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算了
將門合上,季時面無表情的放下提在手裏的小米粥,拍掉大衣上的雪,逕自去洗手。
張小暉在他進來時,就繃緊了神經。
門開了兩次,進來了兩道不同的氣息,病房的溫度大幅度下降,空氣凝結,張小暉一時不知道怎麼應對接下來的局面。
她惶恐,不安。
季時的腳步停在洗手間門口,宋明修揪住他的衣領,“你他媽為什麼要那麼對小暉?”
一貫冷靜自持的男人額角青筋突起,不可抑制的爆粗口。
季時吊著眼角,厭惡道,“給我把手鬆開。”
張小暉看他們僵持,臉色變了變,“你們都別……”
她後面的話尚未出口,季時和宋明修打起來了。
宋明修臉上還有上次留下的烏青,新仇舊恨一起算上了,他一腳踢向季時的腹部。
脊背弓了幾分,季時撩眼,殺氣騰騰,兇猛地回了他一腳。
衣物摩擦,身體碰撞,吃痛,悶哼……這些聲音交錯,充斥整個病房。
張小暉痛苦的喊,“你們別打了!”
撕打的倆個男人充耳不聞,他們心知肚明,誰先停,誰就是被打的那個。
在自己喜歡的女人面前,沒有人想做弱者。
張小暉掀開被子下床,她心慌意亂,連鞋子都沒顧上穿,季時看見了,停了一下,宋明修沒停,拳頭掄在他的下顎,那股力道直接讓他的嘴角掛出一縷血絲。
季時舔唇,全是噁心的鐵鏽味,“操!”
他沒有去還擊宋明修,而是去把張小暉抱上床,口氣暴躁,“你是蠢貨啊!過來幹什麼?碰到胳膊腿了怎麼辦?”
張小暉抿着嘴巴,指責,“這是醫院,不要打架。”
季時怒火中燒,“他先打的我,你眼睛瞎啦?”他要被氣死了,這個女人心裏就沒有他,一丁點都沒有!
越想越委屈,嘴裏的血腥味直往腦子裏竄,季時粗聲喘氣,他警告自己不要發火,張小暉好不容易重新考慮他們的關係。
宋明修推開季時,“你凶她幹什麼?”
不是沒想過,會有別人在張小暉身邊,抱着她,碰她。
真正的發生了,親眼所見,他痛的無法呼吸。
張小暉抬頭看宋明修,宋明修也在看她,眼睛赤紅。
那一眼過後,張小暉收回視線,“都出去。”
倆個男人都沒走。
張小暉自嘲,“那我出去。”
她的手剛從被子裏拿出來,就被季時按回去,“躺好!”
季時抬腳往門外走,宋明修看了幾眼張小暉,跟了過去。
門裏,張小暉躺在床上,看着蒼白的天花板。
門外,季時和宋明修冷眼相待。
“那次她失蹤,”季時的目光放在窗外,“你知道是賀欣做的。”
宋明修繃著臉,他是查到了。
也因為那件事,他和賀欣結束。
季時冷冷的說,“你知不知道那次她被打,差點遭到強|暴?”
如果不是小勇子湊巧在,成功搞到他的聯繫方式,阻止那個叫方哥的男人,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季時感謝後來擄走張小暉的那撥人,即便他們索要了一筆錢。
在他看來,再多的錢和張小暉都遠遠不能相提並論。
宋明修的瞳孔一縮,呼吸亂的不成樣子。
他的額頭被撞的地方條件反射的痛了起來,好像有血往下涌,眼前一片血紅。
那天他得知張小暉失蹤,就質問賀欣。
賀欣坦白,說是她叫人抓了張小暉,她還說張小暉又不見了。
從黑夜到天明,宋明修找不到張小暉,不知道她的任何蹤跡,他在極度的不安之下,半路撞車,差點死在路上。
晚上張小暉平安回來,他們溝通,擁抱,跨過十年,重新開始。
他太高興了,滿腦子都是他和張小暉的以後,一心準備離開峰宇,和手上的客戶交涉,並沒有再去查那件事。
宋明修用手蓋住臉,深深的呼吸。
季時的眼底有黑色翻滾,“你不是想知道我跟小暉是怎麼上床的嗎?”
他的口中提到幾個字眼。
比起巧合,他更樂意是命中注定。
註定宋明修和張小暉停在半路,後半程由他陪同張小暉。
走廊死寂一片。
那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安靜。
宋明修立在那裏,面色清淡,一如既往,誰也不知道他的內心是怎樣一幅景象。
怒意,恨意,愧疚,自責,悲痛,所有的負面情緒蜂擁而來,將他打垮。
那段時間他很忙,幾乎無暇顧及張小暉的事。
他竟然沒有想過是賀仲插了一腳,有意將他支出a市。
宋明修嘲弄的笑了笑,當初他要張小暉相信他,說不會再讓她受到傷害。
可是到頭來,他什麼都沒做到。
他還有什麼資格面對張小暉?
“你在峰宇待了那麼久,還摸不透賀仲的作風?”季時譏笑,“賀欣自殺那次,你就應該清楚,賀仲不會善罷甘休。”
那時候張小暉有男朋友,他僅把她當朋友,沒有其他想法,她的身邊有人保護。
事實就是,保護不了。
宋明修的心口疼的厲害,如一把利刃穿透,攪的五臟六腑撕裂不堪。
他總是在想,要給張小暉最好的生活。
所以他拚命工作,應付客戶,完善項目,將精力都放進去了。
潛意識裏忽略除去張小暉以外的感情,因此他也忽略了賀欣的執念,賀仲對賀欣的疼愛。
賀仲一定會將矛頭指向張小暉,對方會不擇手段逼迫張小暉離開他,離開a市,他為什麼可以放心投入工作?
他太自信了。
宋明修垂着眼皮,這一刻他無比痛恨自己。
“如果那晚我有事,手機不在身邊,沒有接到那通電話,你有沒有想過,張小暉會遭遇其他人,或者是幾個,一群?”
不止宋明修,連說那話的季時都感到驚恐。
“她受傷害都是因為你。”季時嘲諷道,“宋明修,如果你真想她好,就離她遠一點。”
說到這裏,季時冷笑了一下,“我忘了,你們已經結束了。”
宋明修的眉眼始終低垂,那股挫敗感在他周身圍繞,侵入四肢百骸。
他平靜,波動不起,在那副表皮之下,已經失去理智。
把門關上,反鎖,季時走到床前。
張小暉還維持着之前的姿勢,雙手放在前面,兩條腿伸直,一動不動。
季時伸手一摸,將她的臉捏住,揪起一塊肉。
痛覺襲來,張小暉的眼珠子轉了一下,視線離開天花板,移到季時身上。
季時揪着包子臉,捻了捻才不舍的鬆開。
“外面又開始下雪了。”
張小暉靠着床,“是嗎?”
季時瞅着張小暉臉上的紅印子,想親一口,“所以我晚上不回去了。”
不回去?張小暉蹙眉,什麼意思?
“現在我也是當爹的人了,為了節省開支,我晚上不住酒店。”季時用一種懶散的語氣說,“我看這床不小,不如你分一半給我。”
張小暉的臉一白,“不行!”
點到為止,季時打開袋子,端着碗勺過去,“喝粥。”
張小暉扭頭。
季時挑眉,“要我喂你?”
張小暉硬邦邦的說,“我不喝。”
季時拿勺子攪着小米粥,“宋明修都知道了。”
張小暉不吭聲。
季時繼續慢慢悠悠,“你說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太失敗了,想不開,一怒之下跑去找賀仲?”
“或者去找賀欣,拿她威脅賀仲,這事雖然不太符合宋明修光明磊落的……”
張小暉的眼帘一顫,她冷聲打斷,“季時,你說夠了沒有?”
季時諷刺,“跟我說話,你半死不活,一提到宋明修,你就來勁了。”
張小暉閉上眼睛,“出去。”
又讓她不高興了,季時扶了一下額頭。
看看碗裏冒着熱氣的小米粥,又看看張小暉抿着的唇,季時吃了一口,忽然捏住張小暉的下巴,舌頭一伸,快速將那勺小米粥渡入她的口中。
他一退,張小暉就跑。
他必須步步緊逼,張小暉無處可逃。
張小暉被迫咽下去那口粥,她感覺從口腔到整個胃裏都是季時的味道。
那味道無孔不入,越想忽略,就越清晰。
正要發火,就聽耳邊的聲音說,“你看,就算哪天你生活不能自理,我一樣能餵飽你。”
張小暉一愣,到嘴的那些話錯過了說出來的最佳時機。
她抿起嘴角,什麼都不想說了。
夜深人靜,季時沖洗過後,鑽進被窩裏。
張小暉被他錮住,動彈不得。
靜謐的病房裏,消毒液的氣味充斥四周,夾雜着別的氣息,分不清是張小暉的,還是季時的。
“小暉,我們和別人不同,可以省去相互了解,試探底細的過程,是不是?”
“你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努力。”
“我想在花園給孩子建一個旋轉木馬,滑梯,還有鞦韆,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帶孩子去那裏玩,我們要不要種一棵樹,看着它和孩子一起成長,等孩子長大了……”
那些話彷彿施了魔法。
慢慢的,張小暉僵硬的身體放鬆,呼吸均勻,她在耳邊的低喃聲里中睡了過去。
季時移過去一點,又移過去一點,低着頭,偷偷在張小暉的後頸吮了吮。
他把手伸到張小暉的衣服里,摸摸她,指腹輕輕摩|挲。
好一會兒,他把手拿出來,拉拉張小暉的衣角,從後面擁着。
卑鄙也好,無恥也罷,他都要把這個人佔為己有。
剛過零點,張小暉餓醒了。
她迷茫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身處醫院,因為孩子,而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是她的同學,朋友,現在是孩子的父親。
混亂且成事實的關係。
不知道是不是孩子的原因,引起了身體的變化,現在她和季時相處起來,似乎少去了尷尬,又回到了以前的肆無忌憚。
“深更半夜的,你把眼睛睜這麼大幹什麼?”
季時往張小暉耳朵里吹了口氣,張小暉嚇的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她挪到床邊,找拖鞋下床。
“你不睡覺了?”
季時拽張小暉的衣服,張小暉掰開他的手,“我餓了。”
季時,“……”
他又去拽張小暉,“餓了?”
語氣里全是難以置信,晚上吃的比他還多。
張小暉不管他,在桌上翻找出奶粉,餅乾,還有好幾種口味的小麵包。
季時撐着頭看她泡奶粉,坐在椅子上邊吃邊喝,嘴巴一鼓一鼓的,像小倉鼠。
“我也要吃。”
張小暉差點噎住,她隨手朝季時扔了一個小麵包。
季時伸手接住,沒拆開吃,丟到一邊,“我要吃你手裏的那個。”
張小暉罵道,“有病。”
季時勾勾唇,目中帶笑,他就愛吃張小暉吃過的。
兩人吃了零食,瞌睡蟲一時半兒是回不來了。
“搬來跟我住吧。”季時得寸進尺,“你要是不待見我,就住三樓。”
他半側着身子,呼吸噴在張小暉頸后,“整個三樓都是你的,我在二樓,沒有你同意,我不上去,行不?”
話乍一聽是在商量,退讓。
經不住琢磨。
一琢磨就暴露了季先生的壞心思。
張小暉不為所動,她不同意就不上去,當她是傻子嗎?
“不行?”季時沉吟道,“左邊有一棟小房子,你住那兒,這樣行不?”
他就想把張小暉安置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下班回來能看見,第二天上班也能看見。
至於住哪兒,先搬過去,後面就好辦了。
“我為什麼要搬去你那兒?”張小暉蹙着眉心,“季時,你是不是想用孩子栓住我?”
話一出去,張小暉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這話她偶爾在某些愛恨情仇的電視劇里看到,一般是男人對哭哭啼啼,沒自信,又沒安全感的女人說的。
繞是厚顏無恥,死皮賴臉的季時都耳根子發紅,好在沒開燈,不會被發現。
“我是想方便照顧你。”
“你照顧我?”
“怎麼?”
“算了吧。”
“張小暉,你把話說清楚,什麼叫算了吧?”
季時摁着張小暉,掌心下,她的身子因為局促不安而起伏。
張小暉把臉偏到一邊,又被季時扳過去。
黑暗中,他們呼吸碰撞,試探,被流動的氣流推搡着,猛地相融。
季時退開,低聲說,“小暉,你的心裏沒有我的位置了,你要把宋明修從你的心裏挖走,不然我住不進去。”
疼,心裏那麼想,張小暉嘴上說了出來。
要怎麼挖?連着骨頭,忘了宋明修,她無法想像那會怎麼樣。
“打個比方,你在盆里埋了一顆種子,可是種子爛了,不會生根發芽了,那是不是要把爛種子先挖出來,這樣才有地方埋一顆新種子?”季時循循善誘,“挖的時候肯定會有點麻煩,挖掉就好了。”
張小暉問了一句別的,“你喜歡我什麼?”
她和季時認識那麼多年,從年幼無知,到懵懂青春,他們都吵嘴,打鬧,把彼此貶的一文不值,向來不合。
直到再重逢,才有所緩和。
即便緩和了,他們也同樣爭吵,張小暉不明白,季時怎麼就喜歡上她了?要追求她,跟她交往。
是不是搞錯了?
季時反問,“你就沒有發現我對你和對其他人的不同?”
張小暉不語。
她早就發現了,季時不排斥她。
“那只是我們太熟了。”
季時賭氣,“我分的清!”
“我喜歡碰你碰過的一切東西,喜歡吃你吃過的所有食物,喜歡看你看過的每個地方,小暉,那都是因為我喜歡你……”
男人誠懇激動的表達自己的愛情,唯一的聽眾進入了夢鄉。
“懷孕的人這麼容易睡着?”季時抽抽嘴,他忽然想起一般,低低的喚。
“小暉。”
“小暉。”
“張小暉。”
睡着的人意識模糊,“嗯……”
“搬來跟我一起住吧。”
“嗯……”
季時按下錄音,確定。
他把手機拿走,張小暉,你賴不掉了。
冬夜大雪,被窩裏熱火朝天,街頭冰凍三尺。
宋明修把胃吐空,整個人沒有一絲神采,找不出平日的半點睿智清俊。
陸軍看自己兄弟三魂六魄都丟了,他都有些看不下去。
“明修,張小暉已經跟季時在一起了,還有了他的孩子,你就把她忘了吧,算了,沒必要再折磨自己。”
算了?宋明修呵呵的笑,怎麼能算了……
他和小暉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賀仲一手策劃,還有賀欣,季時,不能算了。
“給賀欣打電話了?”
陸軍心裏咯噔,面色如常,“啊?打給她做什麼?”
宋明修還在笑,滲人,“那次不就是你拿我的手機打給她的嗎?”
被發現了,陸軍尷尬的擠出一個笑容,“明修,兄弟我這不都是為你好嗎?”
為我好?宋明修的目光徒然凌厲,“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事瞞着我?”
陸軍嗓子干,他兩眼一閉。
“前段時間,就是賀欣割腕自殺那次,賀仲找我,聊了我們幾個高中時候的事,他……”陸軍硬着頭皮說,“他是想了解張小暉。”
他說對了,賀仲那個老狐狸果然是對症下藥,夠狠毒。
宋明修揪住陸軍的衣領,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陸軍踉蹌着坐在積雪上,“明修,你聽我說,一輩子長着呢,你現在只是一時難受,時間一長,你也就……”
“夠了!”宋明修的語氣平靜下來,卻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陸軍,從今往後,我們不是兄弟。”
陸軍瞪大眼睛,咆哮道,“就為了那個張小暉?”
“是!”宋明修面目猙獰,“就為了她!”
“別人不知道就算了,你不知道她對我有多重要嗎?”
陸軍將埋藏在心裏的那些話說了出來,“就算沒有賀仲的破壞,你和張小暉也遲早要分,人是會變的,你不是高中時候的你,張小暉了也不是高中時候的張小暉,十年啊,你們沒了十年,你只是……”
宋明修一拳頭揮過去。
陸軍沒還手,給他揍。
打夠了,宋明修躺在雪地里,身子顫動,他哽咽着,痛哭流涕。
陸軍嚇到了,都不知道怎麼安慰。
好一會兒,他長嘆,割肉都能長起來,時間問題,會好的。
宋明修回到公寓,早就在車裏等的賀欣立刻下車,“明修,你怎麼喝成這樣?醫生不是說你不能再……”
宋明修開口,帶着濃烈的酒氣,“你是在擔心我嗎?”
賀欣以為宋明修生氣了,她忙說,“我,我是作為朋友……”
打斷賀欣,宋明修按着她的肩膀,“跟我上樓。”
賀欣暈乎乎的,直到背後的門砰的關上,她才知道這不是做夢。
“你喜歡我是嗎?”宋明修捏着賀欣的臉,“說實話,給你一次機會。”
看着近在咫尺的臉龐,賀欣痴迷的說,“明修,我愛你。”
“是嗎?”宋明修收回手,“把衣服脫了。”
賀欣的眼睛睜大,漂亮的臉上通紅,“現,現在?”
宋明修扯開領帶,“現在。”
賀欣羞澀不堪,她咬唇,攥着裙子的手緩緩鬆開。
寒冷爬進每個毛孔,她覺得宋明修的目光是在打量一件物品,可等她再去看,只有白亮的燈光。
宋明修將大衣脫掉,伸手摸摸賀欣,“去洗澡。”
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賀欣心裏害怕,緊張,期待。
她已經得知張小暉跟季時搞到一起去了,還搞大了肚子,明修肯定很傷心。
所以她才過來。
片刻后,帶着一身水汽的賀欣出來,白裏透紅,她柔柔軟軟的說,“明修……我……我害怕……”
宋明修摸着她的臉,“你不是一直想要我這麼對你嗎?”
賀欣害羞的不知道怎麼回答。
宋明修撐起身子,欲要離開。
賀欣拉住他,主動湊上去……
事後,宋明修靠在床頭抽煙,吞雲吐霧。
賀欣趴在宋明修胸口,“明修,你和小暉姐,你們……”
宋明修彈了一下煙身,騰起的煙霧遮住了他的表情,“分了。”
分了?賀欣高興的想笑出來,終於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