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尾聲 泡椒鳳爪
房門被叩響,爸爸在外面不耐煩地問:“換個衣服這麼久,好了沒有?”
二人披上浴袍出門。高屾見唐楚眼圈紅紅的,明顯剛哭過,落後兩步到她身邊小聲問:“怎麼啦?婆婆關起門來讓你跪搓衣板了?”
唐楚被他逗笑了:“沒有啦……你呢?老丈人有沒有虐待你?”
他嘆大氣道:“精神虐待算嗎?感覺今天晚上要睡不着覺了。”
爸爸回過頭來惡聲惡氣地說:“兩個人拖在後頭磨磨蹭蹭幹什麼呢?跟上,別走散了!”
兩人急忙快走幾步追上。
唐楚裏面穿的是普通連體高腳泳衣,並不算暴露,爸爸還是伸手替她扯了扯浴袍圍緊了繫上腰帶,嘴裏念叨:“別讓這些臭小子佔了便宜……”不知說的是周圍的其他遊客還是意有所指。
四人單獨訂了一個小溫泉,出酒店后需從公共區域穿過。其實爸爸真的多慮了,泳池溫泉永遠不缺身材火辣腰細腿長的泳裝美女,她這樣的根本吸引不了眼球;但是線條完美有六塊腹肌的男士,相對來說比例就小太多了,尤其泡溫泉的中年阿姨大姐特別多,現在的年輕小姑娘也都大膽奔放,一個個肆無忌憚地朝這邊看過來……
唐楚趁爸爸不注意,飛快地扯過高屾的浴袍衣領合上,抬高下巴用口型對他說:“我的!”
他嘴角噙着笑,慢條斯理地把腰帶繫緊打了個結。
“客人訂小池子肯定是為了**嘛,居然還要從這邊穿過去,這個安排不合理,我得去提意見。”高阿姨回過頭問高屾,“這叫什麼來着?用戶體驗,是吧?”
高阿姨從事的是傳統行業,但想法還挺時髦的。
冬天露天泡溫泉,遠處天邊的山峰還覆蓋著皚皚白雪,一半是寒冰,一半是火焰,確實是種獨特的體驗。
尤其是,男朋友只穿了一條泳褲,光溜溜地仰坐在你對面,你卻不能到他身邊去。
高阿姨想坐爸爸身邊,被他推開:“這邊太深,高個子的坐這邊,矮個子的到那邊去。”
高阿姨不服:“我個頭也不矮啊!”
“這塊石頭只能坐兩個人!你去對面陪唐楚嘛!男士一邊女士一邊,不是正好!”
於是一對小情侶就只能隔着三米見圓的池子,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鴛鴦戲水神馬的……看看旁邊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噴火的大老虎,就什麼桃色綺思都沒有了。
中途高屾出去了一趟,不知從哪兒端回來一個木盤,上面擺着一小壺酒和幾個酒盅,還配了兩碟下酒的小食:“泡溫泉的時候最適合喝點愜意的小酒,叔叔來一口嗎?”
爸爸是個酒鬼,看到酒綳不住了,坐直身體往盤子裏看:“什麼酒啊?”
“花雕,度數不高的,已經燙過了。”
“這邊還有花雕?我就喜歡喝黃酒,冬天熱一壺,啤酒紅酒洋酒什麼的,都比不上這個味道。”爸爸終於有了笑容,“她們兩個都不會喝酒,只能我陪你喝了。”
木盤飄在水上,高屾給他斟了一小盅,自己也倒了一杯,交杯換盞喝了起來,越過杯沿悄悄瞥了唐楚一眼。
心機boy又來了……
溫泉水溫高,泡了十幾分鐘高阿姨就覺得心臟受不了了,站起來說:“心跳得好快,喘不上氣來了,我上去透透氣。”
爸爸一邊喝酒一邊不忘叮囑她:“把袍子披好,別傷風了!”
高阿姨去附近轉了一圈,不一會兒回來興奮地對爸爸說:“老唐,原來那邊有好多葯浴的池子,都沒人的!快來快來,還有專門針對關節炎和高血壓的,特別適合你!”
她站在岸邊就去拉爸爸的胳膊,爸爸拗不過她,正好酒也喝完了,站起來說:“等我把衣服披上……”
走出去兩步,他又回過頭來半是叮囑半是警告地說:“雖然有柵欄擋着,但是旁邊還是會有人經過的,你們倆小心點!”
高屾說:“沒事,東西我們會看着的,你們放心去吧。”
爸爸說的小心點是這個意思嗎……岸邊除了浴袍拖鞋礦泉水就沒其他東西了,房卡也用橡皮圈掛在手腕上,真是歪得一手好重點……
二老一走,高屾就原形畢露了,張開雙臂仰靠在背後石壁上,眯眼懶洋洋地望着她,嘴角似笑非笑,就差在臉上寫個“誘受”。
——想過來嗎?
——哼!
唐楚威武不屈地把臉一扭,蹲着從水裏趟了過去。
那邊確實比較深,她往他身邊的石台上坐下去,水一下沒到了嘴唇上方,差點嗆進鼻子裏。她在水裏一掙扎,腳底打滑,身體就控制不住平衡了,急忙一把抓住他連撲騰了幾下,終於把腦袋露出來。
咳了一陣緩過來,發現自己坐在他大腿上,雙手摟着他的脖子。
水下的觸感與平時不同,長恨歌里寫“溫泉水滑洗凝脂”,或許是因為溫度和水中礦物質的緣故,皮膚表面也格外地滑。空酒盤飄在水面一晃一晃,擋住了其下的光景,成了他放肆胡來的掩護。
泳衣的材質彈而緊,緊繃束縛住身體,然而卻束縛不住洶湧高漲的渴望。
水池四周圍了一圈蘆葦編織的屏風圍欄,只是象徵性的隔斷。忽然有腳步聲從不遠處的小徑上傳來,一家人有老有少說說笑笑地走近,兩人不由渾身一僵,屏住呼吸不敢妄動,等那家人漸漸走遠,才吐出一口氣鬆懈下來。
“要不還是……回房間吧……”
唐楚紅了耳根:“爸媽回來了怎麼辦……”
他貼着耳邊說:“放心,我媽不會輕易讓你爸脫身的。”
她嬌嗔地看了他一眼,瞬間達成一致,起身上岸披衣服。
氣溫在零度附近,寒氣凜冽,然而剛泡完溫泉的身體火熱通紅,渾身血液加速,心如擂鼓,裡外有如冰火交鋒對襲。她走着走着就跑了起來,被他牽着手,不知是因為怕冷還是因為心急。
房門嘀的一聲刷開,接着在身後自動撞上。濕透的泳衣已經不滴水了,吸在身上,被他從肩膀兩側褪下。
她看到自己手腕上的門卡,有一瞬的疑惑:“剛才是我開門的嗎?”
“我媽剛給我的,我跟她換了。”他把門卡扔在床頭柜上,欺身壓上來,“所以你不用擔心,不會有人進來的。”
與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樣,甜蜜、酣暢、完美,除了……床稍微有點小。
兩人窩在標間的單人床上,唐楚枕着高屾的肩膀,聽着他胸口的心跳聲慢慢變得平緩均勻,她往他懷裏縮了縮:“山山,明天回家你給我做泡椒鳳爪吧。”
“怎麼突然想吃這個?”他拿起她的手在唇邊輕吻,“很辣的。”
“就是想吃。還想吃烏魚湯、糖醋排骨、雪菜豆腐,還有梅乾菜扣肉、西湖醋魚、油麵筋塞肉、響油鱔絲、薺菜冬筍、黃芽菜炒年糕……”
想吃媽媽的拿手菜,媽媽最後想吃而未能吃到的。
他覺察出其中的規律,放下手小聲問:“想起你媽媽了?出門之前哭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
她眨了兩下眼睛,沒能忍住,眼淚倏忽就從眼角滑了下去,滴在他胸膛上:“嗯……你也認識她對不對?你跟我講講……她在醫院裏的事吧,我好想知道……”
“嗯,我們應該能算忘年交?每天教我做菜,怕我記不住還拿小紙條寫下來,有的還給配示意圖……”他把床頭的紙巾盒拿過來,將她摟在懷裏,細細地把那些日常而瑣碎的往事一點一點回憶給她聽。
唐楚抱着紙巾盒,一邊聽一邊擦眼淚擤鼻涕,擦完就先團成團扔在他胸口,堆了一大堆。
“我媽後來跟我說,從前以為你媽媽那種家境優越的城裏姑娘肯定很嬌氣,吃不了苦,認識她之後才知道她們有另外一種不同的堅強。比如你媽媽做完化療也會嚷嚷‘好難受嘴裏沒味道’,然後就給我媽報菜名,這點跟你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好想吃糖醋排骨紅燒丸子椒鹽裏脊酸菜魚片麻辣豬蹄啊!一串一串跟說相聲似的,每次都不重樣。我媽說真神奇,明明嘴裏發苦吃什麼都像嚼木頭,聽她報完居然流口水了……腫瘤病房裏大部分都是愁雲慘霧的,只有她們屋經常哈哈大笑,笑得隔壁屋都過來問,以為出什麼事了……用現在的話來講,大概就是大家常說的正能量吧。”
唐楚擤了一下鼻涕,悶聲問:“媽媽有沒有提起過我?”
“當然有,成天念叨你呢。我媽問她為什麼這麼樂觀,是不是天生的,她說也不是,年輕的時候也傷春悲秋心事特別多,但是生完你之後整個人都變了,還一本正經地分析總結說肯定是激素導致的。說你長得特別可愛,每當不開心的時候,只要你沖她笑笑露出酒窩賣個萌,她就覺得整個世界都發光了,生活太美好了。當時我就想,那得是什麼樣的姑娘……”
唐楚放下紙巾,扁着嘴問他:“那你後來見到我真人,有沒有覺得很失望……”
“沒有,”他低下頭來,“就像她說的那樣,特別可愛,一笑整個世界都會發光。”
他和她說的第一句話,“原來你就是唐楚”,在她認識他、暗暗傾慕他之前很久,他就已經知道她,期望着見她了。
“中考前念叨你就更多了,對我說‘以後我家大楚上了高中你要幫幫她呀,好怕她高中跟不上’,一會兒又說‘我家大楚還不一定能考上一中呢’,‘我不在家沒人給她做飯吃外面的會不會吃壞肚子發揮失常連高中都考不上’,害我一直以為你成績不好,後來鬧了那麼大的笑話……”
“大楚”是媽媽的專利,因為媽媽姓楚,年輕時被人叫慣了“小楚”,就給她起了這麼個小名。一直到唐楚上幼兒園,小姑娘知羞恥愛臭美了,在她的嚴正抗議下,媽媽才十分不情願地改口,和爸爸一樣叫她“唐楚”。
高屾摸摸下巴:“大楚,還蠻萌的,以後我也這麼叫?”
唐楚在他胸口掐了一記:“不許搶我媽媽的專用稱呼!”
掐完她又揉了揉,貼上去靠着:“原來我的被害妄想症是遺傳來的。我媽太瞎操心了,中考那幾天我吃得特別好,身體倍兒棒,發揮超常……”
說完她忽然抬起了頭,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中考考點在一中,離家有點遠,爸爸在附近訂了酒店讓她住,每天給她送飯。菜式是媽媽最拿手的,爸爸說媽媽特地從醫院請假趕回去給她做飯,讓她專心好好考試,不要擔心。
媽媽那時候腫瘤已經擴散到大腦和全身了,沒過多久就進了ICU,怎麼可能回家給她做飯呢……
高屾沖她微微一笑:“學得很像,沒分出來吧?”
她抱住他的脖子,眼淚嘩啦嘩啦像下雨似的止不住,淋濕了他的胸膛。
他拍着她的背說:“你不用太感動。學校被你們佔着做考點,放假在家我沒事幹,就天天做飯送飯,多做你一份而已……”
那麼久遠的淵源,在她第一次遇見他、為他怦然心動之前,就已經有了如此難解的緣分。
“其實見到你之前,我就看過你的照片了。”他把下巴擱在她頭頂,說話時輕輕地叩擊震動,“你媽媽哪會放過這種顯擺的機會?一大本相冊每天翻來覆去看不厭,拉我媽媽看、拉我看,問我說:這就是我家大楚,漂不漂亮、可不可愛?長大了做我家女婿好不好?”
圈住她的手臂微微收緊,他的聲音從胸腔里沉沉地傳來。
“所以,你看,是你媽媽親口把你許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