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069 簪花大會

69.069 簪花大會

069簪花大會

皇帝不日便召見了爾朱勁,那日恰到秋姜休沐,由鄭紹侍駕,下面人回來稟告,說皇帝龍心甚悅,加封爾朱勁為“鎮北王”,其妻為“安國夫人”,位同三夫人,並授以同等石俸。

這可是莫大的殊榮。

詔命一下,府里丫鬟婆子緊趕着跑進內苑告知安國夫人宇文氏。這日天氣不爽快,宇文回娘也有些神色懨懨。聽完下人的稟告,她的神色都沒有變一下,一點欣喜也不露,只是嗤地一聲嘲諷一笑:“我要這勞什子的虛名有什麼用?石俸銀錢?我們宇文家還不缺這個。”

貼身侍女茹娘賠笑道:“這是陛下的賞賜,只有夫人才有。你是唯一的正室,外人說起來,只會說六汗妻宇文氏,可不會提到斛律蘭容那小蹄子。”

“你提她作甚?”宇文回娘臉色一變,冷冷道,“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們這些人,私底下都叫她二女君呢。”

茹娘大驚失色,“噗通”一聲跪地:“奴婢可沒說過這樣狼心狗肺的話!她斛律蘭容算什麼東西?她也配?”

宇文回娘又冷笑:“配不配,你我說了不算,六哥說了才算。”

茹娘道:“六汗不是那樣的人。”

“不是嗎?”宇文回娘有那麼一刻的恍惚,初見時,他確實對她關懷備至、熱心體貼,結親后,雖然以禮相待,卻愈來愈疏遠她。他的妾室不少,排的上位置的卻只有大將斛律金的妹妹斛律蘭容,其餘幾個都是別人贈與的,禮尚往來的玩物罷了,或是攻城掠地時擄來的,沒什麼實際地位,不受寵的還不如她身旁的下奴婢子。

這兩年,他對斛律蘭容頗為鍾愛。論容貌,斛律蘭容輸她甚遠,性情也算不上溫良恭順,她實在不明白爾朱勁為何這樣喜歡她。

茹娘見她神色如此,試探道:“奴婢聽聞城西有座道觀,裏面有座神樹,很靈驗的,不若我們改日去拜拜?”

“求神拜佛有什麼用?六哥的心不在我這,怎麼折騰都無濟於事。”宇文回娘輕哼一聲。話雖如此,翌日她便攜婢子僮僕和若干侍衛往城西的飛仙觀去了。

此時的京都,信奉五斗米教的人不在少數,除了信仰佛教的弟子,附近人家閑時都會上飛仙觀上一炷香,聊表對張天師的尊敬。宇文回娘和茹娘到時,觀內正是最熱鬧的時刻,因着她們身份貴重,觀主便引她們到了內觀。

這地方清幽,不比外面嘈雜。上過香后,宇文回娘與茹娘去了後院,二進院落,到第三處院門前,但見東邊角落裏一棵大樹拔地而起,枝葉繁茂,遮天蔽日般將頭頂的炎日阻隔在外,僻出了一片難得的陰涼地。樹底下有個年輕儒生在看書,聽到她們的腳步聲便抬起頭望來,遠遠的,對她們相視一笑。

這人相貌儒雅,清俊不凡,不着粉黛修飾的容顏,脫塵清傲,眉眼更是說不出的熟悉,彷彿在哪裏見到過似的。

“你是誰,怎麼一個人在這看書呢?”茹娘面有赧色,壓住心裏的歡喜,揚起下巴高聲問他。

“怎麼如此無禮?”宇文回娘瞪她一眼,回頭對那儒生道,“都是我慣壞了她,郎君不要介意。敢問足下高姓?”

對方收了書卷,在樹蔭里對她們拱手道:“在下陳郡謝三娘。”

二人聞言,皆是吃了一驚。這樣氣度非凡的儒生,原來竟是女兒身?擦肩而過時,宇文回娘還回頭多看了她幾眼。走出了幾步之遙,茹娘忽然道:“啊,我知道為什麼她看着眼熟了。”又看着宇文回娘道,“可不與夫人有六七分相像嗎?”

宇文回娘聞言一愣,也是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茹娘興緻勃勃道:“而且,她可比夫人……”話說一半,又意識到什麼,陡然剎住。宇文回娘瞥了她一眼,涼涼道:“你是想說,她的容貌氣度更遠在我之上吧?”

茹娘訕訕一笑,不敢應答。

過幾日氣候又開始反覆,到了二月末,忽降霜雪,陰山山脈被籠罩在一片皚皚雪霧中,千里一片肅殺,幾步外辨不清牛馬。簪花大會便在這樣的時節來臨。這是胡族的固有節日,已記不住傳承了多少時日,每年的今日,上至貴族,下至庶民,都爭相趕來參與,盛況空前。

皇帝的御駕最先抵達岐山。這是毗鄰盛樂宮西北的馬場,本是拓跋部逐水草而居的發源故地,后拓跋部起兵,□□皇帝帶着部從西走大漠,這地方便漸漸荒廢了,直到北魏建國,歷代皇帝又將此處修葺興建起來。

漫天飛雪,視野所及,皆茫茫一片,軒車行來更為艱難。原本幾日的路程,硬是拖了半月。秋姜住不慣帳篷,披了紫色的貂裘便踱出來。皂靴踏入雪地里,一路走來,只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前方湖畔有冰凍的溪流,澄亮如明鏡,秋姜見了欣喜,快走幾步過去,望着凝滯不動的水中草和嶙峋怪石,不覺彎下腰去。

腰折一半,她驀然停住,眉梢一挑,下一刻身形如離弦之箭般側偏到一旁,身側佩劍隨之出鞘,攜着三尺青峰銳芒迅疾而去。對方似是不料她出手如此之快,倒退幾步,抬手格擋,順着她的手肘滑到她的手腕,倏然扣住。

秋姜抬頭一望,見到風雪中此人白凈含笑的面孔,也笑了,收了劍快走兩步,一拍他的肩膀:“怎麼是你?站我身後也不開口,我以為是猛獸呢。”

“大冬天的,哪裏來的猛獸?”林瑜之失笑。

秋姜道:“別掉以輕心,我聽聞這地方有雪狼。”

林瑜之奇道:“竟有這樣納罕的事?”

秋姜笑道:“你不知曉了吧?”

他配合地點點頭,果然見到她滿足的笑容,心裏也泛起絲絲暖意。陪她走了兩步,她忽然回頭問他:“今日不用當差嗎?”

“不是我當值。”

“你倒清閑。”秋姜道,側頭笑了笑,慢慢地笑容又隱匿在嘴角。

林瑜之想了想,還是試探地輕聲問道:“怎麼了?”

秋姜從未注意,他在自己面前,微笑下竟是這樣忐忑謹慎的心理——她沒有看他,只是望着遠處的湖面笑了笑:“這話我只與你說,我想檀郎了。”

“……”

“陛下猜忌他,京都更是遍地侯官耳目,我不敢給他寫信,也怕打擾到他。我想,他剛剛收復豫州,如今是一府都督,要平定叛亂,又要整飭軍隊,想必一定有不少為難的事情,我不能給他添亂了……但是,我着實是想他,日日都想,夜夜都夢到。”

她每說一句,林瑜之的心就痛一分。但是,他無法坦言,更不能對她表露心跡。她愛李元曄,那樣深愛,日思夜想,每一日都成了煎熬。一個是宿居隴西的貴胄君侯、天之驕子,一個是陳郡謝氏清高傲岸的女郎,他們註定是天生的一對,地造的一雙。她不將其他任何男子放在眼裏,對他們不假辭色,只因為他足夠優秀,只有他能配得上她。

他是如此地厭惡李元曄,又是如此地嫉妒他。出身、地位、才學,他什麼都有了,他還有一個別人永遠也得不到的謝三娘。

他每每想要對她坦白,話又憋在心口難開。他比誰都清楚,除了拒絕,沒有別的答案。很可能,日後連朋友都做不成。

宿命註定了他比李元曄更晚認識謝秋姜,註定了他出身吳郡張氏卻又沒落蒙塵,註定了他遁入佛門又重回俗世。他成不了菩提子,他只能做林瑜之。

謝秋姜仍在喃喃自語,全然忘我地沉浸在對李元曄的思念中,沒注意到身旁還有一個專註地望着她的林瑜之。

雪停了,秋姜回去御帳內輪值。黃福泉在外盤桓許久,見了她如遇救星,過來拉上她就往裏推:“去哪了?快進去吧,都叫了好多次了,旁人誰也不讓近身。”

秋姜一個踉蹌跌進賬內,正是頭暈目眩,一雙玄色綉雲錦紋的皂靴堪堪停住到她面前。頭頂有人笑道:“陛下,這是隨侍的婢子?怎麼如此毛躁?”接着話音的是斜伸下來的一隻手,意態閑適,頗有些懶怠和不經意。

秋姜忙起身,低頭退到一旁:“多謝尊駕。”卻並未搭手於他。

這人笑了笑,揭開帘子踏了出去。秋姜這才抬頭,卻已經看不到他的背影了,只有帘子還在不住搖晃。身後皇帝道:“去哪兒了?”

秋姜忙收住心神,垂首上前。

皇帝掀了被褥撐起半個身子,秋姜會意,給他墊了個軟墊,跪坐榻旁聽命。半晌,皇帝溫聲道:“外面冷嗎?”

秋姜低聲應道:“尚可。”

“哦?”皇帝語調尾音上揚,低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厚實的狐裘大氅毛領上逗留了片刻,嗤聲一笑,“穿得這樣豐厚,自然是感覺不到冷的。”

秋姜臉色有些發燙,抿了抿唇,不敢應答,只把頭垂地更低。

皇帝不再逗她,閉眼揉了揉酸乏的穴位,道:“依你看,這天幾日才放晴?若是一直這樣,恐怕今年這大會也是進行不下去了。”

“聖祖庇佑,簪花會必然如期舉行,陛下不必多慮。”

這話答地中規中矩,皇帝哼了聲,卻也不好挑她的錯,便轉言道:“會吹笛嗎?”

“從前不會。”開口太快,說完又後悔了,她暗暗懊惱。

皇帝聽后,果然笑了:“那是何時學會的?”

秋姜斟酌道:“……在西塢時,李君侯教我的。不過,微臣不通音律,也只是學了個皮毛而已。”

“無妨。”皇帝讓人取來一支紫玉笛,撫了撫笛下的綴飾,欣然遞給她,“朕有些乏了,你給朕吹奏一曲吧。”

秋姜只得道:“唯唯。”

這紫玉笛很是貴重,還未吹奏,外觀便讓人舒心了三分。她略微沉吟,橫起笛子置於唇下,試了兩個音。

音色頗佳。

但凡雅樂,開頭極為重要,雖算不上決定全曲,也起到個至關重要的作用。秋姜吹奏一首《遠山闌》,曲調連貫,一氣呵成,音調凄婉,如泣如訴,如怨如慕,裊裊餘音不絕如縷,漸漸在耳邊形成淡淡的迴音。

一曲吹完,賬外的風雪也停了,皇帝沉默了好久。

“好樂音。”斛律金從西邊過來,給出賬的爾朱勁撐開油紙傘。爾朱勁笑着望了他一眼:“你也懂聲樂?”

斛律金訕笑兩聲,摸了摸頭:“只是覺得極為動聽。”

爾朱勁閉上雙眼,幽幽道:“何止動聽,真是天籟之音。”他難得這樣毫不掩飾地誇讚,斛律金不懷好意地望了他一眼,笑道:“吹笛人應是一位絕代佳人。”

爾朱勁面不改色,唇邊笑意深遠,鳳眼微挑,抬了下巴輕噓一聲:“別瞎猜了,我沒瞧見她長什麼模樣,只是覺得,側影頗為熟悉。”

“那側影應該也極為曼妙,竟能得六汗如此青睞。”

爾朱勁笑而不語。

天公終是給了幾分顏面,過兩日放晴,萬里碧空澄澈,舉目遠眺,白雲悠悠,絲毫看不出幾日前的烏雲密佈。簪花大會如期舉行,鮮卑貴族和漢門貴胄在內圈載歌載舞,外圍則是庶族和寒戶的聚集地。眾人圍着篝火,連手稱快,俄而,數以千計的火把驟然亮起,頃刻間照亮了夜空,形如白晝。

掌聲如雷鳴般響起。這樣熱鬧的氛圍中,秋姜和青鸞幾人相視一笑,也毫不掩飾地笑起來。孫桃拉來一匹馬給她,迫不及待地邀功:“這可是我精心挑選的,娘子覺得怎麼樣?”

秋姜瞥了眼,呵呵一笑:“這是沒給吃飯嗎,懶洋洋的。騎這傢伙出去,我不輸才沒道理。”

孫桃心虛地轉過頭,左右打量那馬,躑躅道:“……我看着還好啊……”

秋姜冷笑不已。

青鸞忙打圓場:“好了好了,娘子換匹便是。若是怕被人追上,索性也不入圍了,直接回陛下身旁不是更好,誰敢朝你射箭啊?”說著給她正了正漆紗籠冠上的紅花。

秋姜簪的是一朵牡丹,還有娘子簪的是月季、芍藥、玫瑰之類的假花,但都是正紅色;郎君則簪紫花,也不限種類。這是鮮卑族的傳統節日,誰射落對方冠帽上的花,便是求愛之意,不可拒絕,除非在騎術和射術上比過對方,或讓自己心儀之人壓過對方的騎術和射術。

“娘子慢着。”青鸞過來,為她蒙上厚厚的面紗,高高的漆紗冠帽下,只有露處一雙迷人的長眼睛。

“這樣還能認出你的,才是真的喜歡你。”青鸞笑道。

這也是舊俗,是為了考驗對愛人的了解和認知。

錦書也過來,低頭為她戴上護臂。

“小心。”

秋姜翻身上馬,長鞭一揚便飛奔而出,只留下一陣滾滾的煙塵。三人從煙里咳嗽着鑽出來,目光哀怨,孫桃道:“娘子心眼真壞。”

“不許編排娘子。”青鸞笑罵道。

孫桃撇撇嘴,轉而放心裏嘀咕。

她策馬奔騰,越跑越遠,不知何時,身上的紅紗也臂帛獵獵翻飛,在風中翻滾着脫了手。她連忙勒馬返身,那紅紗和臂帛卻像和她作對似的總隔着一線,讓她夠不着又勾着她。追得失去了耐心,她乾脆勒停,只盯着遠處飛舞的紅紗暗恨咬牙。這時,斜空裏飛來一鞭子,輕鬆抄住那紅紗和臂帛,緊接着便有人趕着馬欺上來。

秋姜駕着馬在原地打轉,打量此人。

高大的身形,冠帽下皂紗遮面,一雙鳳眼微微含笑,極為熟悉。

“你的衣服。”他伸手遞過來。

“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挽臂紗罷了,你喜歡,便贈與你吧。”左右你也看不到我的模樣,秋姜冷笑,回頭揚鞭便奔走遠處。

無聊的人!

“咻——”的一聲,身後傳來破空聲。

她早有預料,連忙擦身貼到馬背上。箭矢擦着她的臉頰而過,真是好險——秋姜直起身子,回頭冷冷瞪了那人一眼,加速離去,煙塵滾滾,不刻便沒了影子。

爾朱勁圈着馬慢慢過來,撿起落空及地的箭矢,失笑一聲,抬手摘下了皂紗。

斛律金牽着馬過來,不可思議道:“六汗失手了?”

“沒事,不過是玩玩。”他隨手丟給了他箭矢,再度翻身上馬。

秋姜狂奔了幾百里,這才緩緩慢下步子。又過了幾里,前方出現了一條溪流,她喜不自禁,下馬奔過去,跪地便迫不及待地捧了水來飲。

喉嚨受到滋潤,總算那麼方才那麼難過了。

“找到你了。”身後一聲輕笑。她大驚失色,連忙側身,這次卻慢了一步,飛來的箭矢不偏不倚地打落了她鬢邊的紅花。

爾朱勁緩步過來,低頭將之拾起,放在鼻下輕嗅,半晌方睜眼,惋惜道:“可惜不是真花。”

秋姜起身,抬抄手便奪過:“乘人之危,算什麼君子?”

“做君子多累,我做個小人便心滿意足了。”

秋姜道:“君子不成,小人也難,只怕是梁山君子,虛偽矯作。”

爾朱勁微微一笑,長鞭收起,折作幾節攏在手心,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你說話一直都是這樣,謝侍中?”

秋姜怔了一怔,不明白他怎麼認出了自己。

下一秒爾朱勁就為她解了惑:“我沒有見過你的模樣,但是,我認得你。”他漫不經心地斜眼掃過她,語聲忽然喑暗下來,“旁人都喜歡熏香,你倒是新鮮,遠遠便有一股墨香味兒。這般附庸風雅的人,也是少見。”

謝秋姜冷冷一笑:“本官在御前聽命,主職便是侍奉文墨,沒有墨味,難道一身的脂粉味嗎?驚擾聖駕不說,本官可沒那閑情閑功夫日日上窯子。”說罷翻身上馬,一揚鞭便連人帶馬奔馳而走,頃刻間消失在草原天地的交接處。

爾朱勁耳中只有她嘲弄的聲音,仍在回蕩,記憶回到那日在雲煙樓的一切,略作思索,情不自禁地微笑出聲。

當朝正二品、金印紫綬的女侍中,一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女郎,卻位同宰相,深得皇帝寵幸、權傾朝野,無論哪一點,這都是一個讓人遐思而困惑的人。

不過此刻他最遺憾的,還是沒有見到她的真容。

風更急,颯颯地響,藍天下的白雲好似都要震蕩起來。但是甫一抬頭,好像又什麼都沒有改變,焦慮的只是賽場的人。鼓聲擂擂,琴弦錚錚,有歌手揚聲高唱一曲《敕勒川》,金色的嗓子高放嘹亮的歌喉,振臂的高呼響徹萬里的穹窿。

“看,那是什麼?”有胡姬忽然指着前方的低地。

是個高大偉岸的男人,約莫三十而立,卻光彩照人,容色頗為年輕,錦衣華服,長發散落,肩上攏着玄紫狐裘氅。不顧眾人的指指點點,他席地而坐,將一把胡琴按在膝頭,調幾個音,撥幾根弦,漸漸成了一首曲,伴着悠遠低沉的吟唱與嘆息,道盡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的蒼涼與悲壯。

不知何時,有人奏起胡羌笛,與他和聲一處,更有胡姬爭相為他伴舞,手連着手,腰撞着腰,齊齊涌到他的周圍,歡快地扭動,嫵媚地撒嬌。

“他就是爾朱六汗,塞北的雄鷹。我們北地,除了江陵二昳,就數他的容色氣度最為出眾。在塞北六鎮,他更是當之無愧的第一美男子。”庚尤在林瑜之身側倒吸冷氣,“秀榮部在他的領導下,兵強馬壯,銳不可當。多少的舉義軍被他坑殺,多少的兒郎喪命他的馬蹄下。俘虜到了他的手裏,沒有一個活口。這樣鐵血殘酷的手段,卻沒有激起更大的反抗,短短一個月,卻掃平了六鎮的叛亂,任誰說起,也要豎起一根大拇指。”

林瑜之沒有回答,只面無表情地望着不遠處奏琴吟唱、與眾胡姬調笑的俊麗男人。

爾朱六汗、爾朱郎?

他不自禁地按緊了手中佩劍。愣神的功夫,忽有一支飛箭迅疾而來。他想要逃離,已經為時已晚。冠上紫花被人射落,周圍有女郎拍手叫好。

遠處幾個錦衣胡女圈着馬走過來,笑嘻嘻圍着他打轉,一個領頭的貴女出來道:“林使君,可還記得我們?”

林瑜之面色淡漠,眼神冰冷。

長樂縣主一點不惱,繞着他走了兩步,調笑道:“這樣一張出眾的臉,何必總是板着?今日被殿下看上,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呢。笑一笑,你笑一笑啊。”

身旁幾個胡女一同應和:“林郎,你笑一笑嘛——”

“你們夠了!”元嘉公主撥開幾人進到內圈,在他面前站定,“她們開玩笑的,你別介意。”說話的功夫,目光仍是望着她,雖然面色微紅,神色卻還算鎮定。

長樂縣主掩嘴嗔笑:“有了愛郎,忘了姊妹。你便是我們大魏的四殿下——”

眾胡女又是笑聲此起彼伏。

“你們!你們夠了!”元嘉惱怒地回瞪她們,回頭對林瑜之道,“你不用理會她們。”

林瑜之卻忽然跪地,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承蒙公主錯愛,微臣受之有愧,實不敢當,還請公主另擇所愛。”

周圍忽然鴉雀無聲。

元嘉臉上的笑容漸漸收去,俯視着他,溫聲道:“你是說真的?”

“微臣句句屬實。”

“好。”元嘉點點頭,切齒地笑,“你好膽色。”猛地一鞭子抽向他。林瑜之哪裏敢躲,也不能躲,結結實實地受了:“多謝公主。”

元嘉掉頭就跑。

“你——”長樂縣主氣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忙轉身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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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郡謝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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