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四章
元慶十二年六月十六,乃大吉之日。
這日,是大齊皇帝劉禎幼妹昭平公主劉意映出降之日。
駙馬是丞相司馬曜之嫡長子司馬珩。
昭平公主為今上胞妹,而丞相司馬曜在朝中權勢如日中天,因而這一場婚禮極盡奢華,送嫁儀的宮人從皇宮中絡繹不絕地向公主府出發,走到前邊的宮人到了公主府,後邊的宮人卻還未出皇宮。可見,元慶皇帝對昭平公主很是看重,嫁禮極其豐厚。
到了迎親的吉時,從皇宮到公主府的玉街兩旁,隔十步便掛着的紅燈籠,此時都點了起來,將整個雒陽城映得紅彤彤一片。百姓們紛紛出屋,立在玉街邊,駐足觀看,熱鬧得彷彿過節一般。
看着迎親的儀隊從皇宮出發,向公主府而去,人群即刻沸騰了起來。
在儀隊中,騎着紅馬走到最前方的,是個還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只見他身着絳色錦衣,面如冠玉,劍眉星目,唇紅齒白,姿儀極其俊美,此人正是駙馬司馬珩。
在他的身後,跟着一輛由八人抬着的喜輿。雖然這輿無門,但卻在四周籠着紅紗,觀禮的百姓們只隱隱看見輿上坐着一身姿綽約的女子,卻看不真切。
公主府就在丞相府之旁,離皇宮不過半里之遙,不到兩刻鐘,迎親的儀隊便到了公主府門前。
司馬珩翻身下馬,緩緩走到喜輿前,躬身一禮,然後說道:“恭迎昭平公主殿下進府。”
他的聲音猶如金玉相撞一般,悅耳動聽。
“有勞駙馬。”一個女子清柔的聲音響了起來。
語罷,輿夫抬着喜輿繼續向大門行去,司馬珩隨在車側,一同進了府。到了新房外,司馬珩再次上前請劉意映下喜輿。候在喜輿旁邊的兩位侍女趕緊將紅色的紗簾掀開,一位身姿曼妙的韶齡女子便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司馬珩上前躬身一拜,說道:“臣司馬珩恭請昭平公主下輿。”語畢,他將左手向著輿中坐着的昭平公主劉意映伸了出去。
劉意映猶豫了片刻,然後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將手伸到他的掌中,一種溫暖的觸感便從手指傳了過來。
他將手收攏,把她的手牢牢握住,扶着她踏着幾下了輿。之後,他的手仍然沒有放開,兩人便這般手牽手往新房走去。
第一次與男子如此這般牽着手,劉意映心中甚是緊張。許是從小習武,他的手中有着薄繭,握着她嬌嫩的手,觸感甚是明顯。而司馬珩似乎也不輕鬆,她感覺到他的手心漸漸有汗沁出。兩個陌生之人,馬上就要結為夫妻了,想必任是誰也會有幾分緊張吧。
其實,劉意映與司馬珩之間,也算不得完全陌生。在成親前,兩人雖然沒怎麼說過話,卻是見過多次的。
司馬珩剛出仕的時候,曾在宮中任羽林衛尉,劉意映時常見他帶領着侍衛在宮中巡邏。去年他出了宮,到了虎賁軍中任職,她也就沒怎麼見過他了。聽母后說,他雖然年方十九,卻已經是正三品的衛將軍了。
想到這裏,劉意映唇角輕輕一撇。有司馬曜這樣權傾朝野的父親,不想升遷怕都不容易吧?
喜娘早已候在新房門前,看見劉意映與司馬珩過來了,忙笑眯眯地迎上前,口中說道:“奴婢恭賀公主駙馬大喜!”
“賞!”司馬珩淡淡地說道。
跟在司馬珩身後的隨從范元上前給了一錠銀子給喜娘。
喜娘見司馬珩出手如此闊綽,臉笑成了一朵花似的,忙對着他作揖行禮道:“多謝公主駙馬。”
“行了。”司馬珩擺了擺手,“趕快行禮吧。”
“是。”喜娘趕緊起身。
說在司馬珩與喜娘說話的功夫,秋霜、冬雪已將劉意映扶到屋中坐下。
喜娘走到案前,拿起玉如意,雙手呈到司馬珩身前,說道:“駙馬請。”
看着喜娘手中的玉如意,司馬珩頓了片刻,然後伸手將玉如意接了過來。
“請駙馬為公主揭喜巾。”喜娘面朝著坐在幾前的劉意映微笑着。
司馬珩抬起眼,看着自己眼前那身子挺得筆直的女子,心中像被什麼輕輕撓了一下似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跪坐在她的身旁,手中的玉如意緩緩伸出去,將覆在劉意映頭上的喜巾揭了下來。
一個女子秀美的面容緩緩露了出來。只見她桃腮杏臉,眉黛青山,雙瞳剪水,如朝霞映雪般,純美至極。只是她面上敷得粉有些厚重,看起來像個面人似的,將她的美好遮掩了十之六七。
他眉尖不由得微微蹙起。
劉意映緩緩抬起頭來,視線一下便與一雙銳利的眸子撞到一起。那眸子幽黑深遠,像一汪幽潭,深不可測。
說實話,這眸子的主人長得甚是好看。
世人都道,司馬家大公子有天人之姿,驚世之才,文韜武略,無人可及。在劉意映看來,天人之姿倒是不假,只是驚世之才什麼的,恐怕是有心之人為討好他那在朝中一手遮天的父親,說的奉承之言而已。
如今,這名揚天下的司馬家大公子便是自己的駙馬了,可他卻是雙眉緊蹙。看模樣,他似乎不太滿意這門親事。
見司馬珩如此模樣,劉意映心中一冷。她自然知道他為何會如此。
雒陽城中皆知,雒陽第一才子司馬珩與雒陽第一才女李儀韻自幼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早已定下終身。只是沒想到皇帝劉禎也瞧上了才貌不俗的李儀韻,一旨詔書,將她納入宮中為妃。
可這司馬珩不是普通人,他乃司馬曜的兒子,不能說搶便搶,所以,劉禎便將當朝唯一的嫡公主,自己的胞妹劉意映賠給了司馬珩,也算給足了司馬家的面子。
只是,看現在這情形,司馬珩對娶劉意映,怕是並非覺得是天家的恩德,而是累贅吧?
劉意映還記得,在今年端午龍舟賽后,劉禎在接見龍舟勇士之際,宣旨將自己賜婚給司馬珩時,他一臉的驚愕,愣在當場,半晌都未有動作,劉意映差點以為他會抗旨拒婚了。
許是司馬氏羽翼未豐,還不敢公然對抗皇命,他最終還是接旨謝恩,這才有了今日的結親之儀。因而,對於他對自己的不喜,劉意映還是早有預料的,只是沒想到,他對自己的厭惡,一揭開蓋頭便顯現了出來,毫不掩飾。
對此,劉意映只能表現得不甚在意。她對着司馬珩低頭一禮,微笑道:“駙馬有禮了。”
聽到劉意映的聲音,司馬珩一怔,隨即拱手一禮道:“公主有禮。”
這時,喜娘笑呵呵地走上前,說道:“公主,駙馬,該行結髮之儀了。”
“嗯。”劉意映點了點頭,將頭低了下來。
喜娘從她頭上剪了一綹頭髮下來,又走到司馬珩身邊,輕聲喚道:“駙馬。”
司馬珩頓了片刻,然後低下頭,任喜娘從他的頭上也取了一綹發。
喜娘將兩綹頭髮結在一起,同時在口中念到:“交絲結龍鳳,鏤彩結雲霞,一寸同心縷,百年長命花。”她將髮結在一起之後,又用龍鳳帕將兩的的頭髮包裹起來,放到新人枕下壓了起來,說到,“奴婢祝公主與駙馬共結百年。”
共結百年?自己與司馬珩,註定不可能的吧?想到這裏,劉意映笑了笑,並未說話。
司馬珩瞥了劉意映一眼,朗聲說道:“賞。”
范元又給了喜娘一錠銀子。
喜娘怔了一下,伸手接了過來,然後對着司馬珩連聲說道:“謝公主駙馬賞。”
這時,又有侍女進屋,將肉,碗、箸、酒壺及巹置於劉意映與司馬珩身前的几上。
秋霜上前,將盤中之肉分開,分別置於劉意映與司馬珩的碗中。
喜娘又上前笑道:“請公主與駙馬行同牢禮。”
“駙馬請用。”劉意映對着司馬珩微笑道。
司馬珩低頭一禮:“公主先請。”
劉意映也不再推託,提起提箸,夾起肉,用寬大的衣袖遮住面,再使箸將肉夾起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咽下后,她又用綉帕擦了擦嘴,才放下衣袖露出面來,將箸放了回去。
一抬頭,卻看見司馬珩也正好將箸擱下。
二人食牢之時,卻未發出任何聲響,甚至不聞碗箸相擊之聲。見此,喜娘不禁嘖嘖稱奇,心道,此二人不愧為皇族世家出身,確與普通凡夫俗人不同。
秋霜、冬雪又上前,在巹中倒上酒,分別呈給劉意映與司馬珩。
喜娘又高唱道:“請公主駙馬行合巹禮。”
劉意映伸出雙手,接過盛有美酒的巹,正準備飲酒,卻發現因雙手持着巹,無法再用衣袖遮面。她便背過身去,緩緩飲下一半酒,然後轉過身來,將巹交還給冬雪。
司馬珩也將自己飲下一半的巹遞交給秋霜。
秋霜與冬雪將自己手中的巹交換,然後再分別呈給二人。劉意映背過身將司馬珩飲剩的酒一口飲盡,回過身來時,司馬珩也已將她剩在巹中的酒飲下。
合巹禮畢。
至此,婚儀便完全結束了。
喜娘又上前給二位新人說了些吉祥話,便招呼侍女們退出了新房,屋中便只剩下劉意映與司馬珩二人了。
兩個已經成為夫妻的陌生人。
劉意映甚覺尷尬,不知道下面應該說什麼,做什麼。
正在這時,司馬珩抬起眼眸,對着劉意映問道:“公主可是累了?可想歇息了?”
聞言,劉意映心一跳。
洞房之夜,歇息意味着什麼,她很清楚。可這事,也是自己怎麼也逃不掉的。
她看着他,僵硬地點了點頭,說道:“我確有些乏了。”
司馬珩微笑着說道:“那公主便早些歇息吧?族中有幾位長輩過來賀喜,此時差不多要歸去了,我去送送他們。”
她一怔。聽他這意思,是叫自己獨自歇息?雖然她知道他不喜歡自己,但他不會新婚之夜便冷落自己吧?再不濟自己也是公主,如此對待自己,可是不給皇家面子啊!
司馬珩似乎沒感覺到劉意映心中的百轉千回,自行站起身來,說道:“公主,我這便先過去了。”頓了頓,他又瞅了劉意映一眼,眉尖又蹙了起來,“公主面上脂粉太厚,還是先將臉洗凈吧。”說罷他也不等劉意映回答,便向外走了出去。
劉意映獃獃地望着他的背影。看這模樣,他今夜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她劉意映雖然是大齊的公主,可大齊王朝早已是風雨飄搖,而當今天下真正掌權之人,是司馬珩的父親司馬曜。所以,以司馬氏今日在朝中之權勢,司馬珩完全可以不給自己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