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Chapter 50 吾妻
袈措帶着西原吃過晚飯後來到了西家的老宅。
吐水疾而溜遠,澈日景而納光。舉折高達的飛升感,這座老宅是整條街獨有的建築特點。
西原跟着袈措進來,她並沒有問袈措這其中原因。她是喜歡這裏的,不論什麼時候,她都能在這座青瓦深苔的宅邸里找到故里舊夢的歸屬感。
繞過影壁,矮牆下的綠籬里全部種滿了紅木槿花、灌木木槿。
鋪天蓋地的艷紅,這是種矢志不渝的花,西原喜歡了很多年。
四周的青石小路,磚牆默然無聲,西原長大了,一瓦一牆在她眼裏就變小了。西原知道,磚不變,瓦不變,青石未曾變,變得是她。她眼中分明可見的蒼老也只是歲月流過的痕迹。
西原不止一次地想讓這長長的女兒牆圍住她的舊日歲月,護住她長大后的時光。她不止一次地想在這裏悄無聲息地長大,悄無聲息地老去,再悄無聲息地死去。
西原忽然有點冷,袈措用自己的衣裳裹緊她,低頭問,暖了嗎。
西原點點頭。
她忽然無比慶幸自己沒有不聲不響地活着,因為那樣她就遇不到袈措了。她曾經經歷過的那些事情,悲傷地、黑暗地、痛苦地,現在想起都不重要了。原來一個人曾經受的苦,忍的疼,遭的罪,終有一天真能化作照亮的明燈。西原心疼地摸了摸袈措的臉,這幾天發生了太多事,袈措變瘦了,他側臉的輪廓更加線條分明。月亮上來了,城市裏很少看見這麼美的月亮,就像是紋在舊衣裳上的荼白百合,上了年份,有些舊,有些皺,可依然交替日月。西原踮起腳尖,拉低袈措,霸道地吻了上去。
袈措眼角的線條都軟和下來,摟着西原的腰用情地回應着她的吻。
這世上,大抵再沒有一件愛情是可以長久的。
遇到袈措以前,西原是真的不會相信愛情的。
遇到袈措以後,西原也不確定自己是從什麼時候動了心,也許是他打胖子的時候,也許是他融化雪水讓她洗臉的時候,也許是他責罵她愚蠢無知的時候,西原已經記不清了。一開始的她最渴望愛,卻最不會愛。除了肉.體的欲.望和誘惑,西原真的再不會用其他方式來抒發自己的無從起的感情了。
兩個人吻地很用情。
西原卻很清醒,她確定此刻她能觸摸到的輪廓,就是刻骨銘心的愛情。
良久,西原濕漉漉地離開袈措的唇,眼波迷離地問:“去找過容璟了?”
“嗯。”
“他怎麼同意把這座院子給你了?”
“我說會讓給他百分之十的股權。”
西原並不知道袈措口中百分之十的股權有多少,但是細微一想,西原恢復了幾分清明,瞪了袈措一眼,靠在院子裏的吊椅上說:“你行啊,現在居然學會糊弄我了。”
袈措剛毅高大的身軀覆上去,藤條上的花花草草被抖了下來,有東西落進西原的脖子裏,西原被涼地打了個激靈僵硬着身子抱緊袈措說:“啊,快我的衣服里好像進了只蟲子。”
知道她害怕蟲蚊一類的東西,但不知道她的會有這麼大的反應。西原覺得此時的西原太可愛了,可還是忍住笑說:“別急,我給你抓蟲子。”
袈措的手順着西原的領口往下伸。
西原此時所有的精力都在蟲子上。
袈措一開始的精力也在蟲子上,可慢慢地就變了味。
西原身形纖瘦,兩片蝴蝶骨中間的脊骨觸手清晰,袈措忍不住順着她光滑柔嫩的脖子摸着脊骨一節一節往下游,想要深入溝壑時被她的腰帶擋住了。袈措摸着西原的腰窩,下巴抵在她的肩頭喘着粗氣。
“操你到底有沒有找到蟲子?”西原被袈措和蟲子雙重摺磨着身體和精神,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不許說髒話。懲罰你。”袈措起來往西原嘴上咬了一口,拿出一朵帶着身體溫度的,被蹂.躪地不成樣子的小花說:“不是蟲子,是一朵花鑽進去了。”
西原搶了花準備扔,卻被袈措一伸胳膊,她就夠不到了。
“給我。”
“不給。我找到的。”袈措把花裝進了口袋。
這個幼稚的男人!西原也往袈措的嘴上咬了一口,學着他平時的口吻說:“敢懲罰我,還想找野花?嗯?”
袈措的眼神慢慢變深。
西原扶着腰靠在吊椅上哈哈大笑道:“月色正好,要不然我們就在這裏——”
西原壞笑着搖着身後的樹藤吊椅說:“天時地利,全自動,多省事。哈哈哈。”
袈措笑地無奈。
“來不來么~”西原晃得厲害,花瓣、樹葉、塵土簌簌往下掉。
袈措按住在他身上亂摸的西原,擔心塵土進了眼睛,擋住她的眼睛,說:“不許搖。小心來的時候讓蟲子掉你身上。”
西原跳上吊椅,兇殘地對袈措說:“讓我欲.求.不.滿,小心老子找別人。”
提起別人,袈措記起來剛才西原說得話,問:“你又誣賴我。我什麼時候糊弄你了。”
提起這個茬,西原也抱着胳膊底氣中足道:“這回你別抵賴,還說用百分之十的股權換回了房子。憑我對容璟的了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誓不罷休,又怎麼會為了錢而放棄。更何況他缺錢嗎?”
袈措不說話。
西原戳了戳他,說:“你說,你這不是糊弄我是幹什麼?”
“怎麼不說話了?”
袈措認真地看着西原的眼睛,幽幽說:“你就那麼了解別的男人?”
西原看着他幽怨的小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說:“你這是在吃醋嗎。”
“是的。”
西原看了看月亮,忍着笑把袈措的頭放在自己懷裏,摸着他慢慢說:“你知道的,我和容璟認識很多年,還在一起生活過,這些都是不爭的事實。我不僅了解他,我還了解很多很多人,男的,女的,都有。”
袈措抬起頭看着西原。
西原盯着他的眼睛,認真得說:“我能了解很多人,但我只愛一個你。”
“好吧。原諒你。”
“……我發現你越來越得寸進尺了。”西原總覺得哪裏不對,想了想,瞪着袈措說:“你這是用各種方式轉移話題嗎?”
“沒有。”袈措答的認真。
西原已經不相信了,直接問:“老實交代,容璟到底為什麼會同意把宅子讓出來。”
袈措對西原笑了笑說:“容總剛開始是不同意交出宅子,但是我說你馬上要和我結婚了,而且——”袈措看了一眼西原的肚子說:“而且已經有孩子了。然後他就同意了。”
西原懵了五秒。
“操。我怎麼就沒發現你是這種心機boy。”
“嗯?什麼是心機boy?”
西原揪住袈措控訴道:“為達目的,謊話連篇,你的節操修為去哪了?”
“不許誣陷我。你肯定是要嫁給我的,你不是天天都想生個孩子嗎。你說,我哪點說錯了。”
“你還有理了!”西原嘴上說袈措,可眉眼間都是蜜意。
袈措抱住西原,他把頭埋在她的腹前,過了很久很久。
袈措深深地吸了一口西原身上的香氣。
低低地說:“西原。我在寺里生活了三十年。其實我不信佛的。”
袈措很少去信奉一件事。
上師教他辯經,他學會了,索達堪布教他磕長頭,他也學會了。二十歲那年,索達堪布對他說過,寺里不會真正地留他,為他剃度。三十年轉經、添油、叩首,袈措早已經把這一切當做自身修持來恪守。無關信仰、無關死後、無關能否得道。只是一個人的自身修持、梵行恪守,這也是袈措為什麼能靜而寂地在藏地救助販賣人口長達十年之久。
袈措抱緊西原,這具身體,這個靈魂,在袈措心裏,已經比經沉、比佛深。
“怎麼了?”西原輕輕地問。
“我想我現在終於知道索達堪布當初不為我剃度了。他是高僧,能一眼看穿人性最裏面的東西。”
“第一次接觸藍家,那些人真的是賭博、運毒、嫖娼什麼都干。我很憤懣卻無力阻止。第一次接觸賭博,當時我真的沒得選擇。西原,真的。”
西原終於知道袈措今天的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了。
他在向自己解釋,剖白解釋他曾經無能為力過的人生。
“袈措,你知道我為什麼愛你嗎?”
袈措看着西原。
“你始終有自己的原則。你也許掉進過那個泥潭,可你卻能纖塵不染。”
袈措的自持、自製、自渡力好地驚人。
“謝謝你,西原。”袈措抱着西原,謝謝她始終能理解他。
“我曾在佛像前聽經誦拜三十年,無數個日日夜夜裏,我一直會思考到底什麼是生命、信仰、修持。時至今日我才發現,原來這些並不是虛幻空妄的東西。西原,有你我就有生命,有你我就有信仰,只有你能破了我幾十年的自我修持。”
袈措抬起頭,看着西原說:“西原,嫁給我吧。”
“好。”
如水的月色隱照斑駁着滿地紅木槿。
西原笑了笑,這大概是美的求婚了。
她和袈措間的愛是修行,修行修心。
西原帶着袈措上了閣樓,那裏有她爺爺奶奶的留下痕迹、走過的故事。牆上的相框裏有兩張黑白照片和泛黃信箋,玻璃框后的故事,就如信箋上的鴛鴦小字,上了年月,不見清晰。袈措摟着西原站在相片前,西原告訴爺爺和奶奶,這個男人叫袈措,她愛他,她要嫁給他了。
袈措說,我會好好愛西原的。爺爺奶奶。
照片里的人一直對着他們笑。西原感覺很奇妙,從前看這些故事,總覺得都是與自己無關的,悠遠的人,悠遠的事。現在看來,一些人,一些事,它們只是轉換了時空以另一種方式在上演而已。左右不過一個情字,一燈燃盡千燈明。
這晚袈措和西原就住在了西家,睡地都有點晚。
第二天,袈措就把西原的所有東西都搬了過來。
西原雖然嘴上不說,但袈措看得出她喜歡這裏。
袈措準備娶西原,還沒有舉行婚禮,但他首次接受了採訪,親口確認他即將結婚的消息。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西原是他的妻子。
藍家發表了聲明,徹底退資沈家,此後兩家毫無瓜葛。
在所有人都等着看沈家熱鬧的時候,謝以忱卻高調地注資沈氏,解了袈措的燃眉之急。
袈措開始忙沈家的生意,西原也開始忙年底的畫展。
西原初定於十二月舉行畫展。
袈措問西原想什麼時候結婚。
西原想想說那就畫展過後吧。
袈措和西原七月初去領了證。
十三號這天袈措沒有去上班。
吃完早飯,袈措就拉着西原說:“媳婦,我們去逛街吧。”
“咦,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嗎?為什麼要去逛街?”
“嗯。不用去。”
“好吧。那走吧。”
西原簡單收拾后就和袈措一起去街上了,正好是周六,各大商場裏人滿為患。
兩個人很少有這麼悠閑亂轉的時刻,就是太擠了,哪裏都是人,西原問袈措:“你出來就是為了看人嗎?”
“不是。”袈措戳了戳西原的錢包,大方的說:“媳婦你想要什麼就都買下來吧。”
西原忍不住笑了。
“你這是想要包.養我嗎。”
“嗯。合法包.養。”
“看來我嫁給個有錢人。可惜人身不自由。”幾個月前袈措要把他的資產全都交給西原,西原有些咋舌地說不用。袈措執意,西原打了個玩笑說,小心我捲款潛逃。然後就被袈措狠狠懲罰了一晚上。
西原還是什麼都沒有買,袈措帶着她去了蛋糕店,取了他事先訂過的蛋糕。
西原恍然大悟:“原來你今天是在給我過生日?”
袈措說:“是的。但是媳婦你什麼都沒有,這可是你自己的損失。”
西原真是無言以對。
閑逛了一天,在外面吃完飯後兩個人最後才回家。
袈措給西原點上生日蠟燭,戴上生日帽子,說:“媳婦,生日快樂。”
“還真是第一次有人給我買生日蛋糕。”西原很開心。
“以後我每年都給你買。許個願望吧。”
夫妻兩個圍着一個大蛋糕,西原閉上眼睛許個願,她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好了!”西原笑着吹了蠟燭,摸着肚子給袈措說:“爭取以後讓你買倆。”
“聽說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西原瞪了他一眼,“媽蛋,這都信,你什麼時候這麼少女心了。”
袈措乖乖閉嘴去給西原切蛋糕了。
西原少吃甜食,袈措更不碰奶油。
西原吃了一塊蛋糕就膩地吃不下了,袈措看着她吃不下還要吃的樣子低笑。
西原抿了一大口草莓果醬,按住袈措渡到了他嘴裏。
袈措已經不反抗了,第一次從她嘴裏抽到煙,第一次從她嘴裏嘗到葷腥,第一次從她嘴裏吃到口紅……這類的第一次太多了,袈措很自然地吞下了西原送過來的奶油。
西原還不放過他,袈措按住西原說:“聽話,給你生日禮物。”
西原眼睛一亮,眉眼彎彎道:“還有禮物?”
“嗯。有。”
袈措把一個方正小禮盒放到西原面前。
西原迫不及待地打開禮盒,有點詫異。
裏面裝着厚厚的一沓信,牛皮信封,每一封上都寫了:吾妻西原親啟。
西原打開了最上面的一封。
首段就是,“吾妻西原,28歲生日快樂。”
西原讀了後文,不是表達愛意的情書。袈措直白的性格不需要靠文字紙張來告訴西原他愛她。
通篇也沒有華麗的辭藻,袈措只是祝福西原生日快樂,寫他寫這封信時他在幹什麼,想什麼。
西原又拆了後面的幾封信。
“吾妻西原,27歲生日快樂。”
……
“吾妻西原,26歲生日快樂。”
……
“吾妻西原,25歲生日快樂。”
……
厚厚的一沓,以前的27年,每年都有一封“吾妻西原親啟”、“吾妻西原,某歲生日快樂”,落款當年的七月十三。
每一封信里的內容都是不同的,袈措儘力寫下那個年齡時他的心情。
那時候他還不認識西原,他就在信中說這一年他大概做過些什麼事。
感動?不對。激動?也不準確。西原無法形容她看到這些信的心情。
袈措那些年的光陰,彼此都沒有參與過彼此的人生,西原眼睛一濕。
氤氳了信箋上的墨跡。
袈措捧起西原的臉,吻着她的眼淚,說:“西原。不要哭,我會陪你。陪你到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