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Chapter 091
……
“……小苑吶,你就把小歸領回去吧,畢竟你是他媽媽,怎麼能對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顧呢……”
“媽,您還是讓小歸跟着您吧,我現在這裏真得不方便。”
“你有什麼不方便,不就是找了個老闆嗎?這事我知道,我也沒有要攔着你的意思,但是你不該把自己的親兒子當成累贅來對待啊……再說了,小歸他一向是個懂事的孩子,他就算跟着你也絕對不會給你添亂的。”
“既然您覺得他懂事,那就留他在您身邊陪着您不是更好么。正好您現在只有一個人了,讓小歸照顧着您我也放心。”
“是啊,他陪着我,我自然是能有個依靠,但這樣對孩子的發展不利啊……我已經老了,也預備着退休了,無論從生活上還是教育上都沒辦法給孩子最好的條件,就算我再想把他留在身邊我也不能耽誤他呀……”
“生活和教育的事您不用擔心,我會再給您一筆生活費,連同下月的撫養費一起給您寄過來。有了這筆錢,您也就不用有那麼多顧慮了。”
“……小苑你怎麼就拎不清呢??血肉親情能用錢買斷嗎?他可是你唯一的兒子!”
“誰說是唯一的了。”
“……你說什麼?”
“媽,忘了告訴您,我已經懷孕了,就是您剛才口中那個老闆的孩子。我們也已經檢查過了,是個男孩,所以他已經準備下個月就跟我結婚了。”
“你……這就是你不要小歸的理由嗎?!怕他阻了你嫁進豪門的路??”
“話不能這麼說。媽,人心都是肉長的,更何況小歸還是從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我怎麼可能不疼他。但是您剛才自己也說了,小歸一向懂事,在我看來他實在是過於懂事了,對於他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他有時候真得冷靜得不像話。雖然我是他媽媽,可是他從小長到大我都覺得他跟我不親,自我跟他爸離婚後每次隔許久見面他對我都一點熱絡的感覺也沒有,這哪裏像是親母子啊。”
“這難道能怪他嗎?你說他對你不夠親近,那你為什麼不想想你這個媽是怎麼當的?!從離婚到現在,甚至是在離婚之前,你管過他多少?你在乎過多少??兒子長這麼大你對他又了解多少呢?!”
“……確實,我知道自己是個失敗的母親,但是您必須承認小歸他太過冷靜也的確是事實啊。就像這回他爸爸去世,您見他哭過幾次?至少我是一次都沒看見過。您說這孩子他是不是天生就是個冷性的?怎麼捂都捂不熱——”
“小苑!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自己的兒子?!這要是被孩子聽到了,可是會誅心的呀……”
“他不是睡著了嘛,聽不見的……總之我話就說到這裏,小歸我肯定是不會領走的,養個冷心冷情的孩子在身邊我心裏也不舒服,您既然這麼心疼他那我就還把他託付給您,錢是一分不會少的,其他事就拜託了……”
“……”
……聽着門外傳來的聲音,于歸窩在床上將四肢都蜷縮在身前,努力剋制着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這天,他爸爸的喪事剛剛辦完。
于歸知道奶奶之所以把他媽叫來就是為了讓自己能跟在母親身邊,人都說“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棵草”,之前爸爸在的時候還好,可如今爸爸走了,奶奶就不願讓他做一個沒爹疼沒娘愛的孤兒,想着好歹能跟雙親中的一位生活在一起,總強過一直跟她這個老人家過活。
可是,剛才他媽媽所說的那些話,于歸每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每一句都像把刀子一樣插在他尚未學會自衛的柔軟心房上。
那可是……他的親生母親啊……
為什麼她會那麼排斥他?為什麼就那麼不想要他……
難道理由真得是那個,是覺得他太冷血了么……?
“怎麼捂都捂不熱”、“天生就是個冷性的”、“養個冷心冷情的孩子在身邊”……腦海中如同中了病毒一樣,被這幾句話翻來覆去地衝撞攪和着……猶如魔音貫耳,無論他怎麼努力都始終揮之不散。
被自己的親生母親嫌棄是怎樣一種感受……
大概是,會讓你甚至開始置疑自己為什麼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
于歸怎麼都沒能想到,時隔多年之後,他居然又從另一個自己那麼在乎的人口中聽到了類似的話。
冷情,應該已經是委婉的說法了。
他們真正想說的,其實是冷血無情吧……他么?或許吧,或許他們是對的,他真得就是這樣一個人……
就像現在,他從顏殊家裏出來,明明心裏感覺難受得快要窒息,可是他卻哭不出來,只有身體在不住地打着寒顫。
不管怎麼說,如果一個人哭不出來的話,應該就說明還沒傷心到那個地步。
大家都是這麼認為的不是么?不哭到歇斯底里、聲嘶力竭就算不上真正的難過,不笑到上氣不接下氣、狀若哮喘就不算真正的開心,這些就是大家用來衡量一個人情緒時所用的標準么。
如果這就是標準,那無論是從前他媽媽所說的、亦或是顏殊剛剛所抱怨的,都沒有一絲一毫地冤枉他。
這一切都是他活該么……
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于歸一時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兒。
顏殊那裏顯然是回不去了,可他暫時也不想回家,就這麼在外面晃蕩着。
走了一會兒,手機忽然響了,于歸拿出來掃了一眼發現是顏殊的電話就直接按掉了。顏殊又打過來,他又掛斷,重複幾次之後于歸索性關了機。
其實不是不想接,只是不知道接起來之後還能說什麼。
于歸從來沒有想過,在顏殊心裏居然會把他們之間一直以來的相處當成是他在履行身為男朋友的義務,他沒想過顏殊竟會覺得自己對他不夠在乎甚至不夠喜歡,更沒有料到,顏殊跟他母親一樣,把他定性為一個冷血冷情的人。
他或許,真得不太擅於表達,可是他對他的感情自始至終——自始至終……都是真的。
心裏頭已經堵得讓人喘口氣都覺得嗓子像被什麼人用力扯開了一樣,又漲又疼,偏偏氣息還都卡在了嗓子眼兒,下不去也上不來,一點憋悶的感覺都無法緩解。
于歸最後實在是憋得太難受了,剛好路邊看到有家日式的居酒屋還開着,他就直接拐了進去,連單子都沒細看就讓人家給他拿兩瓶度數高的。
借酒澆愁,這種事他雖然從前沒做過,但今天倒是想嘗試一回,畢竟他也找不到其它可以用來排遣心緒的辦法。
服務員很快把酒端了上來,而于歸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鐘就將兩瓶全部喝光了。
他發現在心情極度苦悶的時候,原先會覺得十分辛辣的酒味兒就沒那麼明顯了,雖然依舊不是什麼愉快的飲用體驗,但至少他已經不再排斥,像喝礦泉水似的幾口就沒了。
“麻煩您,再幫我拿兩瓶。”于歸喝完就跟服務員招呼道。他這會兒感覺自己還頗為清醒,除了頭有點暈之外並沒有其它明顯的醉酒癥狀,這麼一想于歸不禁頗有成就感,覺得自己的酒量竟在不知不覺間提高了這麼多,還是挺厲害的。
“一個人喝酒……好無聊啊……”在喝完第三瓶之後于歸已經趴在了桌子上,他喃喃自語道:“怪不得上回麥子一定要拉上我一起……”
“……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麼……台灣之行順不順利……要不打個電話問問?嗯……”
于歸的手現在不光不穩還沒多少勁兒,伸進兜里試了七、八次才把手機成功地勾了上來。他摸索着開了機,等主頁面出來,憑藉著已經有些模糊的視力摸索到“最近通話”那一欄,然後點了下麥啟賢的名字。
撥過去之後,電話里“嘟——嘟——”的聲音響了很久,直到于歸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正準備掛斷卻聽見聽筒里傳來電話接通的聲音。
“喂,于歸?”電話里麥啟賢的聲音聽着不是十分真切,于歸估計是因為酒精的作用導致他現在聽力也有所下降,於是就先跟對面道歉說:“麥子……不好意思……我現在打電話是不是影響你了?你在外面玩兒着嗎?跟李初謹在一起嗎?方不方便接電話啊……”
“……”電話那頭似乎是說了些什麼,然而于歸什麼都沒有聽清。
他趴在那裏又喘了兩口氣才繼續道:“麥子,我可能、可能聽不太清楚你在說什麼……可不可以只讓我來說,你光聽着就可以……就一會兒……我保證不會佔用你太長時間……我真得……只是想找人說說話而已……可是我找不到別人……只有你……就一會兒、幾分鐘好不好?……”
這一次于歸說完后倒是聽見對面似乎說了一聲“好”,他這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那一刻心裏竟覺得無比的感激,感激終於有人肯聽他說話了。
然而幾秒鐘之後,就在於歸開口準備傾訴的時候,第一句話的第一個字一出口他就感覺到眼中毫無徵兆地湧出了生理鹽水。那一小股液體順着他的臉頰蜿蜒流淌而下,沿着嘴角滑入口中,濕鹹的口感讓他禁不住皺了下眉頭。
“麥子,你說,我是不是真得是個特別冷血的人啊……”于歸先把這句話說完,然後又拿起另一瓶酒直接灌了一大口進去,用來沖淡方才口中那一絲令人不適的鹹味兒。
真得太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