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番外二:選擇
我叫燕錦丞,今年十七歲,是大燕朝的太子。
不過如今這大燕朝的皇帝並不是我父親,而是我二叔。據我宋家爹娘說,他與我父親感情很好,我父親含冤而死,他怕這皇位落入旁人之手會與我不利,因此忍着心中的不喜去奪了這天下,以護我健康長大。
這麼多年來,他待我如親生,我也敬他如生父,所以我知道,性子張揚瀟洒的他喜歡風花雪月,琴棋詩畫,厭惡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他是真的不喜歡這皇宮,不喜歡這皇位。
可他如今還牢牢地坐在那高高的龍椅之上,未曾露出半絲想要離開的意思。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
等我長大,等我選擇。
可是說實話,我至今還處在迷茫中——從小我就知道這天下至尊的位置我可以自由選擇,然而到現在,我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想不想要成為一位帝王。
若說不想,好像多少也是有念頭的,畢竟我從五歲起就開始接觸這個位置,且在這麼多年裏,一次又一次見到了它的力量。可若說很想,又並沒有,每次一看到那高高的龍椅,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裏深處便會隱隱生出一些類似抗拒的情緒,將我心裏對那個位置的嚮往一下子沖淡。
二叔說讓我別著急,我還有很多年的時間可以考慮,可看着他兩鬢的白髮,眼角的細紋以及眼底越來越濃重的疲憊之色,我知道,我應該開始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了。
這責任他已替我擔了這麼多年,甚至為了鞏固我的地位,他至今無後。如今我既已長大,自該早些將他肩上的擔子接過來,我不能讓這個像父親一樣疼了我這麼多年的男人,真的為我熬上一生。
所以,這日下了早朝之後,我就去找二叔了。
他聽完之後,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笑着將作為一個皇帝所需要面對的問題一一攤在了我眼前,然後他說:“若是真的想好了,我明日就下旨讓你擇日繼位。”
其實他說的這些我從前也懂,可當二叔將這些東西如此鄭重地擺在我眼前的時候,我還是感覺到了莫大的壓力和一絲無措。
見我愣着不說話,二叔笑了,笑容肆意,卻滿是憐惜。然後,他揮揮手將我打發出了宮:“若還有猶豫,便出宮去宋府轉轉吧,那裏可能會有你想要的答案。”
他彷彿話中有話,可我思索了片刻,還是沒琢磨出什麼東西來。
帶着說不出的疑惑,我騎着馬出了宮朝宋府奔去。
出宮之前,我將前幾日剛從二叔那裏得來的一套玲瓏玉人帶上了。
這玉人一套五個,玉質極好,雕工精細,瞧着十分有趣,蕎兒那小丫頭定會喜歡。
想着馬上又可以逗那有趣的小丫頭玩了,我的心情漸漸好了起來,只是心裏始終還有些說不出的憋悶。
就在這時,一人突然從大街旁的酒樓上摔了下來,“碰”的一聲砸在了我眼前。
我嚇了一跳,猛地拉住韁繩讓馬兒停了下來,剛欲說話,腦袋上方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都說認錯人了還不信,非要纏過來,我都說了我這裏地兒小呢,你看,一個激動不小心掉下去了吧,可憐。”
我聞聲抬頭,果然看見了那張俊得要人命的臉。
“瀟兒。”
那小子一看到我就臉色微變,飛快地縮回了腦袋,一副不認識我的模樣。
我頓時忍不住想笑,不就是打小不懂事,死追着他叫了好幾年的媳婦兒,以至於他常被外人當成姑娘,又一直被長輩們善意地笑話嗎?
這麼記仇。
正這麼想着,欄杆上又伸出一個腦袋,還是方才那張俊得雌雄莫辯,叫人心慌意亂的臉。
只是這一回,他臉上沒有了方才的狡黠,而是雲淡風輕的,帶着些爹爹臉上才有的從容笑意:“平安哥哥,你怎麼在這裏?”
雖然是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男子裝扮,可看到這張臉的一瞬間,心情竟奇迹般的舒暢了起來,再無一絲不快。
這是宋蕎,宋瀟的孿生姐姐,我名義上的妹妹。
“蕎兒……”我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咔嚓一聲,她倚靠着的那欄杆竟突然斷裂開來。因不設防,小姑娘整個人掉了下來。
這可是三樓!
心頭猛地一緊,我飛快地撲上前去欲接住她,可我忘了,她年紀雖小,卻遺傳到了爹爹淡定的性子與武學的天賦,因此……
我雖然成功接住了她,可她卻沒發現,而是在腳尖觸地的第一時間轉過身,藉著腳上的力猛地直起了身子。
就這樣,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她的唇重重地磕在了我的唇上。
一時,四目相對。
望着她清澈見底的眸子,感受着唇上的溫熱香甜,我突然間心跳如雷。
***
雖然只是一個意外,然這個意外卻徹底攪亂了我的心神。
直到跨進宋府大門,聽見娘的聲音,我才如夢初醒回過了神。
“今兒不是回府的日子,你怎麼突然跑回來了?”娘一邊拉着我的手往裏走,一邊開心地問道。
作為太子是有很多東西要學的,我也漸漸從一直在宋府學習,變成了如今的一半時間住在宋府,一半時間住在宮裏,可儘管如此,宋府給我的感覺一直都是自己的家,並不曾因歲月變遷而改變。
看着娘親依舊美麗年輕的臉,我忍不住像小時候一般撲上去蹭了蹭她的胳膊:“突然想爹娘了,就回來了。”
娘輕捏了我的臉一把,笑了:“還是這麼孩子氣,就是長大了瘦了,捏起來手感不如以前了。”
回想自己八歲以前圓滾滾的樣子,我乾笑了幾聲,忍不住看向了娘身旁的蕎兒,心裏忽然有點痛。
那時候蕎兒總是口齒不清地喚我胖哥哥……
胖哥哥。
多麼沒有美感的稱呼。
“是啊,那時候胖胖的多可愛,平安哥哥一定是近來學習太累了,娘,你可得好好給他補補身子,若是能補回從前那樣就再好不過了。”宋瀟不然不懷好意地笑了。
我忍不住瞪他,他沖我做了個鬼臉,而後以口型對我道:“親我姐姐,臭流氓!”
想到方才那個陰差陽錯的吻,我心頭一麻,臉又一下子紅透了。
按理來說宮中皇子十二三歲便該通人事了,可那時我大半時間都在宋府,平日裏又忙於學習政事,二叔對此事也從不勉強我,因此……
這是我第一次親姑娘,雖然只是個意外。
偷偷看了蕎兒一眼,她卻很是淡定,彷彿方才被她親了一口的不是我,只是一根木頭而已。
我心裏突然有些失落。
“瀟兒說的有道理,娘就給你做好吃的去!”娘對讓白胖的我好像有執念,一聽這話就放開了我要往廚房走去,好在這時爹回來了。
一見到爹,娘飛快地奔了上去。
“你回來啦?怎麼樣怎麼樣?那幅畫是被誰買走了?”
她挽着爹的手,嘰嘰喳喳地跟在爹身旁,就像個長不大的小姑娘。
在我們面前,她是溫柔慈愛的母親,雖偶爾也調皮,卻到底是理智而有分寸的。只有在爹前面,娘才會露出這樣嬌俏可愛的一面。
爹也是。
一看見娘眼底就看不進旁人了,包括我們。
“打聽到了,是安老王爺買走的。”爹的表情依然淡淡的,可他看着娘的眼神,卻亮得彷彿有星光閃爍。
“安老王爺?看來他真的很喜歡你的畫作呀,修竹先生……”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完全將我們幾個孩子忽略在了後頭。
看着他們的背影,又不知怎麼地想起了二叔后宮裏那群整日作妖的女人,我愣了很久,終於在蕎兒來叫我的時候,徹底頓悟了。
原來我對帝位有猶豫,最大的原因是為了平衡前朝,安定國家,便是皇帝,也會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就比如,採選秀女,立后納妃。
這是祖制,也是政治手段,便是我不樂意怕也得屈從——二叔性子夠任性肆意了吧?可他如今這后宮裏頭,還是被迫塞進了很多他根本不喜歡的女人。
我不願意過這樣的生活。
二叔看似瀟洒不羈,可我知道他因這皇位過得很累,也很孤獨。
若自小在皇宮中長大,從未遇見過爹娘這樣的人,我興許不會覺得這有什麼。
可我是爹娘養大的。
我想,任何一個像我一樣接觸過他們的人,都會對他們之間這種相濡以沫,恩愛不疑的感情生出期待與嚮往。
這麼一想,心裏那點子對皇位的想法竟突然煙消雲散。
比起冰冷的皇位,我更希望得到這樣一個人,能與我心意相通,願陪我福禍與共。
“平安哥哥,你還好吧?”
看着蕎兒似有擔憂的雙眼與微微發紅的耳朵,我猛地回了神,而後心頭纏繞了多日的憋悶猶豫一下子全部消散了開來,只剩下了喜悅與堅定。
不說蕎兒是爹娘的掌上明珠,爹娘必不可能將她許配給三心二意之人,就是我自己也不願叫蕎兒吃與人共侍一夫的委屈。
她是這天下最好最可愛的姑娘。
她值得這天下最深最專心的情意。
“我很好,非常好!這個給你,等我回來。”想到這,我再也按捺不住,大笑着將手裏的玉人塞給她,轉身向皇宮奔去。
我要去和二叔說,我願意馬上接過他肩上的重擔,擔起屬於自己的責任,幫他批改奏摺,為他代理朝政,替他分憂解難。
可這皇位,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