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重生的朱妙華
?趙彥恆抬頭望着碧澄的天空,回想前塵。
今年冬天,廣西龍州的僮人首領王玉會舉兵叛亂,這場叛亂波及廣西四府十三州二十餘縣,兩任兩廣總督兼巡撫,一個病死,一個兵敗自殺,皆不能平定叛亂,最後在宣國公朱欽的鎮壓下,廣西境內的叛軍基本肅清,王玉余部數千人南逃,進入了深山老林,煙瘴重重的八百大甸宣慰司。
八百大甸宣慰司是官方的行政區域劃分,那塊地方還有一個更加耳熟能詳的名字,叫八百媳婦國。據說那片地方有一個國王娶了八百個媳婦,每一個媳婦統領一座寨子,所以才叫做了八百媳婦國。
那塊地方朝廷從來沒有征服過,朝廷倒是想征服,可是數度發兵,未戰,士卒死者已十至七八,行軍到那個鬼地方,沿途因為疫病和危路就死了百分之七八十的士兵,正所謂取之不足以為利,不取不足以為害,最後朝廷把歷代的八百媳婦國的國王任免為八百大甸宣慰使了事。說是屬地,其實完全是一個小國,只求兩邊太平即可。
龍州叛軍的余部攜帶部分財寶逃入八百大甸宣慰司,朝廷命令八百大甸宣慰使刀招散繼續清繳,最終生擒千餘叛軍,刀招散押解着這些叛軍從雲南入朝,欲以此為功向朝廷討賞,可是在半途,雲南的鎮守太監錢通卻私下反而向刀招散索要大量的黃金和珠寶,雲南巡撫周原吉之子周希又姦汙了刀招散的女兒,刀招散憤而返還,並釋放了押解的千餘名叛軍,連同所帶幾千兵馬大舉騷擾雲南的東南邊界。
最後此亂以刀招散遣人前往黔國公府軍門‘陳詞伏罪’,朝廷誅殺周原吉之子周希了結。而對於挑起事端的鎮守太監錢通和雲南巡撫周原吉,在皇上的庇佑下,朝廷皆不予追究。在當時,八百大甸宣慰使刀招散叛離雲南的理由,也成了政治上的隱秘,除了牽涉案中和協調此案的人,外人皆不知其中細節。趙彥恆知道的那麼詳細,連當時臨安建水驛丞李迅被殺前,數度向昆明城傳訊道刀招散有反叛之意,也是自己登基之後,李斐對自己陳述的。
李迅只是驛丞,他知道的不能更多,他只是看見刀招散領着數千兵馬滯留臨安府,裹足不前也不退,臨安府危機重重,請朝廷陳兵臨安以作威懾,被監軍的錢通駁回,李家擔心李迅一家,拿出私財請女婿陸應麟雇傭一些私勇,去臨安府接應李迅一家,陸應麟到了建水,建水已經兵亂民亂,陸應麟帶去的人死傷殆盡,自己也身負重傷,只把李迅一歲多的兒子接回李家。
陸應麟死後無子,朝廷也反對一個羅羅人,陸應麟的異父弟弟繼任後衛所正千戶。
趙彥恆只願意相信,李斐是因為陸應麟對李家有恩,才格外珍惜他們的夫妻情義。
趙彥恆想到自己死後,靈魂在時空的間隙遊盪,虛無之中聽到一聲空靈搬的告誡:擅改李家的命運,或許會失去人間帝王的命格!可是按着前世的軌跡走下去,和李斐的緣分即生即滅,重生一回好像也太沒有意思了。
“爺,天已經黑了,是掌燈?還是歇着了?”
程安國有點同情董讓那個太監了,最近這幾個月,趙彥恆是越來越難伺候了。
“安國,你傳訊去王府,讓奶娘進京,覲見母妃。”在黑暗之中,誰也看不見趙彥恆的臉色,趙彥恆腦海里陳放着上一世李斐拜見朱妙華的畫面,隨後毫無留戀的抹去,借程奶娘之口,用自己的語氣道:“長興侯之女,甚合孤意。”
這一世,趙彥恆不會那麼無所謂了,給誰就娶,而長信侯之女,趙彥恆記得她三個月之後,就會得腸癰而死,也占不了名分。
程安國雖然比趙彥恆大了幾歲,在男女之事上完全沒有開竅,所以聽了之後愕然以對。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程安國前不久才聽趙彥恆說他對李斐“心生愛慕”,現在又對長興侯之女‘甚合孤意’,現在眼前的這個吃着的機會渺茫,鍋里又下了一個,這樣好嗎?
趙彥恆拍拍程安國的肩膀,沒做解釋。對於父皇來說,自己喜歡的女人,和自己要娶的女人,完全是兩碼事情。
朱妙華!
趙彥恆重生幾個月後,第一次想起他前世的襄王妃,這個被他賜死的皇后,這一世就各過各的日子,這一世希望她能如願,成為景王妃,他六哥的王妃。趙彥恆譏諷的笑了。
數千里之外的宣國公府,府里大姑娘朱妙華居住的院子燈火通明,太夫人蔡氏,宣國公夫人許氏,一堆丫鬟婆子陪着一塊兒熬着,燒了兩天兩夜的朱妙華睜開眼睛,她雖然臉色蒼白,嘴皮乾裂,眼睛卻有着前所未聞的亮麗,因而在這般生病之時,另有一股子素凈清雅的柔弱美態。
死而復生,朱妙華從心理到身體,都暢快無比。
許氏第一個圍了過來,對着朱妙華噓寒問暖,蔡氏清咳一聲,示意許氏迴避,傳太醫進來為朱妙華診脈,蔡氏已經五十齣頭,精緻的妝容上已經爬上了淺紋,又加上心中急切,直接坐在朱妙華的床畔,讓丫鬟放下茜素紅帘子。
太醫一番搭脈捻須,含笑道:“大姑娘已無大礙,老朽改改藥方,幾日後便可痊癒了。”
蔡氏眼一遞,她身邊的丫鬟遞出去一個大大的荷包,太醫沒有推脫之詞的收下了,蔡氏方直言不諱的道:“太醫要開副好方子,我家大姑娘明兒一早,還要進宮的。”明天宮中德妃傳見朱妙華,德妃是景王的生母,現在選秀在即,第一面尤為重要,而且德妃上一個兒媳婦是病逝的,這一次景王續弦,朱妙華的柔弱之態放在男人眼裏能頓生憐愛,做婆婆的還是喜歡媳婦氣色紅潤,健健康康的,所以徐徐養着可不行,還得再吃一副猛葯,添出好氣色來,把明天先對付了過去。
簾內的朱妙華待要出口駁斥,轉念一想,又把這話壓下,按部就班跟着前世的軌跡走,這一世她依然是襄王妃,這一次,她會把所有的柔情都放在趙彥恆的身上,她的變數不在京城,在西南!
蘇醒之後,朱妙華的腦子異常興奮,重生一回,那種成為先知的優越感,能不興奮嗎?朱妙華飛快的琢磨着,怎麼樣抹掉這個變數,這一世再不可叫他們相見,想想前世,自己遭廢,母親和祖母幽閉家廟,先祖打下來的公爵被貶至伯爵,那是連死亡都無法停止的仇恨!這一次,這一次……朱妙華興奮的眼神中,是嗜血的殺意!
“你親自看着些,指不定你一輩子的指望,還在她的身上。”
太醫退出,許氏走了出來。蔡氏常談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話,再拿出來對許氏念叨一回,然後扶着丫鬟的手就去前廳理事。李氏把管家的權利交給蔡氏,這十六年蔡氏就緊緊的拽在手裏,蔡氏是沉迷上了手中有權的感覺,所以沒有往下放給許氏。許氏和李氏不一樣,李氏的靠山太大,為人古板,蔡氏根本就指使不動這個媳婦,而許氏只能孝敬姨媽。
李家出事,李氏遁走,這宣國公府的底盤,註定是她蔡氏的底盤!
許氏在這個女兒身上傾注的厚望,比九歲的兒子還要多,其實蔡氏不用念叨,許氏也打算守着徐妙華,守到她進宮為止。
朱妙華躺在床上,腦海使勁的回想元祐二十六年二月,就是現在的人和事,先問一句:“爹爹在哪裏?”
許氏正吩咐完丫鬟煎藥,轉身冷淡的道:“在西山練兵呢。你既然醒了,我打發了人去告訴他一聲。”
這十幾年,朱欽雖然和許氏生了二女一子,但朱欽並不寵愛她,甚至連敬愛都沒有多少,一個月有多半的時間在西山的兵營,餘下小半個月,府外有至交好友,府內有姬妾美婢,許氏從不管,也管不住朱欽。如沒必要,朱欽一個月也不會來見許氏一回。
誠如李氏所言,和離之後朱欽會有很多的女人,沒有了李氏的管束,朱欽變成了一個博愛的人,而許氏當年貪圖他什麼,李氏離去前已經揭下了所有虛偽的臉皮,這對夫妻不過是各得其所罷了。
朱妙華讓屋中站立的丫鬟退下,起身靠着薑黃色富貴團花迎枕上,開口道:“娘,你坐下陪我說說話。我這兩天,夢到姐姐了。”
姐姐?朱妙華自己說出口都止不住冷笑,不過誰讓那位大了一個月,即使她姓了李,當初朱妙華當著襄王妃,當著皇后,迫於長幼有序的事實,也是叫她一聲姐姐的。姑且先這麼叫着吧。
許氏沒有反應過來,朱妙華就是宣國公府的大小姐,她哪來的姐姐,朱妙華直接道:“就是被帶去西南的那一個。”
許氏眉頭一皺,不予多談的樣子道:“提起她做什麼,是哪個奴婢提起了她,直接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