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建安元年

56.建安元年

呂布棄濮陽,攜文士家眷一路逃往徐州投奔劉備,任知節追擊中途遭張遼伏擊,折損了些人馬,還被張遼一箭在耳廓上擦出一個淡淡的血痕,頂着被繃帶綁了一圈又一圈的左耳,木着臉回了鄄城。

暮春時節,鄄城少女們脫去了厚厚的襖子,穿着鮮艷清新的褥裙,涌在城門處,笑容如同城中還未凋謝的桃花一般妍麗,待任知節騎着馬出現在城門口時,那一朵朵盛放的花瓣瞬間枯萎,一時間皆是一聲聲詫異的驚呼:

“是誰!誰傷了知節將軍!”

“不可原諒!居然割下了知節將軍的耳朵!”

“姐妹們!參軍去!為知節將軍報仇!”

任知節嘆了口氣,自馬上翻身而下,她姿勢極為瀟洒,腦後馬尾輕輕一甩,說不出的朝氣蓬勃,她身邊的夏侯淵正奇怪間,她揮了揮手,笑道:“我方想起還有重要事情要辦,妙才叔你們先回去吧。”

夏侯淵虎着臉道:“不會又是去喝酒吧?”

“這裏人多,妙才叔小聲些。”她故作神秘地小聲說著,然後又朝那些正瞪着眼睛看她的少女們喊道:“姑娘們,我平安回來啦,我請你們喝酒去!”

她聲音中自帶三分爽朗之意,聽着便讓人覺得心頭愜意,握着兵刃列着隊從城門下經過的將士們那張嚴肅的臉上忍不住帶了些笑意,騎着爪黃飛電走在最前面的曹操隱隱聽見聲音,回過頭看見一身銀甲紅袍的任知節一臉笑容地由幾位少女攬着,哼了一聲,然後朝走在自己身邊的郭嘉道:“奉孝啊,知節只在鄄城待了沒多久,怎麼就已經跟鄄城百姓混得這麼熟了?”

郭嘉笑了一聲,搖搖頭道:“這個,屬下也不知。”

任知節回來的時候,也已經是傍晚時分了。春夏交接時,院內已經能聽到聲聲蟬鳴,涼風一吹,她被酒弄得有些燥熱的腦子便清醒了些,她打了個呵欠,走到院子的水井邊上,準備打一桶水洗把臉。

她正要提水時,忽地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有熱水。”

聲音來得突然,嚇了她一跳,盛滿了水的水桶連帶着井繩呼啦啦地往下墜落,砸在水井之中,嘩啦啦打在井壁上的水聲驚醒了她的醉意,她扭過頭,便看見站在屋檐燈籠底下的郭嘉。

那燈籠只照亮了一小塊兒地方,郭嘉的影子投在石階上,有些模糊,他超前走了幾步,來到任知節身邊,道:“又醉了?”

任知節哼了一聲:“哥哥千杯不醉。”

郭嘉眼中含笑,看了她半天,只看得她心中有些發毛,她不由得倒退一步,道:“怎麼了?”

郭嘉搖搖頭,道:“看來還真是沒喝醉。”

語氣之中頗有些遺憾。

任知節皺了皺鼻子,道:“你看得出來?”

郭嘉笑着坐在了井欄上,道:“你當然不知道你喝醉了是什麼樣子的”

任知節坐在了他身邊,井欄之上略帶潮濕的涼意,她只覺得身體那股由酒引起的燥熱慢慢褪去,腦中也不似之前那般昏沉了,她將被井欄浸得冰涼的手放在還有些熱的臉頰上,輕輕拍了拍,然後伸手將左耳上的繃帶慢慢拆了下來。

她耳邊陣陣蟬鳴之中忽地夾帶了一聲輕輕的嘆息,然後另一雙帶着涼意的手覆在了她正在拆繃帶的手背上,她動作一頓,想往左邊扭過頭去,便聽見郭嘉的聲音在她耳邊說:“別動。”

任知節扭頭的動作僵住,只能用眼角餘光看見郭嘉雙手將她那裹得厚厚的繃帶慢慢拆下來,那修長的手指在她臉頰邊動作,柔柔的指尖偶爾還會擦到她的側臉。

她眨了眨眼睛,然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忽然感覺那原本慢慢降下來的溫度忽然又詭異地上升了。

郭嘉將她耳朵上的繃帶拆完之後,又靠近了幾分,藉著燈籠那昏黃的燈光看她耳廓上那小小的傷口,傷口已經結痂,傷口周圍也沒有紅腫,他松下一口氣,鼻間溫熱的氣息撲在任知節的耳廓上,任知節額角一跳,正要扭過頭去,郭嘉便一本正經道:“我知道表妹天生神力,悍勇無匹,但以後在戰場之上再不能這樣毫無防備了。”

任知節賞了他一個白眼兒,道:“區區小傷而已。”

郭嘉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道:“同樣是在擔心你,怎麼你會請鄄城的少女們喝酒,對錶哥我就是一個白眼兒呢,表哥真的很受傷。”

任知節一愣,隨即笑了笑,道:“表哥莫慌,我今日已經嘗遍好酒,過幾日就帶你去好好喝一頓。”

“表妹你還是沒有找到重點。”郭嘉說道,“不過那是再好不過。”

於是兩人便坐在了井欄上討論起了鄄城的酒館,任知節每每說到酒,便像足了一個說書先生,滔滔不絕,將今日喝的酒從拍開泥封便聞到的味道,到入口回甘的醇香說得極為誘人,她眯着眼睛一臉陶醉,道:“此等好酒,必定要讓表哥嘗一嘗。”

她只稍微側了側頭,便看見郭嘉一手托着下巴看她,彎彎的眼中滿是笑意,明明不遠處屋檐下的燈籠只有一片朦朦朧朧的光亮,卻好像全部都被收進了他的眸子,她彷彿還能從他亮晶晶的瞳仁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蟬鳴仍在她耳旁鬧個不停,她覺得此刻格外安靜,似乎連他與自己細微的呼吸聲都能聽見。

她乾咳一聲,扭過頭,然後道:“表哥想去嘗一嘗嗎?”

“想。”郭嘉答道,“很想。”

曹軍凱旋迴鄄城后不久,長安的李傕殺樊稠劫皇帝與眾臣而與郭汜擁兵相攻,只數月,便死傷數萬,長安城幾乎成為一片廢墟。皇帝在楊奉、董承等人的護衛下,擺脫李傕郭汜的掌控,逃往弘農,進駐安邑,又輾轉東行至洛陽。

任知節聽說,此時的洛陽,早被董卓一把火焚燒殆盡,宮室傾頹,街市荒蕪,滿目蒿草,楊奉蓋一小宮權且居住,百官朝拜多於荊棘之中。洛陽居民,僅百餘戶,無可為食,只有每日出城掘草根、啃樹皮,自尚書令以下,皆出城樵採,以食野草為生。上至皇帝,下至平民,都過着顛沛流離的生活。

任知節想想自己每天不僅能吃個飽飯,還能喝上幾口酒,也覺得這日子過得還是很愜意的。

曹操本想着過完這一年,來年開春便起兵對付逃往徐州依附劉備的呂布,沒想到這一年的雪還未化完,皇帝便下了詔書,召他入京輔政。

那時任知節正與諸將窩在帳中燒着爐子烤紅薯,冬日烤紅薯可以說是軍中的保留節目,數名在戰場中叱吒風雲的名將蹲在爐子邊搶個兒大的紅薯打得不可開交,曹操長子曹昂苦笑着道:“眾位叔叔別搶了,子脩這裏還有個大的。”任知節一聽,立馬從曹昂手中搶過那個大的,曹昂愣了愣,然後笑道:“知節,你是小的,該讓着叔叔們。”

任知節雙手捧着紅薯,道:“誰搶到算誰的。”

她話音剛落,便見對面一個紅薯拋入她懷中,她眨了眨眼睛,抬頭看見,便看見坐在她對面的一臉陰沉的曹丕。

而那邊曹昂還在喋喋不休:“你看,丕兒都知道禮讓……”

任知節正要翻白眼時,另一邊正與謀士商議的曹操忽地拍了拍面前的案幾,笑着說:“這詔書來得正是時候!開了春咱們便去迎接天子。”

任知節聞言手中的紅薯啪一下落在了腳邊,她想想皇帝在洛陽過的苦逼日子,就覺得自己挺崩潰的。

任知節苦着臉朝腳邊的紅薯擺了擺手:“再見了,我要去啃樹皮了。”

蹲在她旁邊的夏侯淵與許褚眼疾手快,立馬將那兩個紅薯搶了過來,夏侯淵伸出髒兮兮的手拍了拍她後腦勺:“乖,知節真懂得讓叔叔。”

任知節木着臉看他。

那邊曹操繼續說:“如今洛陽殘破,不堪為國都,便迎接天子,遷都他處吧。”

任知節木着臉看夏侯淵啃紅薯。

這時,對面又一個紅薯拋來,任知節餘光瞥見,便立即伸手接住,朝對面的曹丕笑了笑,曹丕眼中沒有任何錶情,只是爐子的火光在他臉上微微跳動,任知節只晃眼一看,忽然發現他唇邊冒起的青青的胡茬兒。

她一邊啃紅薯,一邊想這小孩兒還真是長大了。

年初,曹操率眾將入洛陽迎接天子百官,以“洛陽殘破”為由,脅迫天子遷都許縣。

而原本將天子從李傕手中救出的楊奉在韓暹挑撥之下,改變了歸附曹操的主意,與韓暹一同出兵劫駕,那時守在天子車駕旁的正是任知節,她長/槍一甩,便率着親兵與楊奉、韓暹等人戰作一團,待將楊奉等人擊退之後,一直躲在車駕內的皇帝這才掀開車帘子,湊出腦袋去看她。

任知節當時全身是血,她用袖角擦了擦臉上的血漬,聽見身後的布料摩挲之聲,便轉過頭去,看見了正一臉好奇瞧着她的皇帝。

當今天子如今不過十五六,臉還嫩得很,任知節眨了眨眼,便朝這被劫來劫去的小皇帝亮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她自認相貌還算討小少年喜歡的,只是忘了剛經過一番酣戰,如今的她臉上糊了一片血漬,加上她笑着時在陽光下牙齒反射出的刺目亮光,怎麼看怎麼可怕。

小皇帝只看了一眼,就縮了回去,將車帘子狠狠一拉。

任知節覺得自己很受傷。

曹操為了迎接天子,在許縣大興土木,蓋造宮室殿宇,立宗廟社稷、省台司院衙門,修城郭府庫,將許縣改為許都,眾人皆有封賞,曹操自封為大將軍武平侯,荀彧為侍中尚書令,荀攸為軍師,郭嘉為軍師祭酒,夏侯惇、夏侯淵、曹仁等人皆為將軍,呂虔、李典、樂進、于禁等人皆為校尉,許褚、典韋皆為都尉。

任知節啥官都沒封,理由是:驚嚇天子。

她只想跑到曹操面前一頓哭訴:“我要去面見天子!我為朝廷流過血!我為朝廷立過功!我不是故意嚇他的!”

不過沒有官職,也就不用每日早起了,她想想也就釋然了。迎接天子之後,曹操與眾臣都在商議如何對付逃去徐州的呂布,任知節本覺得呂布已不足畏懼,然而呂布威名猶在,況且身邊有個屢出奇謀的陳宮,眾人都覺得此人不除不行。

此時的徐州已不是陶謙當事,那年曹操攻打徐州,劉備帶兵來救,曹操撤兵后不久,陶謙便因病而逝,臨死前將徐州託付給了劉備。只是劉備將少兵寡,難以久駐徐州,呂布來投,無疑為其添一助力,曹操帳下謀士們便為了如何使劉備呂布二人鬧翻而煞費苦心。

這些用不着任知節來操心,她便坦然每日在許都城中閑逛喝酒,不多時便在許都妓館酒肆混了個熟臉。許都可謂是此亂世之中難得的繁華富庶之地,街邊栽滿了翠綠的新柳,待傳來荀彧驅狼吞虎奏效,徐州遭呂布所奪,劉備大敗,前來許都投靠曹操的消息時,便又到了春光燦爛微風和煦之時,滿城柳絮飄飄,猶如片片鵝毛。

任知節趴在酒肆朱欄之上,手裏搖晃着一隻酒瓶,望着樓下紛紛行人,打了個呵欠,然後道:“最近有些手癢,想打架。”

曹丕環抱着雙手靠在廊柱之上,一手握着酒盞,沉默着抬頭往喉嚨里灌了一杯酒。他如今身量抽高不少,面孔已完全脫離了少年稚氣,眉頭壓得很低,只襯得那雙眼睛更加陰沉,旁邊添酒的小二被他看一眼便嚇得兩股戰戰。

任知節斜眼看他,又道:“聽說你最近有個好朋友名叫司馬仲達,出身河內名門,他能打嗎?”

曹丕看他一眼,道:“不能。”

任知節眼睛轉了一圈,又問:“他會做驢肉火燒嗎?”

曹丕:“……”

“又不能打,又不會做驢肉火燒,要他何用。”任知節嘆了口氣,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手忽然一松,酒杯從她手中直直墜下,發出呯一聲脆響,她抽了抽嘴角,然後一手扶額:“好久沒握槍了,居然連酒杯都握不住了。”

她從朱欄后探出上半身往樓下看去,還好那酒杯並沒有砸到人,只落在一個人腳邊,那人一身乾淨利落的青色短裝,像是一個武人,手中還牽着一匹白馬,白馬不耐地甩了甩尾巴,發出一聲嘶鳴。

好馬!

任知節心中贊道。

這時那人彎腰撿起了被子,抬頭往樓上望來,正與任知節對視,任知節看着那張年輕俊雅的面孔愣了愣,隨即一拍朱欄,笑道從樓上一躍而下。

那人見她忽然從樓上跳下,面露焦急之色,嘴裏的“姑娘小心”還沒說完,任知節已經穩穩落在了他面前。

她臉上還帶着笑,朝一臉懵逼的少年一抱拳:“這不是子龍兄嗎!還請與我一戰!”

趙云:“……”

她見趙雲還是一頭霧水的樣子,便眨了眨眼睛:“子龍兄居然忘了我!”

趙雲乾咳一聲,面露尷尬:“在下……並不認識這位姑娘……”

任知節一臉不可置信:“你居然忘了我!你……你……你居然把我給忘了!”

她聲線提高,將來往路人都吸引了過來,她常年在許都城內晃蕩,頗有名氣,城內百姓大多都認得她,此時都圍着兩人指指點點,甚至有姑娘還道“難道這人負了知節”,趙雲見這陣勢,臉紅了紅,然後正色道:“在下確確實實不識得姑娘。”

任知節一跺腳,道:“潁川任知節!”她又加了一句,“就是!與你曾在武原城下一戰的潁川任知節!”

趙雲愣了愣,隨即想起了什麼,臉更紅了些,只低下了頭,看任知節的目光有些躲閃。

任知節還在那兒說:“子龍兄記起來了吧!”

趙雲乾咳幾聲,道:“那日姑娘臉上血污太多……”他的話卡了半天說不下去,而任知節也已經反應過來趙雲在臉紅什麼了。

她一手捂眼,她也是沒眼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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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劍三]一騎當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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