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93章 曲音

91.第93章 曲音

第93章曲音

到達引故城,冉凝一行並沒有入住客棧,而是租下了一個相對安靜大小也適中的院子。一方面是因為沉楓喜靜,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太惹眼。

引故城給冉凝的第一感覺就是亂,這種亂原自戰役,百姓們心慌,每個人臉上都是愁苦緊張,步伐匆匆,似乎是想盡量避免在外逗留的時間。有不少人家在大軍退到引故城時,就已經逃亡離開了,城中多出不少空房子,這讓冉凝他們租住更容易了些。

他們人少,到的比大軍快,不過也相差不了幾日。碧竹幫冉凝收拾屋子,冉凝站在院中,看着外麵灰蒙蒙的天,似是要下雨的樣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冉凝總感覺好像空氣中都帶着絲絲的血腥味,彰顯着戰爭的殘酷和憂傷。

她是第一次到前線城鎮來,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戰爭帶來的惶惶不安。不願或者沒有條件背井離鄉逃亡的人,只能留守在這裏,多活一天都是賺的。他們能指望的只有朝廷派來的大軍,指望那些驍勇善戰的將領還他們往日的安寧。可戰爭並不是一定會勝利的,所有人都在成敗這個漩渦中顛沛流離,無奈地將命運交給一雙看不見的手,不是寄託和信仰,而是一種聽天由命的妥協——消極,卻很現實。

“少夫人,房間收拾好了。”碧竹出來說道。

“嗯。”冉凝點點頭,轉身進了房間。

一路而來,氣氛也越發壓抑,碧竹的話都變少了。現在理解這種心情,就連她也是。她現在除了想如何將西崖打回去,如何才能幫得到鍾溯外,其他的已經無暇去想了,也沒有心情去想。那些風花雪月,那些自在悠然,都是留給置身戰事之外的人的,與她無關。她甚至連想念鍾溯的時間都變得極少,因為她明白,只有活着,才有餘地思念。

“都收拾好了?”沉楓不緊不慢地走進來,神色一如往常。

也許是看慣了生死,經歷了太多,冉凝發現義父境是他們中唯一一個心境上毫無變化之人。這種從容淡定不是冷漠無心,而是看便世態后的波瀾不驚,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觸動他了。

“收拾好了。一會兒讓碧竹帶着人去多買些吃食回來,一但開戰,我們連吃飯都會成問題。”冉凝說道。現在剛經歷完一場戰役,雙方都在休整,城中的百姓也能趁這個時間喘口氣。

“多買些回來,這裏有個地下冰窖,保存的不錯,可以儲存食物。”沉楓說道。

“冰窖?這真是太好了。”冉凝露出了笑意。天暖后,新鮮的食物就不那麼好保存了,現在有了冰窖,的確是個好消息。看來原本住在這裏的富戶也是個會享受的。

“那奴婢現在就去買東西。”碧竹也恢復了一點精神,吃飽可是大事。

“去吧,多帶幾個人。”冉凝說道:“順路買些現成的吃食回來,廚房那邊收拾起來還得一會兒,中午我們就先將就一下。”

“是。”碧竹應着就離開了。

“義父,師父和彥兒呢?”碧竹走後,冉凝問道。

“彥兒在練功,尊塵出去打探情況了。”沉楓不甚在意地說道。

“那我給您燒壺水來泡茶吧。”冉凝微笑道。義父的這種態度似乎也感染到了她,讓她心下的陰霾散了不少。

“不必。”沉楓看着院中的樹木,說:“聽說你的琴彈得不錯,可否彈一曲?”

因為冉凝傷了手腕的緣故,他還沒聽過冉凝的琴。

“好啊。”冉凝笑應着,便坐到了箏前,想了想,給沉楓彈了一曲《盛夏曲》。

這曲子描寫的是盛夏百花盛開的繁盛場景,與引故城的氣氛完全不同,也頗不合適。但冉凝的曲音中卻帶了幾份對盛夏過後百花凋零的無奈和感嘆,從另一方面來講又十分貼合此情此景。

一曲終了,沉楓沒做評價,沉默了片刻,問道:“你可知《魂戰曲》?”

冉凝愣了一下,才帶着幾分謹慎地回道:“知道。”

“你可會彈?”沉楓問。

冉凝抿了抿嘴角,回道:“會,但只彈過一回。”

“嗯。”沉楓點點頭,並未多說,就離開了。

隨着沉楓的離開,冉凝陷入了沉思。《魂戰曲》並不廣為人知,甚至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她是從祖父那裏知道的,這曲子似乎有一種魔性,會讓人渾然忘我,不知疲憊,不覺疼痛。當時她年紀還小,出於好奇,把祖父提醒她只可背譜不可彈奏的話丟到了一邊,自己一個人偷偷彈了起來。

這一彈,她就像失了魂一樣頭腦一片空白,只是不停地彈奏,完全停不了。

最後還是祖父讓人準備了一桶冰水,兜頭澆到她身上,才讓她清醒過來。原本她以為自己只是彈了一盞茶的時間,可不想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那時她的指甲還不夠長,手指都破了,滲出絲絲血漬……

她的祖父也沒說什麼,讓碧竹伺候她更衣,便轉身離開了。

那時還是寒冬,當晚冉凝就發起了高熱,燒了三天才慢慢退了。自那之後,冉凝就沒再碰過那支曲子,但曲譜卻牢牢地記在了心裏,至今不敢忘。

剛才義父提起,她也有些意外,也勾起了一些回憶。她沒想到義父會知道那隻曲子,還好像很了解的樣子,而在這個時候提起,多少也會覺得有些微妙。

他們安頓下來的第四日,鍾溯也率軍抵達了引故城。因為援軍的到來,百姓們多少也有了些信心,可得知帶軍的是折戟書生,又不免生出了些許擔憂。

尊塵直接去了軍營找鍾溯。邊關雖讓冉凝情緒緊張,但慢慢也習慣了,生活起居與之前也無分別。

不料尊塵此去回來,居然把鍾溯也帶來了。

鍾溯得知冉凝也悄悄跟來了,暫時將軍營中事交給元衡陽,自己趕了過來。冉凝的到來讓他即意外又有幾分驚喜,不過,更多的是擔心。可再擔心也不能將冉凝送回去,他也不想……

“相公。”聽說他來了,冉凝跑了出來。

鍾溯抱住跑出來的冉凝,在她的耳朵上咬了一下,說道:“誰讓你來的?”

“看着你我才能放心。”冉凝將臉埋進鍾溯懷裏,嗅着他身上特殊的草藥味。

“你啊……”鍾溯摸着她的頭髮,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別擔心,我保證乖乖待在屋裏,不會亂跑。”冉凝也知道外面危險。

“嗯,要聽話。”鍾溯說道。

“好。”冉凝輕應着。

尊塵也沒管兩個人在院中相擁,直接去找沉楓了。年輕人的事他可不會多管,也不會發表任何意見,反正一切都是為了鍾溯。

抱了好一會兒,冉凝才拉着鍾溯去了自己房裏。沉楓去指導楚彥練功了,暫時不見人,尊塵也吃了閉門羹,也先回房間去了。

“一路還順利嗎?”給鍾溯倒了茶,冉凝問道。

“不錯。路上靠打獵,省了不少糧草,將士們也都吃得飽。”男人總是多愛吃肉的,有一頓像樣的肉吃就很好了。當然,他們也很注意,並沒有趕盡殺絕,大家都明白,只有獵物生生不息的繁衍,人才能取之不竭,得以存活。

“那就好。這邊你也不必擔心,都安排得很好。”冉凝說道。

“嗯。”鍾溯握着冉凝的手,說:“現在外面很亂,你盡量不要出去。出門也要多帶些人,以安全為重。”

“我明白。”冉凝點點頭,問:“你準備什麼時候出戰?”

“三日後。”鍾溯回道:“給將士們幾日休息的時間,趁西崖還沒緩過來,要趕緊打。”

“嗯。”這個做法是對的,援軍的體力要比剛經歷過戰役的將士好上許多,趁西崖的將士都沒休息好,更容易獲勝。

打量了鍾溯一番,確定舟車勞頓並沒有讓鍾溯消瘦,冉凝也安心了,問道:“奉國將軍現在怎麼樣了?六皇子呢?可還好?”

“奉國將軍傷得很重,不過總算撿了條命回來,估計得養上不短的一段時間。六皇子無恙,就是瘦了些,關邊衣食都不足,也是難免的。”鍾溯將抵達后看到的情況跟冉凝說了。

“那就好。”冉凝輕呼了口氣,“有件事我想讓你幫我安排。”

“什麼事?”

冉凝湊到鍾溯耳邊同他低語了幾句。

鍾溯皺起眉,似是有些猶豫。

冉凝坐直上身,說道:“我知道這個請求很冒失,但這是你的第一戰,必須要贏得漂亮,為將士增加士氣。我想助你一臂之力。”

鍾溯考慮了片刻,點頭道:“好,我會讓小五幫你安排。”

“嗯。”冉凝微笑地應道。如果不是真能幫上鍾溯,她根本不會提。現在鍾溯答應了,她也不會容許自己在這件事上有任何失誤。

三日後,鑫北大軍整裝完畢,立於城門前,準備攻入敵營。

西崖看到了北鑫開戰的信號,也立刻整頓人馬,準備應戰。這段時間一直是西崖軍佔據主動,這回反過來了,倒讓西崖軍有些不適應。

兩軍對壘,戰事一觸即發。

突然,一道箏聲傳來,鏗鏘有力,曲子由慢漸快的節奏、琴聲的堅毅,一下調動起了北鑫將士們的鬥志和情緒,讓人的每一個毛孔都隨着曲音收緊、戰慄,緊繃的身體猶如弦上箭,只要一聲令下,就可以衝出去。

冉凝一身素衣,長發只在身後綁了一根帶子,髮絲迎風飛揚。此時,她端坐在城樓上,身前是她帶來的箏。身邊站着尊塵和沉楓。琴聲被尊塵用內力擴散開,讓北鑫的每一個戰士都能聽到。

而西崖的軍隊在聽到似有似無的琴聲后,開始左顧右盼,想知道聲音的來源是哪兒,又或者是不是幻聽。

琴聲起到了鼓的作用,不過曲音更長,一鼓作氣的效用也隨之被拉伸。

位於先鋒營的元衡陽回頭看了鍾溯一眼。鍾溯沖他點點頭。

元衡陽領命,舉起手中的□□,大喝一聲:“沖!”

隨即,先鋒營盡萬人如離弓之箭般沖了出去,隨後,大軍也跟着壓上。

廝殺聲、馬鳴聲、擊鼓聲、哀嚎聲……在這塵土紛飛、血光四濺的戰場上不絕於耳。只是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北鑫的將士們耳邊多了一道越發急促的箏聲……

其實冉凝的箏早已停了,將士們聽到的其實是心中的琴聲。它帶來的除了鬥志,還有一種節奏,這種節奏讓他們不斷沖向敵軍,發動攻擊,爭取勝利……

戰場上用古琴、古箏、琵琶等樂器代替鼓聲的不是沒有,為戰役編出的曲子也不少。冉凝今日所用,是當年老萬平伯出戰時,最喜歡用的曲子,只是他祖父常嘆,曲子雖好,可彈曲之人卻展示不出其磅礴氣勢中的萬一……而在老萬平伯不再出征后,這些曲子也一度銷聲匿跡。

冉凝不知道她這一曲是否會合祖父的心意,但這對她來說即是對鍾溯的一種支持,也是對祖父的一種祭奠。如果她沒有嫁給鍾溯,如果她不曾來到這片戰場上,那這些祖父留下的曲子將永遠被埋沒在無數書籍中,成為無法回溯的過去。

也許是上天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曲子得以再現於殺場,這種熱血沸騰的感覺冉凝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一刻,祖父留下的意志與她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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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知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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