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自請離家

第8章 自請離家

八月十五,中秋節。

戌時將近,一輪皎白的明月高懸在天空中,為深藍的夜幕籠上一層朦朧的白。

顧家後院僕從如織,榮景堂已經擺好了六桌席面,當然,一個世家大族人丁何其繁茂,六桌當然不可能坐下,如今能上座的,不是族中嫡系中的嫡系,就是有出息的分支,若將顧家看作一棵大樹,那麼這裏就囊括了這棵樹的所有主要枝幹。

顧太夫人手下得力的管事媳婦聽下頭的人彙報了一遍參宴的主子,又細細的在腦中將顧家關係羅列了一遍,忽而氣急敗壞的對着手下丫鬟罵道:“六小姐呢?六小姐那邊你沒派人去請?!”

丫鬟嚇得冷汗直流,忙道:“是奴婢健忘,這就去請。”

“還不快去。”

“是、是……”

見那丫鬟離開,管事媳婦也鬆了一口氣,回過神來猛然發現她已多年沒有見過顧玄薇了,對她最深的印象竟還停留在四歲前那個人見人愛的雪玉娃娃上。

畢竟六小姐因為沒有習武天賦,在顧家的存在感可謂低的不能再低,又對外稱體弱多病,很早就不參與家中各種年節聚會。顧太夫人知六小姐其實無大礙,只感嘆憐惜她不能習武,怕在面對兄弟姊妹抬不起頭,便沒有細究她總是稱病之事。如今中秋家宴,雖說往常那邊都是老規矩稱病,不過對方不來是一回事,去不去請又是另一回事。

顧玄薇嫡系的身份,雖說隱形能量比不上其他習武的子弟,但明面上僕人絕不敢怠慢的,否則無異於挑釁顧家主人的權威。

結果沒一會兒,管家媳婦發現剛剛去碧瀾院請人的丫鬟焦急的急步跑來,後面跟着碧瀾院的大丫鬟紫衫。

管家媳婦心中咯噔一響,豎眉呵斥:“出了何事!”

“六小姐不見了。”

“什麼?!”管家媳婦渾身緊繃的看着紫衫。

紫衫雙眼通紅,臉色慘白:“小姐前些日子打暈奴婢前,命令奴婢不許主動提起此事。”

“主子命令不可辭,今日太夫人派人來問奴婢才敢相告。”說著跪下,向管家娘子奉上一張紙箋。

管家媳婦被紫衫一番滴水不漏的說辭堵得說不出話來,若說她不阻止主子做危險的事,人家被打暈了,若說她不趕緊上報,顧玄薇又才是她最應效忠的主子。如此管家娘子雖然氣憤,卻暫時不好懲治紫衫,只得接過紙箋,見到上面寫的內容后更是只能幹瞪眼了。

‘有事外出,院中一應如常,月中而歸,若遭捉問,示此免責。’

紙箋上的字跡行雲流水,不激不厲,從容不迫而神氣內斂,無法而有法,合該是有道高士才能揮就,讓人難以置信會出自一個十歲女孩之手。

管家媳婦一年所受的驚大概都沒有今日多,管不得馬上要開宴,忙去求見顧太夫人。

顧太夫人本來在內堂與幾名兒孫言笑晏晏,管家娘子進屋后連忙告罪,附在她耳旁將此事說了,同時遞上紙箋。

顧太夫人接過紙箋,先瞧見字露出驚色,看完內容后,復又仔仔細細看着上面每一道筆鋒,眼中精光流動,不知在想什麼。

見此情景,坐在下首的顧氏子弟無人再說一句話。

直到過了一會,顧太夫人像是回過神來一般將紙箋收入袖中,起身走出內堂,走到坐着絕大部分顧家高層的外廳。

外廳中所有人見到顧太夫人出來,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顧太夫人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有不輕不重的聲音里透着顧家掌權人的威嚴:“六丫頭不見了,查。”

聞言眾人先是大驚,隨後躬身應是。

而恰在此時,又有僕人來報:“太夫人,六、六小姐來了……”說話的人聲音有些恍惚。

所有人循聲看去。

只見門外滿庭清輝下,一人不疾不徐的踏月而來。

滿屋都沒人見過這麼好看的人,縱然她只是個十歲的女孩。

她的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籠着玉一樣溫潤晶瑩的光芒。

她還有一雙弧度優美的鳳眼,那是一雙美不可言的眼睛,神秘高貴,像是嵌着天上寒星,充滿了奇異的魅力,還透着不可言說的神韻。

更難得的是,她身上那種超凡絕俗的氣度,那是一種修鍊有成的高手才有的氣度。

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氣度,讓她玉人孑立,舉世無雙。

縱然她還只是一個十歲的女孩。

原本熱鬧的大廳變得安靜起來。

對於這種情況,顧玄薇卻已經習以為常,只抬眸看着顧太夫人淡定開口:“玄薇有話,要單獨與祖奶奶大伯說。”

顧太夫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與眼中猶帶難以置信的顧博明對視一眼,無言的點了點頭,三人進了另一間無人的偏廳。

他們離開后,廳中才漸漸恢復了人聲,莫名的沒有人提起顧玄薇,而是神思不屬的散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這個曾讓家族寄予厚望又出了一個大丑的六小姐,雖知道她小時候漂亮,沒曾想如今竟成了這般人物……

在場沒有人不驚艷,恐怕再過幾年,只見一眼,她就能叫人移不開目光了。

…………

偏廳中,顧太夫人與顧博明坐在椅子上,看向站在對面的顧玄薇。

“你要說什麼?”

顧玄薇直接跪下,說出了一句讓兩人驚怒不已的話。

“玄薇自請離家,自力更生。”

顧太夫人一把拍在扶手上,老木扶手頃刻變形:“顧家哪裏對不起你?”

顧玄薇眼瞼低垂,不為所動:“無,只是玄薇天性難馴,不肖顧家子弟。”

“好一個不肖!”顧太夫人聞言怒極反笑:“你爹是我親孫子,當年你娘拖着重傷拚死生下你,所有人都看着你生在顧家長在顧家,顧家將你養大,衣食優渥,從未虧待,現在你說你不肖顧家人?你將這些付出置於何地?!”

顧玄薇從懷中取出絲帛在手上展開:“顧家養育之恩,玄薇奉上盪龍決先天部分償還。”

此話一出,兩人皆是一震,再也難以平靜,猶自來不及追究顧玄薇從何處得知盪龍決傳承斷代,又是從何處得到,目光灼灼的盯着顧玄薇手中之物。

“這是真的?”

“不敢欺瞞長輩。”顧玄薇沒有賭咒發誓,從她口中說出的話就是莫名的讓人信服。畢竟能擁有這樣氣度的一個人,是絕不屑在這種事上說謊的。

座上兩人沉默了一會,顧博明突然冷哼一聲:“反了天了不成?忤逆長輩,大不孝,念你此次有功,就罰你禁足三月。”

說著他周身真氣外放,朝着顧玄薇涌動,就欲將她拿下。

顧玄薇抬頭,似笑非笑的看着顧博明,於此同時,一股絲毫不弱於對方的真氣外放而出,瞬間將他試探性的真氣壓制。

“玄薇僥倖得入先天,祖母大伯不必擔心玄薇離家后無法立足。”

先天!她竟然真是先天!

縱然之前見她時兩人已經隱隱有了猜測,可當這樣的事實擺在他們面前的時候,還是抑制不住的震駭住了。

這要何等的天資,何等的際遇,才能有這樣的成就?天下間有記載的最早突破先天的強者也是在十七歲,那位後來達到了讓無數武者仰望的宗師境界。而此時他們面前的顧玄薇,比那位還小了足足七歲,十歲的先天,簡直是駭人聽聞!

顧太夫人和顧博明一時僵立當場,腦中無數思緒翻騰。

顧玄薇跪在地上,臉上平靜的神情無言的訴說著她的篤定不移。

良久,顧太夫人眼中閃過難以言喻的痛惜悔恨,當顧玄薇只是一個普通人的時候,她的地位不能和盪龍決傳承相比,當顧玄薇是一個成年先天的時候,她的地位也不能和盪龍決傳承相比,而當她是一個驚世駭俗的十歲先天,甚至將來有望達到那神秘浩瀚的宗師之境的時候,盪龍決傳承又算得了什麼?

只是,如今為時已晚。

當顧玄薇成就先天之後,無論她是什麼年紀,都得將她當成一個同階強者來看待,顧家作為一個武道世家,所有先天加起來也不過八人。如今從顧玄薇口中說出來的話,就代表了一個先天強者的意願。而這個世界,是一個由強者主宰的世界,顧家也還沒有命令強迫一個先天強者的實力,因為哪怕是顧家八個先天齊齊出手,顧玄薇絕不可能打贏,但她想要逃走卻是綽綽有餘。

而一旦那樣做,怕是最後一點情分都要消磨乾淨,還不如留得一分因果,日後好相見。

顧太夫人艱難的開口,聲音像是在砂紙上摩擦:“你今日是無論如何也要走了?”

顧玄薇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這個上輩子最疼愛她,也是定下她作為犧牲對象的曾祖母,垂下眼瞼。

“是。”

“我本想饋贈你萬千家資,可知你不會承顧家這份人情,然你出門在外,身上無財不行,你父母留下的遺產遺物合該你繼承,大件的折成銀票,小件收攏,你都帶去吧。”

顧太夫人此時變成了一個面對孩子遠行的長輩,擔憂又絮叨,溫聲囑咐了一番,瞧見顧玄薇閉了雙眼,眼角滑下一滴淚,反倒更明白她已經下定決心不可更改。

也是,武者跨入先天,需要的可不是內力積累,而是對人生對修行的感悟,所求的就是一個念頭通達,一旦做出的決定,又怎麼容易更改。

顧太夫人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像是一夕之間蒼老了很多。

“顧家六女感染風寒病逝,你可滿意?”

顧玄薇將盪龍決好好的擺放在顧太夫人腳前,伏跪於地,對着她深深叩首。

“玄薇去也,祖奶奶、大伯保重。”

縱然這一世有了改變,說不定沒有了原本不可調和的矛盾,然而能有這一切都是託庇了前世的記憶之功,顧玄薇自然也無法將前世與顧家的糾葛視若無睹,所以今後與顧家兩清,斷絕往來,才是最符合她心性的做法。

中秋夜,合該團圓的日子,盪龍決斷代傳承重歸家族這樣的大喜事讓下面的族人歡天喜地,然而顧家兩個最高的掌權者卻提不起半點歡欣,只有他們兩人知道,這一夜,顧家失去了什麼。

明月高照,北上的官道上孤零零的就行着一輛馬車。

顧玄薇從車中出來,親昵慵懶的將頭靠在了蕭冰肩上,弄得對方又驚又羞,臉色大紅,見狀她哈哈大笑,伸手揮舞韁繩趕馬,寶馬嘶鳴一聲,驀然提速。

兩人的笑聲回蕩在空寂的大道上,從此天地蒼茫,紅塵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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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嬌隱於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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