在科學主義道路建設上的決心之不堅定,進行了深刻的反思與檢討,躺下之前信心滿滿地給自己立誓,力求明天一定要把這個先進城市的落後攤位給裁撤了。
結果這個明天一拖就是一個多禮拜。
破除封建迷信辦公室這個謎一樣的組織機構,別的不多,就是各種亂七八糟的會議特別多,不光有本市的,甚至還有幾市聯合舉辦的這種跨市會議。祁晃第二天剛到辦公室打完卡,就接到了個開會的緊急通知,時間非常趕,回去收拾東西下午就要出發去隔壁市,會議日程還不短,不知道又要就什麼主題開始吃吃喝喝順便來個討論。
這事的確非常緊急,祁晃也來不及多想,在辦公室交代了一下未來幾天的工作,回家收拾了趟東西,卡着登記時間有驚無險地上了飛機。等坐下后才來得及長出一口氣,掏出手機關機時指尖在屏幕上劃了幾下,腦中不經意閃現過一個念頭。
——還沒有她的手機號呢,臨時出差也不方便通知她一聲。
……不過話又說回來,祁晃頓了一下,默默地將手機關機扔到一邊,臉色陰晴不定。
我出差為什麼要告訴她來着?他在心裏無聲地自我叩問,悲觀地覺得自己可能最近真的有點中邪,於是皺了皺眉,將視線撇向一邊。
冷靜思考處理一下也好,別讓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把自己繞進去。
他抱着這樣的想法,專心致志地參加了這個全稱為「推動我省破除封建迷信殘留建設科學主義普及成果報告研討會」的會議,與會者包括各市的破除封建迷信辦公室主任、講文明樹新風推廣小組與掃/黃/打/非辦。這是個看上去就並不令人感到放心的陣容,但祁晃還是非常禮貌地付出了百分之百的認真。
具體的實際行動包括:在大家聚餐的時候討論會議議題、在大家遊玩的時候抓人交流心得感想,在正式開會的時間準備了長達二十頁的發言稿,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仔仔細細地闡述了自己的觀點……
等到會議結束的時候,祁晃拿回了整場會議頒發的唯一一個先進工作者獎,各市的同僚們挨個與他握手,發自內心地問:“你市管理如此無微不至,面面俱到,無孔不入,祁主任治下一定方圓百里之內,封建迷信寸草不生吧?”
“並不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祁晃嘆了口氣,情真意切地嘆息,“有一個很棘手的反面典型,我還沒想好怎麼處置。”
“我來幫祁主任想個辦法,保證藥到病除,讓你市徹底實現零封建的新記錄!”正在和他握手的隔壁市主任額頭汗下,握着祁晃的手用力搖了搖,“祁主任只要回去之後和頑固勢力朝夕相處一陣,別的什麼都不用做,保證問題迎刃而解!”
“是嗎?”祁晃若有所思,周圍一圈人點頭如啄米。
那這就沒辦法了,祁晃想,我本不欲繼續糾纏於這等凡夫俗事,奈何建設科學主義的道路上需要奮不顧身,捨己為人,我也只好勉強帶着群眾的希望,奉獻自我地開展專項行動了。
他完完全全地說服了自己,於是下了飛機后毫不停頓地就去了城東天橋底下。
已經過了盛夏,白天越來越短,出差之前同一時間天還亮着,現在已經掛上了絢爛的晚霞。他拖着行李箱風塵僕僕地倒了兩班車來到這裏,一路穿行過煙霧繚繞的烤串攤、人頭簇擁的菜市場、吆喝聲不停的小地攤,遠遠看見阮歆端正地坐在攤位面前,正滿臉肅穆地對來算命的人說著什麼。
天橋上他弄過去的高音喇叭還在,估計是快要沒電了,機械的聲音也變得無力沙啞,晚上沒有風,攤位上「看相測字風水玄學」的招牌也無精打采地垂着。他站在一個冷冷清清的雞蛋灌餅攤位前,駐足看了一會兒,阮歆送走面前的人時,若有所覺般向這邊看來。
她很快就發現了祁晃,畢竟一個西裝革履還拖着行李箱的男人,和附近的畫風的確極不搭調,很容易辨認。祁晃閃了下神,就看見阮歆笑盈盈地看着他,像是見到了一個老朋友般,抬起胳膊朝他揮了揮手。
一個踏實又溫柔的定格。
祁晃提着行李箱看了她一會兒,忽而抬手指了指旁邊的雞蛋灌餅攤子。不知道阮歆看明白沒有,反正她隨後也朝他點了點頭回應。於是祁晃掏錢買了兩份雞蛋灌餅,片刻之後祁晃蹲在攤位面前,將其中一份遞給她。
“還沒吃晚飯?”他問,拆開包裝咬了一口,“我也還沒吃,最近忙得顛三倒四的,心裏不怎麼踏實。”
要說出了趟差疲憊當然做不得假,不過忙碌到顛三倒四就純粹是他睜眼說瞎話了,這次開會與會地點是家四星級酒店,設施齊全,食物豐盛,他這幾天半點都沒有少吃,要是吃的飯都轉化成身上的肉的話,他大概能胖整整一圈。
不過心裏不怎麼踏實倒是真的。
阮歆只是笑着聽他說話,自己也拆開包裝咬了一口。祁晃抬起頭,與她四目相接,阮歆朝他懇切地點了點頭。
“所以說那家攤位的生意不好,的確是有原因的。”阮歆將包裝袋又攏好,情真意切地總結,“真的很難吃——你要說什麼,繼續說啊?”
我什麼都不想說了,祁晃拿着包裝袋扔也不是吃也不是,臉上和心裏的表情都非常複雜而一言難盡。
不過男人還是應該主動點,祁晃清了清嗓子,很快找到一個新的話題:“說起來你好像是我們市唯一的一家算命攤子,是你們同行之間有規矩不能互搶生意嗎?”
“沒有這種規矩,你從哪兒聽說的?”阮歆納悶地看他一眼,搖了搖頭,“算命這種東西都已經瀕臨失傳了,其實沒有那麼多從事這一行業的人,到現在也就幾家了吧。”
“不對啊,我們隔壁市還有四五個攤位……”祁晃下意識反駁,說到一半突然明白過來,趕快住了口——差點忘記了,雖然眼前的這個人本質上也是招搖撞騙的,但她是有組織和家學淵源的,還去了相關院校深造,比自學成才出來闖江湖的那一批來得高級……
“不過你來得正好,這幾天有幾個人讓我覺得有點困擾。”阮歆再開口時接的卻不是他剛才的話,祁晃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她的意思之後愕然揚眉,“什麼人?怎麼回事?”
“幾個收保護費的,看時間他們差不多來了。”阮歆抬起手腕看了下表,祁晃向四周打量了一下。果然沒過上十幾分鐘,由遠及近走過來幾個祁晃面生的人,為什麼要刻意強調面生呢,因為這次的幾個也是典型殺馬特,但和上次他們碰見的那幾個明顯不是一個組織的,上次那幾個是非主流髮型派,這次的幾個估計是龍虎刀刺青派……
“你這個體質……叫招殺馬特體質嗎?還挺特別的。”祁晃轉向阮歆由衷地感嘆,後者微笑以對,裝沒聽見。不過說笑歸說笑,祁晃還是話音剛落就脫了西裝扔在阮歆的攤上,活動着關節站起身。
阮歆說他來得正好這句話並沒有錯,打架這件事,他打十四歲上陣開始,還沒怕過誰。
幾個殺馬特顯然沒想到這次阮歆邊上有救兵,一個個在頓了一下之後打量了一眼祁晃,估計是都覺得他沒什麼殺傷力,表情又重新變為猙獰。祁晃哼笑了一聲,往前走了一步打算迎上,忽而聽見阮歆的聲音悠悠飄來。
“其他的無所謂,領頭的那個要活的。”
我也沒打算隨手搞幾條人命出來啊?!祁晃很無辜。不過領頭殺馬特要特殊對待他倒是聽明白了,有些納悶地轉頭看了阮歆一眼:“倒是可以……不過為什麼?”
阮歆看了眼領頭的殺馬特,微微一笑:“他是我今天最後一單客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