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Chapter 15 援救
三十晚上,下了一夜雪。
大年初一,天就放晴了。
西原和桑南中午吃完飯就離開敦煌,走215國道,到格爾木休息一晚,第二天直接就上了青藏公路,近幾年進藏的人大都選擇走青藏鐵路,特別是這個時候公路上車輛更少。
西原和桑南一邊走一邊欣賞着沿途景觀,荒漠無垠的戈壁瀚海,散雲從天際席捲翻滾而來,襯着雪地里的紅柳梭梭,千年胡楊,自有另番磅礴之氣。
走到唐古拉山口,幾個磕長頭到拉薩的朝拜者沒有順着公路走,而是繞上了雪山。
唐古拉山口紀念碑的一側搭着一間白帳篷,有家藏族人在里住着,近乎五千米的海拔,西原和桑南初到有點不適應,把車停在旁邊,桑南下車去向帳篷里的主人問路,西原則檢查車的情況。
“西原姐姐,前面的路斷了,那些朝聖者們是要從雪山下繞行去拉薩。山下的小路只能夠人行,我們的車根本過不去。”
前方可見度很低,聽了桑南的話,西原看着雪山上隱藏在迷霧中的一條小路,那是唯一車能通過的道路。
這時候那家藏族女人圍着紅頭巾過來說了什麼。
“她說前面的路斷了,這幾天過路的車都轉道回去了。西原姐姐,我們該怎麼辦?”
西原先環視了一周雪山,然後檢查好輪胎和其它地方,指着一條上山的車轍印,揚起下顎,果斷道:“上那條路。”
圍頭巾的女人看出了西原的意圖,着急地一邊比劃一邊說話。
沒等桑南翻譯,西原笑看着桑南問道:“桑南敢不敢走?”
桑南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毫不猶豫道:“敢!西原姐姐敢我就敢!”
西原和桑南向藏族女人借了兩壺水,道謝后開車上了雪山上的那條小道。
說是一條小路,其實就是幾道車轍碾壓出的一條軌跡,唯一幸運的是山脈走向並不陡峭。西原和桑南都沒來過這裏,剛上路的時候還能靠導航,走了一會,導航定位也罷工了,西原握緊方向盤只能靠地圖往前行。
桑南從上車就一直隔着窗子往外看,好奇道:“我聽師哥說過唐古拉雪山算是無人禁區,西原姐姐,這裏就是嗎?”
“不是。從青海湖往西南方向的可可西里,跨越那曲和阿里地區的無人羌塘,那裏才是藏地人煙罕至的生命禁區。唐古拉山雖然海拔高,但是坡度小,所以這裏不僅有很多牧民居住還會在春夏吸引很多遊客前來。”
車外面籠罩着迷濛雪霧,車內的氣溫也忽然越來越低,考慮到桑南到底還是個十歲的孩子,西原不敢停車熄火,安撫道:“況且我們只是從山口的越嶺地帶走過,桑南不要害怕。”
桑南第一次有這樣的經歷,從上了雪山後就一直很緊張興奮,隔着窗子左右看了半天忽然道:“西原姐姐,我好像來過這裏。”
桑南剛說完,車裏忽然變暗了,緊接着車窗被什麼東西砸地噼里啪啦響,車子猛地熄火,從天而降的冰雪像雨點似地打在車上,可力量和密集度要比雨點大得多。
西原第一反應就意識到,他們遇到冰雹了。
“是冰雹,桑南快過來。”西原立馬解開安全帶,一腳蹬上方向盤,一個利落翻轉借力左手搬起座椅,右手堪堪護住桑南鑽進下面。
忽如其來的冰雹嘈嘈切切錯雜相落,疾風驟雨般毫無停歇,還能聽到車窗破碎的聲音,桑南也用稚嫩的胳膊護着西原顫聲道:“西原姐姐不要害怕,這朵雲走開冰雹就停了。”
“嗯,我們都不怕。”這是高原山地七八月份常有的天氣,一朵雲飄過去就會有一陣雨雪或冰雹,西原真沒想到這個時候會讓他們給遇到。
從疾風驟雨到逐漸平息,前後足足持續了五分鐘。
打開車門,風呼呼地直往裏灌,西原和桑南從車下出來,車頂被砸地坑坑窪窪,玻璃一角也碎了,山上開始飄雪,車卻熄火打不着,路已經走了一大半,回頭是不可能,只能往前走。
西原和桑南鑽進車裏,除了能擋住風雪,車裏車外都是零下攝氏度。
桑南跺着腳活動血液,“西原姐姐,我好像來過這裏。”
“嗯?”
“我也忘了我什麼時候來過,也許是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是對這裏感到很熟悉。我記得好像是袈措堪布帶我來過,還還記得翻過雪山山頭會有一座天葬台,還有幾戶牧民……”
西原不確定桑南說的天葬台和牧民人家到底在哪裏,但雪越下越大,這條路很快就會被掩蓋,到時候他們真的會凍死在這裏。
“我們沿着路往前走,不管你說的那些地方到底在不在這裏,翻過這座山,肯定會有牧民在這裏定居。”西原的方向感很好,從行李里翻出衣服,把自己和桑南裹嚴實,帶了兩個保溫杯和幾個餅,簡單收拾了救生包,輕裝上路。
西原拉着桑南走出幾步,桑南可惜地回頭看了一眼淹沒在風雪中的汽車。
不知道走了多久,雪越下越大,他們走過的腳印轉瞬就被大雪淹沒,熱水掀開蓋子幾分鐘就能結一層冰,餅也凍成了石頭,西原和桑南每次只能抿一小口水來補充體力。
趕在天黑前,要是再找不到人家,他們真的會凍死在這風雪裏。
山勢越來越陡,時不時有冰川峽谷,西原也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翻過去,忽然看見前面雪霧中有人影在動,西原緊緊地盯着前方。
桑南也看見了,一掃疲倦,呼道:“西原姐姐,看,人!”
西原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濃霧中幾雙揮舞的手,的確是人,如果她觀察不差,那些分明是被困山上等待救援的人。
果不其然,前面的人也看見了他們,兩個男人相互攙扶地撲到了他們跟前,其中一個人脖子上掛着求生哨。
另一個穿着黃色羽絨服的男人掏出幾張一百的鈔票,第一句話就是:“你們有沒有吃的?賣給我。”
“你們也是被困在山上的遊客?”
“我們只是過路的,我們的車壞在了路上。”
黃色羽絨服的男人依舊道:“有沒有吃的喝的?賣給我。”
男人凍地快沒有知覺了,從他僵硬的動作可以看出脫水嚴重,西原只有兩個眼睛露在外面,沒有看遞過來的錢,冷淡說:“都沒有。”
原本凍地僵硬的男人一聽,立即面目猙獰地衝過來按住西原的肩膀,扯着西原的背包,青紫的嘴唇裂開,衝著西原嘶啞地吼道:“騙人!給我水!給我吃的!”
西原一皺眉,扯過背包,一個過肩摔把拉扯自己的男人撂倒在雪地里。
“你要幹什麼,我們沒有吃的!”桑南衝到西原跟前,張開雙臂以保護的姿態擋在西原跟前。
掛着求生哨的立即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你們別誤會,我們不會對你們怎麼樣。”
西原沒有理睬別人,整理好桑南的圍巾,拉起桑南冷冷道:“我們走。”
“等等!”栽在雪地里的黃衣男人還沒緩過神來,另外一個人見西原和桑南走開了,立即跑過去,強打起精神看着西原請求道:“請等等,我叫魏天,我為剛才的事情向你們道歉。我們一行八個人是來唐古拉山探險玩的,被大雪困在山上已經三天了,其中一個隊友受了很重的傷,請你們幫幫我們。”
原本就臉色不好的西原蹙了蹙眉,桑南警惕地提防着黃衣男人。
魏天急忙表態:“請放心,我們保證不會傷害你們,也沒有那個精力。”
雪霧很濃,兩個求救人員說的地方其實離他們並不遠,繞過峽谷,西原和桑南跟着魏天到達魏天說的地方。
看到眼前的景象,他們都被震驚了。
按照他們此刻站的方位,前面是一望無垠的皚皚白雪,身後是僅容一人的冰川峽谷,兩邊是綿延起伏的巍峨雪山,除了他們見到的兩個人,還有三個男的一個女的抱成一團坐在雪地上。
“小米你們怎麼又坐下了,快起來活動血液,要不然會被凍僵。”
“魏天,胖子快不行了!”
西原聞言看去,四人身後的一幕更為觸目驚心。
只見一個龐大的身軀躺在雪地里,身下的白雪被鮮血染紅,整個人和雪地快要冰凍在一起了。
“怎麼回事?”
“我們遇上了雪崩,帶的東西全都被雪埋了,還有一個同伴也——”魏天有些哽咽,繼續道:“胖子的腿被岩石砸傷,我們又丟了救生囊,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等待救援。”
“你們什麼時候發的求生信號?”西原兩步走到叫“胖子”的身邊,傷員很胖,看起來能有兩百斤。西原脫下手套,想簡單看看胖子的腿,掀開棉衣,並沒有看見鮮血淋淋,血已經凝固了,胖子的大腿上有一道切痕,足足十厘米厚的脂肪向外翻,結冰的肉層清晰可見,森森白骨上都是冰渣子,西原心一沉,吸了口涼氣,冷靜地對桑南道:“把包里的救生葯全都拿出來。”
“兩天前,這裏一直沒有信號。”
西原再沒有理睬魏天,指導桑南應該用哪些哪些應急葯。
魏天給自己的夥伴們解釋着他是怎麼遇到這兩個人的,聽到西原和桑南也是被困者后,所有人的希望頓時又破滅了。
西原解下自己的厚圍巾捂到胖子的腿上,她的手有些發顫,畢竟她暖的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
西原和桑南出來只帶了簡單的應急藥物,在西原的指導下,桑南把大半瓶雙氧水都倒在了傷口上,傷勢太嚴重,腿怕是保不住了,可再不消毒治療,命就沒了。
整瓶雙氧水都用完,傷口上泛着白沫,污漬隨着血往外滲,西原用酒精二次消毒的時候,胖子終於疼醒來了,眼睛睜不開,只有嘴唇打着哆嗦哭着。
桑南把最後一杯保溫杯里的水餵給胖子,入口水就溫了,一半被胖子喝了,一半滴在了地上凍成冰溜子。
所有人都貪婪地看着汨汨往外流的水,黃衣男人惡狠狠吼道:“媽的,不是說沒水么——”
“你還是不是人!混蛋!”魏天抿着裂開的嘴唇,忍不住一拳打倒叫喊的男人。
西原沒有在意周圍的鬧劇,只俯低身體,靠在胖子耳邊一遍一遍地說:“你要挺住,我們是救援隊的。”
胖子哭着喝了溫水,聽到了西原的話嗚咽着點點頭,努力睜了睜眼后又笑又哭地陷入了昏迷。
西原給胖子的傷口消毒上藥簡單包紮后又把桑南的圍巾給圍上。
“我帶的葯只能做到這些了,病人現在需要保暖,你們誰的包里還有能取暖的衣物?”
地上還有三個背包,西原說完,幾人都說包里什麼都沒有。
“誰願意給他勻件棉衣?”
風雪呼呼過,幾個人默默地望了對方一眼,低下頭,誰都不出聲。
黃衣男人還在記恨西原,“終於裝不下去了吧,誰不想活着,女人你在這裏裝什麼偉大,你牛逼了你把你的衣裳脫下來給他!”
“你閉嘴,我們能發生這種事你敢說沒有你的責任,收了我們的錢卻給我們帶這種路。”
西原也聽明白了黃衣男人和這夥人的關係,冷冷道:“活着最重要,我為什麼要把水給你。”
沒有了圍巾,西原露出美麗的眼睛和白皙的臉龐,就像開在雪峰上的雪蓮,凌冽誘人。黃衣男人裹得嚴實,只露出猥瑣邪氣的雙眼盯着西原恐嚇道:“原來是個自私霸道的女人,對老子胃口,你等着!”說完又對魏天道:“還有你,小子!麻痹,陰溝裏翻船,這趟生意老子真是賠大發了,早知道老子才不會接。”
魏天沒有精力辯論,默默脫下自己的棉衣走過去蓋給胖子。
為了防止血液凝結和身體凍僵,幾個人都開始在原地活動。
“女人,看來你也是戶外圈老手,你就沒有帶求救信號?”
西原沒有理和自己搭訕的黃衣男人,拉着桑南到身邊魏天說:“如果兩天前外界收到了你們的求救信號,現在雪山裡應該就有救援隊。”
“嗯,我確定我們的信號發出去了,應該是救援人員也沒法很快確定我們的位置。”
西原想了想,說:“現在沒有無線信號,可以用信號火來確定位置。”
“這個情況下火苗和煙霧是最好的方式,可我們沒有火源,我們嘗試過鑽木取火可是失敗了,而且這裏全是石頭、冰雪,根本沒有可燃物。”
黃衣男人邪氣的眼神不住往西原身上探,聽了魏天的話譏諷道:“你們真搞笑,還真以為上課呢!也就是你們這些剛出了大學門的傻逼才會想出用鑽木取火,等你鑽出火,那個胖逼早斷氣了。”
“你——”
“我們帶了打火機。”沒工夫聽這些人內訌,西原讓桑南掏出包里的打火機。
“那也沒能燒着的東西啊。”
“怎麼沒有,你們不都是偉大的人,脫光了燒衣裳啊,棉襖,棉褲,內衣,是不是啊女人妹妹。”
“你真噁心。”魏天聽出了男人話里的味道,不禁露出深惡的表情,無比後悔找了這樣的一個“導遊”。
西原沒有看黃衣男人一眼,把桑南和自己的背包清空遞給魏天,利落果斷道:“點這些背包,別燒着了,煨出煙就行。”
“好,謝謝你們。”
兩個人幫胖子活動血液,另外三個人也來幫忙點營火作信號,因為只煨煙,五個背包外加兩條帶着冰渣子的毯子非常耐燒,全部燒完後天已經黑了。
做完了這些,接下來所有人都只能聽天由命。
一個小時過去了,一天沒有吃過東西的西原和桑南也熬不下去了,西原不想再坐以待斃,打算帶着桑南先找路。
雪山裏的夜晚寂靜地可怕,稍有響動就能驚起溯雪紛紛,坐在雪地上的小米忽然跪起來叫道:“聽!有聲音!”
所有人瞬間站起來,豎起耳朵。
寂靜的雪夜裏,輕微真實的哨聲汲汲而來,誠如這雪夜裏的一場好夢如舊。
所有人都興奮了,魏天叫道:“是哨聲!是搜救人員在吹求生哨!我們要得救了!”
“傻逼!這個時候不吹哨子誰能知道你在哪。”黃衣男人也來了勁,一把拽下魏天脖子上掛的哨子吹起來。
乍然尖銳刺耳的哨聲與遠處汲汲而來的尋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可也最準確地向對方確定了他們的位置。
西原和桑南的圍巾都給了胖子,裸.露在外的皮膚也凍傷了。
從遠處的哨聲響起時,桑南就一動不動豎起耳朵仔細聽着。
西原用手套悟着桑南的臉,低頭看着出神的桑南,問道:“怎麼了?”
桑南抬頭看着西原,肯定道:“吹哨子的是袈措堪布,袈措堪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