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55章 檸檬汽水

唐楚十六歲的時候，喜歡上了一個男孩。

他比她高兩級，是高三畢業班的學長。在她和他說第一句話之前，就已經從無數人嘴裏聽說過他的閃光事迹，早操晨會上遠遠仰望過演講台上他挺拔的身姿，圖書館裏偷窺過他坐在窗邊看書的側影，櫥窗里星星眼地讚歎過他比賽得獎的喜報，英語考試聽過他和老師一起錄製的聽力題。

衛生值日恰逢他來檢查，也會格外仔細認真，忐忑地看着他從教室里走過，在他說出“不錯”時忍不住歡欣雀躍欣喜莫名。

少女的戀慕就是如此簡單膚淺，優秀的光環、帥氣的外表，再加上笑容的溫暖和乾淨的白襯衫，即使並不了解，甚至只是單方面的認識，也足以芳心暗許。

全校數不清有多少女孩明戀暗戀他，唐楚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員。

嬌小柔弱的孟孟說：“去年學校組織去烈士陵園掃墓秋遊，我穿了雙新鞋，腳後跟磨破了，別人都沒注意到還催我快點，只有他給了我一張創可貼，當時覺得好感動，從那之後就越來越喜歡他了嚶嚶嚶……”

“一張創可貼你至於嗎？”身材圓潤的曉梅反駁，“上學期考800米，剛起跑我就絆了個跟頭，膝蓋胳膊全擦破了，石子兒嵌進了手心裏，你們全跑前面去了都沒人管我，是他背我去醫務室的，背！心口貼着背那種！”

“大冬天穿得像個棉球，貼什麼背呀！”

“體育課只穿了運動服，很薄的！你就是嫉妒，嫉妒我跟他這麼親密接觸過。”曉梅驕傲地挺了挺胸，“到醫務室時我看他臉都紅了，嘻嘻！”

“不要臉！你這麼沉，誰背你一路不得面紅耳赤滿頭大汗！”

“哼！你的創可貼還不是因為他負責管後勤急救，順手給了你一張，你以為是專門給你準備的？”

班花曼曼細聲細氣地說：“我去找曹老師問題目，曹老師沒空就讓他給我講。他講得特別好，特別耐心，平時不懂的被他一講好像全都明白了，聲音也特別好聽……如果老師都像他這樣，我的數學肯定能考上120分！”

原來這樣的經歷不止她一個人有……唐楚在一旁默默地聽着，沒有插嘴。

其實那天她是覺得卷子題目有問題才去找曹老師的，曹老師同時還帶兩個畢業班，急着去開會，正好他來送作業本，隨手一指：“你給她講吧。”

他是曹老師的數學課代表，經常捧着一大摞試卷作業從高一教室門口走過，吸引無數目光悄悄窺伺追隨。

“原來你就是唐楚，”他微微一笑，拉過凳子來在曹老師的辦公桌前坐下，“什麼問題？”

她沒有料到他會認識她，在那之前她甚至從未和他說過話。“原來你就是唐楚”，這個說法有點反吧？明明他才是聞名全校的風雲人物，而她只是個高一菜鳥小透明而已。

他看完題目和底下她的解法：“你不是已經解出來了嗎？過程是對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撒謊，小聲說：“我是瞎蒙的……”說完想起自己問的是一道證明題，並瞎蒙不出來，“這條輔助線是隨便亂加的，沒想到就證出來了……”

他笑道：“這不叫瞎蒙，說明你直覺很准。你看這兒，這個角是直角，這兩條線也垂直，看出來了嗎？三垂線定理。所以加這條輔助線是順理成章……”

他確實非常有耐心，講解深入淺出，每個地方都會解釋清楚內在的邏輯，為什麼要這麼做。很多她靠靈感解決的問題，經他解釋后才明白原來如此。

她聽得不太專心，一是因為自己其實都會，二是因為和他離得太近，只隔着辦公桌的一個直角。他低頭在紙上書寫計算的樣子格外專註，額發垂下半遮住眼睛，漆黑的睫毛根根分明。當他一掀眼帘向她望過來、問她“明白嗎”時，她明顯感覺到呼吸收緊、心跳漏了一拍。

也許就是從那時起，女孩單純的仰慕崇拜里，生出了異樣情愫的萌芽。

她無比理解有人會因為一個創可貼、一點雪中送炭的援手、一次無意的親密接觸，甚至只是因為他耐心、聲音好聽、笑得好看而開始喜歡一個人。

那些不經意的舉手之勞，到了女孩們眼裏，就成了獨一無二、刻骨銘心的浪漫邂逅。

嘰嘰喳喳的爭論中，最後總是同桌小凝脫穎而出：“那點小破事就別拿出來顛來倒去地回味了。我跟他從小學到初中都是同校，這種事情多得我自己都記不清，照這麼說我肯定是他的畢生摯愛。”

小凝是明戀黨的領袖，從不遮掩自己的一腔愛意，除了沒去向本人表白，基本上大家全都知道。她也毫不害羞，說起他從不稱呼名字，都是“男神男神”地叫。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和姑娘們追着胡歌、王思聰、霍建華叫老公，拉幫結派交流和“老公”的恩愛段子，開玩笑埋汰“情敵”沒什麼區別。

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怎麼會把那些隱秘羞澀的小心意掛在嘴邊、公之於眾？

唐楚只悄悄告訴過小凝一個人，而小凝雖然咋咋呼呼大嘴巴，卻沒有泄露過半個字。

再大大咧咧的女孩，也有心底細膩的一面，直覺知道什麼可以開玩笑，而什麼又當得真。

高中畢業以後，天涯海角人各一方，當初的懷春少女們漸漸都有了新的男神，有的追到手如願以償，有的和追求她們的男孩在一起了。小凝年初剛交了第三任男朋友。

唐楚卻沒有。

她今年22歲了，身處一個僧多粥少、男女比例6比1的環境，還沒有談過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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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第一次的接觸，唐楚經常去曹老師那裏問問題。每當看到他捧着作業從窗外經過，延遲十幾秒跟進老師辦公室，十有**都能中。

某天她拿着參考書故技重施，他忽然問：“唐楚，這次期中考試你考得不錯吧？年級二十三名？”

其實她成績挺好的，雖然不像他那麼出類拔萃，年級里也在二三十名徘徊，班裏就是前五了。

她支支吾吾地搪塞說：“我、我偏科厲害，數學很差的……”

“137，這還叫很差？”他含笑望着她，“你的卷子是我批的，我認得你的筆跡。”

她被他看得更結巴了：“我、我以前數學真的很差，多虧你、你給我講題，這次題目又簡單，所以考得比較高……還有曹老師教得好！”

“曹老師說你成績一直很好，中考是年級前二十進來的。”

“那是我運、運氣好，超常發揮……”

“看你問的題目，我還以為你基礎不好，現在想想講得好啰嗦。”他的筆點在攤開的參考書上，似笑非笑的目光從眼角遞過來，“這些題其實你都會，是嗎？”

要被揭穿她故意裝小白來接近他了嗎……又羞恥又丟臉，她的腦袋一直埋到胸口。

“幹嘛對自己這麼沒自信？”他把參考書合上還給她，“你完全可以挑戰更有難度的，以後非最後三道大題的第三問我都不接。”

咦？

她接過參考書抱在懷裏，傻愣愣地看着他沖自己眨眨眼，拿起另一疊空白卷子離開辦公室。

所以……他到底知不知道她裝小白？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故意不說破，還是單純只是鼓勵？

還有，以後還可以繼續找他問問題，是這個意思嗎？

十六歲少女的心像被小貓爪子撓過，痒痒的，忐忑搖擺，又捨不得丟開。

她換了更難的題去問曹老師，有的超綱，有的是奧數，連曹老師也不一定做得出來，於是更乾脆地直接丟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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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唐楚暗暗向小凝透露了少女心事，小凝就仗義地每次追星都帶着她，還向她傳授各種接近男神的技巧。

比如高三畢業班因為學習壓力大，年級主任強制他們每天傍晚最後半節課到操場跑步，強化體能增加抗壓能力，女生800米，男生1000。

說起來，雖然他滿身光環，體育卻是弱項，只有及格水平，長跑更是老大難，每次跑完都要繞着跑道走幾圈才能緩過來。

他的個頭在他們班算高的，籃球也會打，不過水平一般，經常替補。

“這叫文質彬彬書生氣！”小凝眼裏偶像什麼都是好的，“這種儒雅仙氣、靜如處子的風度，那些在球場上猢猻似的躥來躥去、滿身臭汗的凡夫俗子怎麼會懂？”

小凝經常趁跑步的時機去操場上晃悠，買上兩瓶水，看到他滿頭大汗從跑道上下來，裝作路過給他遞一瓶，順便搭個訕聊兩句，成功率還挺高的。

“看我夠義氣吧，今天把這個機會讓給你！勇敢地上吧！”

可是，小凝跟他認識久關係熟，遞個水很自然，她突然跑過去給人送水就顯得非常刻意、非常司馬昭之心啊……

唐楚抱着兩瓶檸檬汽水，手裏還提着買汽水送的贈品芝麻糖糕，站在操場欄杆外轉來轉去，看着他跑完步后沿着欄杆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始終提不起勇氣上去搭訕。

倒是他先過來隔着欄杆和她說話：“你今天怎麼一個人？”

“沒、沒有啊！我和凌凝一起的！”她欲蓋彌彰地解釋，往羽毛球場那邊一指，“她去打羽毛球了！我在這兒等她呢！”

小凝正好也看向這邊，沖他們揮了揮手。

“你跟凌凝關係很好的樣子。”他看了看她手裏略顯突兀的兩瓶汽水，“這也是給她準備的？”

“對啊，我們是同桌、死黨，我買吃的都會給她帶一份！”

說完她就後悔了。話頭被自己堵死，還怎麼送他汽水……誒！不是還有芝麻糖糕嗎！

“對了，你、你跑完步餓不餓？我這兒有兩塊芝麻糖糕，買汽水送的……很好吃的！甜食能迅速補充運動消耗的能量，是吧？要不要嘗一塊？”

他接過拆開嘗了一口：“嗯，好香啊，特別脆。”

“是吧是吧，很好吃對吧？”她露出酒窩眉眼彎彎，“它都不單賣，我是為了它才去買這個汽水的！”

“買汽水送糖糕？這促銷搭配真特別。”他把剩下的半塊芝麻糖糕也吃了，咽得有些費勁，“就是……有點干。”

唐楚立刻向他賣安利：“那你也去買這個汽水喝吧！是我們本地產的，我覺得比雪碧好喝，酸酸的沒有那麼甜！現在不但送芝麻糖糕，還有再來一瓶活動呢，中獎率很高的！”

他真的吃了這發安利，離開操場去小賣部買飲料了。

小凝回來聽說經過後氣得戳她腦門兒：“你是不是傻！剛跑完步你給人吃芝麻糖糕，想把人噎死啊！他說有點干你不會立刻把汽水遞上去嗎？還讓人自己去買！你是不是收了小賣部老闆的回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