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劍拔弩張
015劍拔弩張
謝崔氏冒着風雪過來,腳上的錦履濕了一片,兩個丫鬟正俯身為她擦拭。
“行了行了。”她微微踢了踢腳尖甩開二人,抬手撫了撫搭在肩上的披帛一邊。上等的水貂毛,拂過掌心細軟光滑,格外舒適,只是這院裏的情景讓她皺緊了眉,平日慈眉善目的微笑蕩然不在,涼涼道:“這是唱的哪出啊?”
“祖母,你可來了!”謝雲姜搶先開口,奔上前接住謝崔氏的手,嬌嗔道:“三阿姊的丫鬟弄壞了長姊給我的翠紋織錦羽緞大氅,你可要我為五娘做主啊。”
謝崔氏宛然一瞥,望着她慈藹笑道:“什麼翠紋織錦羽緞大氅啊,老身怎麼沒見過?”
謝雲姜抬抬手,湘雲就捧着那件殘破的大氅過來了,低頭奉上。
謝崔氏用指尖撥了撥,瞧見中間那碗大的撕裂口,輕嘆道:“可惜了。”
“可不是?這上面的針線,不少還是長姊親手縫製的。”謝雲姜翻到那大氅的背面,但見針線細密,外表幾乎看不出拼接。她懊惱道:“死賤婢,竟然如此不知好歹,你說,我能不好好懲罰她嗎?”
“是該罰。”謝崔氏道,轉而卻噙了一絲疑惑在眉間,“但她是五娘院裏的婢子,怎麼會弄破你的衣物?”
謝雲姜容色一滯,不覺放開了那大氅,低着頭,頓了會兒方抬頭悶悶道:“本是讓湘雲去拿的,可惜路上湘雲被繡房叫去做事了,又恰巧碰上她,想着不過一段路的距離,誰知道這賤婢這麼不當心。”
謝崔氏微微點頭,慢條斯理地說:“那確實是該死。耿壽嫗——”
“奴婢在。”
“掌嘴。”
謝雲姜面露得色。
耿壽嫗走到錦書面前,手掌高高揚起。湘雲亦在旁看着,心裏快意無比——誰知“啪”的一聲脆響,那一掌結結實實反手落到了她的臉上。湘雲被這巨大的力道打地後退三步,趔趄着跪倒在地。她猶自不解,不可置信地望着耿壽嫗。
謝雲姜也看呆了,驚怒道:“阿婆,你這是做什麼?”
耿壽嫗不發一言地收了手,面無表情地退回謝崔氏身旁。
謝崔氏笑着過來拍了拍她的手:“湘雲是你的婢子,伺候你是她的責任,她卻把東西半路交付他人,已是失職。如今衣裳破了,還諸多推諉,這是更大的過錯。”
謝雲姜沒忍住,掙開了她的手:“祖母偏袒三阿姊!”
謝崔氏笑容淡雅,並不動怒,恍若閑話家常:“不是你的婢子,你打也打了,罵了罵了,還想怎麼樣呢?”
謝雲姜道:“她弄壞了我的大氅,就這麼算了?”
謝崔氏雍容一笑:“那多簡單的事,你這大氅價值幾何,讓三娘子從賠給你便是了。”
謝雲姜心裏便有了計較,轉過身來,略揚了揚俏麗的臉,對秋姜笑道:“阿姊恐怕不知,這翠紋織錦羽緞大氅取的是上好的水貂毛,綴飾的翠羽取自綠孔雀的尾尖,上面的鳳鳥花卉紋綉是仿古時用辮綉法全部施繡的,看似輕薄,實則底綢用了三層,分別染色,且用的是二暈配色法配色。王家的七娘曾出二百金和我要,我都沒給呢。”
秋姜過來拉了她的手,笑道:“看着是不錯,但是,我是不懂這些,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如今都破了,你就算是喊上一千金,我也沒個辦法啊,左右隨你怎麼說。”
謝雲姜氣得直打顫,狠狠甩開她。
秋姜腳下沒踩穩,倒退了幾步摔倒在地,右手腕子不偏不倚磕在角落裏的花盆上。只聽見“叮”的一聲,她腕上的一隻血玉鐲子碎成了兩半。
她忙拾起這二瓣碎鐲,坐那兒怔怔出神。
謝雲姜道:“三阿姊,五娘不是故意的。一個鐲子罷了,五娘一定賠給你。”
秋姜搭了青鸞的手站起來,義憤填膺地踱到她面前:“賠?你怎麼賠?這可是西漢時竇太后戴過的血珀鐲子,價值千金呢!”
謝雲姜被她的盛氣驚地一滯,隨即面上便有惱色:“你說是就是了,漢都滅亡百年了,我找誰問去?隨你怎麼說就是了。”
秋姜忽然一拍手,囅然而笑,眼中多有促狹之意:“這可是五妹你自己說的。”
謝雲姜回過味來,氣得身子直發抖,聽見身後謝崔氏清咳了一聲:“你來我往,你們現在也算是扯平了。錢財乃身外之物,都是自家姊妹,何必為了這些黃白之物爭執?此事就此揭過吧。”
“祖母!”謝雲姜不甘心,還要再爭辯幾句,卻被謝崔氏一個嚴厲的眼神嚇得噤聲了。
秋姜道:“天寒地凍的,不打擾五妹妹了。”於是和謝崔氏略略屈膝,帶着青鸞錦書離開了這裏。
謝崔氏囑咐了幾句,也轉身離開。
湘雲湊到謝雲姜面前諂媚道:“女郎不必生氣,三娘子也沒討得了好,這婢子的手沒個十天半個月是好不了的。”
誰知謝雲姜反手一個耳光狠狠摑到她臉上,大罵:“都是你出的餿主意!”她氣得都快瘋了,大喊了一聲,提起裙擺怒氣沖沖地跑進了屋子。
湘雲撫着臉在心裏咒罵:呸,還不是你自己弄破的大氅!
回去后秋姜馬上差人請來了瘍醫,開了幾帖葯,又給錦書包紮上藥,讓兩個小丫鬟服侍她睡下了。
她和青鸞一齊出了房間,外面天色昏暗,冷風刮在身上如凜冽的刀刃。秋姜只覺得心頭燒着一團火,又有一把尖利的刀子在切割她的喉嚨,讓她憤怒痛惜地喘不過起來。
青鸞發覺她臉色不對,聲音比平時更加溫柔:“女郎還為白天的事生氣嗎?”
“生氣?”秋姜冷冰冰地反問,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肅殺。青鸞一怔,不由握住她的手,捂在心口,柔聲道,“娘子暖和些了嗎?”
“我心裏冷。”秋姜抽回自己的手,腦海中記憶翻湧,附身到這具身體前的記憶紛沓而來,想起王氏等人明裡暗裏的為難,攪的她意難平,“先妣出身鮮卑皇族,論身份,遠遠在她之上,如今不在了,卻連她的女兒都要騎到我的頭上來!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如果謝雲姜只是衝著她來,她也許不會這麼生氣,但是,她卻對她身邊的人下手,實實在在觸犯到了她的底線。
青鸞見她迎着風站立半晌,心裏焦急,便道:“女郎不是還要讀書嗎?不如先回房內吧。”
秋姜想了想,點點頭。
回身的時候,有丫鬟來稟告她,說前院的執事來求見。秋姜在唇齒間琢磨着“招安”兩字,確定並無印象,回頭去看青鸞,青鸞也是一臉茫然。她皺眉說:“讓他進來。”
招安低頭疾步,到了台階下端端正正給她行了個禮。
秋姜站在上面平淡道:“我與你們周執事素無來往,這是什麼風吹來了貴人?”
招安聽她語氣不善,更加不敢抬頭,聲音倒還沉穩,擲地有聲:“女郎誤會了。小的和錦書阿姊有舊,聽聞阿姊受傷,特地前來看望。雖然幫不上什麼忙,要是能看一眼阿姊,知曉阿姊傷勢,心裏也放心了。”
秋姜訝異中,面色卻一點不變,只拿眼光不動聲色地審度他。
招安額頭慢慢沁出了一層汗珠,雖然不曾抬頭,仍覺得有一束雪亮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在他臉上掃視——聽聞三娘子雖然粗豪,但性情直爽,與人為善,此刻見了,他在心裏道:傳言真是瞎。
秋姜這才微微抬手:“起來吧。”
招安不覺在額頭抹了一把,依然不抬頭,只是雙手奉上一隻銀色雕花的小圓盒:“這是活血化瘀的寶葯,之前小的為郎主辦事受了傷,郎主特賜的。小的沒什麼好東西,只希望錦書阿姊早些痊癒。”
秋姜示意青鸞下去接了,對他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見面就免了,錦書還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多有不便。”
招安心裏失落,臉上卻絲毫不敢表露,謝了恩道:“小的告退。”
他來得快,去得也快,身形輕健,口中雖然自賤,言談說話間卻頗有爽朗的氣度——秋姜笑了笑,回頭對青鸞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錦書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
青鸞年方二八,卻還未婚配,聞言面色一紅,啐道:“娘子真不知羞。”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若是情投意合,我便一應幫你們做主了。”說完也不看錦書驚愕的臉色,踏步直接進了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