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58章 手工巧克力
唐楚忐忑地在家等了三天,什麼都沒發生。
雖然原本也沒抱太大期望,覺得這事成的可能性很小,但真的被默拒了,還是有點兒失落……
萬一她的禮物也像那幾封信一樣,被後來的人拿走了呢?也許他根本就沒有看到呢?
按照她的人品,做了缺德事被報應回來的概率太大了。如果因為溝通不暢而產生誤會,錯失終身,那就太遺憾啦!
於是她跑到烘焙館附近蹲點,裝模作樣地假裝路過,晃過來晃過去,晃了好幾天,也沒碰到他來跆拳道館上課;最後厚着臉皮進去問教練,說他已經好久不來了。
期間爸爸問她:“你這幾天怎麼老不在家?不是放暑假了嗎,大夏天的外面多熱。”
“我……去學校參加興趣小組。”
“這樣啊……”爸爸遲疑地在她書桌椅子上坐下,“每天都要去嗎?周末放不放假?”
她看出爸爸有話想說:“周末有事嗎?”
爸爸猶猶豫豫地說:“是這樣的……我工作上認識了一位阿姨,覺得很談得來,她也是一個人……”
唐楚驚訝而又失望:“爸爸!媽媽去年才走的,你現在就要找新的了?”
媽媽去世時爸爸四十二歲,她明白他不一定會從此單身到老,也許會再婚,但是沒想到這麼快。她一直以為爸爸媽媽很恩愛,媽媽剛走時爸爸比她還要傷心難過,頹廢了好久。古詩里都說,“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遺忘一段十幾年相濡以沫的感情,居然只需要一年嗎?
爸爸解釋道:“只是覺得正好比較合得來,也不一定馬上就要怎麼樣……這是咱們家的事,肯定要你同意才行,所以我想安排你們先見個面,見過再說,好嗎?她人很好的,說不定你見了就會改變主意了。你是大姑娘了,再過兩年就要考大學,爸爸外頭又忙,都沒法好好照顧你……”
唐楚有點接受不了,爸爸再三勸說,她勉強同意周末先和阿姨一起吃頓飯認識一下。
她陷入了雙重的低落情緒里,向喜歡的男生表白沒有迴音,相依為命的爸爸也即將組建新的家庭。她覺得爸爸對她、對媽媽的感情淡了、流失了,這讓她愈發依賴和渴望另一份感情。
完全屬於她自己的、獨一無二、不會有旁人插|進來的感情。
不,不能就這麼聽天由命算了,即使最終緣分並不眷顧,至少也應該努力爭取過再放棄。
聽說他偶爾會去學校球場打籃球,她當真跑回學校硬着頭皮去蹭暑期興趣小組,每天蹲在蒸籠似的教室里做天書一樣的奧數卷子,一邊心不在焉地瞄向窗外籃球場。
還真被她蹲到了,傍晚碰見他和一幫已經畢業的男生一起回來打球。
她老調重彈,趁他在場邊休息時跑過去,準備再用問奧數題來搭訕。
學校里空曠寂靜,操場上只有他們一撥人在打球。他坐在對面的球場邊,面朝教室。
他一定看見她了,但是當她羞澀地抱着書本向他走過去時,他卻沒有如以往一般露出笑容,而是把臉轉向一邊當作沒有看到,起身加入戰局。
她只好尷尬地站在球場邊等他們打完。
場邊替補的隊員大聲問她:“同學,你找誰呀?”
另一人哈哈大笑:“你說找誰呀,難不成找你?這幾天找過來的女生還少嗎?”
他們強行把他推到場邊,收起籃球和散落的衣服,擠眉弄眼:“我們先走一步,你慢慢聊。”
唐楚走到他身邊,不知如何開口,找了個沒營養的話題:“你現在……不去練跆拳道啦?”
“你不也不去烘焙館了嗎。”他的聲音淡淡的,臉色也是平靜無波,沒有看她,望着遠處暮色里的教學樓,“找我什麼事?”
她低着頭糾結了好一會兒,沒有勇氣直接問他收沒收到自己的巧克力,很慫地把手裏的奧數參考書遞過去:“有道題目不會做,想問問你……”
他的目光從封面上掃過,淡然的臉色轉冷,甚至可以說是厭煩:“好不容易考完了,不想碰這些東西,你去跟你們班同學討論吧。”
他轉身走了,大步追上前面的隊員。
她聽到剛才開她玩笑的男生說:“這個女生很特別。”
“哪裏特別?”
“你對她態度特別差,哈哈哈哈哈……”
唐楚蹲在籃球場邊,一直哭到天黑才回家,回家后蒙在被子裏又哭了一晚上。
他不喜歡她,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沒什麼大不了,和她一起失戀的女孩沒有上百也有幾十個。反正以後也不會見面了,盡情大哭一場,明天醒來又是一條好漢。
第二天她躲在衛生間裏用冰塊敷了半天消腫,頂着熊貓眼和紅血絲,跟爸爸去見未來的繼母。
爸爸選了一家高檔餐廳,一來是兩家人第一次正式見面,二來為阿姨的兒子餞行。
“高阿姨的孩子成績可好了,今年剛考上P大,馬上要去報到。他比你大三歲,小夥子長得又高又帥,特別懂事還會照顧人。你不是從小羨慕別人家有哥哥罩嗎,以後你也有了。對了,有什麼學習上的疑難問題,趁這幾天趕緊問問人家……”
她在餐廳的玻璃旋轉門前停住了腳步。
她看到他們了,隔着大幅落地玻璃窗,就在靠窗的座位,漂亮的中年婦人和她身邊英俊斯文的男孩,玻璃的弧度和折射將他的身影分割得扭曲支離。
他扭開臉看向里側未知的方向,似乎和她一樣,對這次碰面並不熱衷。
她大概明白了,昨天為什麼他會態度突然大轉。這個理由竟讓她覺得心裏好受了些,起碼,是有理由的。
高阿姨也看見了爸爸,向他招手。
爸爸擔心她被旋轉門擠到,挽住了她的胳膊。
“我不去了。”她突然從爸爸臂彎里抽回手,轉身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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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提前一周開學,報到第一天先大掃除。除了打掃自己的地盤,還要清理上屆高三留下來的空教室,準備迎接新一屆的高一新生。
高三(8)班的牌子撤了下來,換上嶄新的高一(8)班新標牌。
唐楚拎着拖把和水桶走上四樓,看到曼曼坐在樓梯上抹眼淚。
“怎麼啦?”
曼曼捂着臉抽噎,哭得很傷心:“討厭……太可惡了……怎麼可以這樣……”
兩個男生在走廊上嬉笑打鬧,手裏不知舉着什麼紙張,矮個的去高個手裏搶,高個舉高了搖頭晃腦大聲朗誦:“伶仃鳥~閑來試聲知音少~知音少~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寫這種文縐縐的古詩表白,誰看得懂啊!”
“你個沒文化的,這是詞!意思說白了就是我好孤單寂寞冷~誰寫的誰寫的?”
“你肯定猜不到——是六班那個肥婆!”
“就她那樣兒還寫詩詞玩婉約,當自己李清照呢?李球照還差不多!哈哈哈哈……”
“再來看這個:那場大雨,於你,或許只是早已遺落的記憶碎片;於我,卻是有生之年最難忘的一天~還押韻的誒!”
“這個沒剛才的寫得好,還有語病吧?大雨怎麼能是一天?”
“這幫花痴女生太好笑了,今天幹活就指着這個開心了!再去翻翻,還有沒有其他的?”
兩人躥進8班教室去翻找。
唐楚明白了,他們在拿女生們寫的表白情書取笑,曼曼也在其列。
那兩個男生固然可惡,但是更可惡的,難道不是把這些珍貴的心意留在課桌里、任由它們被不知何人發現、取笑踐踏的人?
幸好她沒有寫信,否則現在羞惱傷心坐在樓梯上哭的人,是不是就是自己了?
她送他的禮物……他看到了嗎?帶走了嗎?
矮個男生伸手去桌兜里掏東西,不知道摸到了什麼,慘叫一聲:“什麼東西?”
高個男生大笑:“不會是野貓爬到課桌里拉的屎吧,你中獎了!”
矮個男生做了個嘔吐的動作,衝出教室去找水池洗手。
唐楚走到那張熟悉的課桌前,蹲下去一件一件把桌兜里東西拿出來。
先摸到的是剩餘的信封卡片,紅綠粉黃藍紫,各種承載着少女心中夢幻愛情的顏色,有的邊角被染污了,有的粘在一起撕不開,封口完好。
也有精心包裝的小禮物,絲帶仍系得齊整,裝飾的花朵星星卻壓扁了,同樣沒有拆開過。
在課桌的最底層,她摸到了一個硬紙盒,沒有蓋子。
因為是敞開的,所以她和那個男生一樣,摸了一手黏糊糊的不明物。
教室里光線昏暗,她把手縮回來,只看到掌心裏黑乎乎的粘了一片。她熟悉這種手感,給那些做失敗的手工巧克力整形時,她也經常弄得滿手都是。
湊到鼻子前聞一聞,果然是巧克力的甜香,混着奶油、椰絲、果仁的香氣。
她懷着滿腔的期盼和心愿,練了一個多月做出來的手工巧克力,在這樣高溫的天氣里放了二十多天,徹底化成了一灘黏答答的糊糊,從紙盒縫隙里滲出去,流得滿桌兜都是。
黑糊中央粘着一張心形卡片,上方的孔豁邊了,金線不知所蹤。卡片被巧克力中的油分浸透,字跡化開,已經看不出寫的是什麼。
她捧着那隻狼藉的紙盒,坐在了桌旁的水泥地上。
高二年級里傳言,四班的唐楚家裏條件不錯,是個嬌小姐、公主病、玻璃心。開學第一天老師讓她留下打掃衛生,不過是手上沾了點融化的巧克力,居然坐地上歇斯底里地哭了半個小時,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摸了野貓埋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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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時候誰沒有過幾段無果的單相思,付出沒有回報、甚至所愛非人,都沒什麼要緊,人生那麼長,時間會把一切抹平。
她會漸漸淡忘他,青春這一頁就此翻過去,從此江湖不見,很多年後回憶起來,記憶模糊了不愉快的部分,想起那個穿白襯衫、笑容溫暖的英俊少年,或許還會覺得青春歲月挺美好的。
絕不是和他成為一家人,一輩子糾纏在一起,無法忽略視而不見。
也許這就是她始終無法忘卻的原因。
唐楚並不覺得自己的初戀有多刻骨銘心,然而事實就是,在那之後,她再也沒有喜歡過任何人。
不知不覺,竟然已經默默把他藏在心裏這麼多年。
她羞於讓別人知道他的名字,所以給他起了一個外號,在熄燈后女孩們的私密心事卧談中這樣稱呼他。
小拖拉,小拖拉,小拖拉。
將他的名字拆開,玩一個文字遊戲,繞上兩繞,明碼經過加密運算,成為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知道的私人密鑰。
就像她樂此不疲地為了贈品芝麻糖糕去買檸檬汽水,其實並不是因為喜歡喝汽水,也不是喜歡吃芝麻糖糕。糖糕,唐高,小小的一塊握在手裏,彷彿握住了兩個人無形而隱秘的牽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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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楚十六歲的時候,喜歡過一個男孩。
他比她大三歲、高兩級,是高三畢業班的學長。
他的名字叫高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