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溫柔的手

51.溫柔的手

任知節暈了許久。

后腰那處傷口痛感依舊,帶着陣陣灼熱,衝擊着她已經有些模糊的腦子,她隱約之間覺得夏侯淵將她從顛簸的馬背上抱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營帳中的榻上,她勉強睜開眼,只能看見帳外略微刺眼的光,以及在她模糊的視野之中飄忽的幢幢人影。

過了許久,后腰傷處覆上了一片清涼,她滿足地嘆了口氣,然後聽見了幾聲輕微的咳嗽聲。

她看向榻邊,只能看見榻邊坐着一個人,那人逆着光,看不清楚相貌,然而身形卻又極為熟悉,他一手輕輕握成拳,抵在唇邊咳嗽了幾聲,然後似乎發現了任知節的視線,垂下了頭,嘴角帶了絲笑意。

任知節只覺得后腰那處壓抑傷口灼熱的冰涼在緩緩婆娑,她似乎憑藉那片灼熱的肌膚感受到了對方冰涼指腹上的細細紋路。

大夫打了盆熱水進了營帳,似乎是跟那個人說了些話,那個人點點頭,隨即又輕咳一聲,然後站起身來,任大夫上前為任知節清理傷口。

任知節半睜着眼,抬着頭看他。

“別怕,沒事。”

聲音中似乎帶了些笑意,與他的手截然相反的溫暖,任知節只想着自己身體倍兒棒,區區一支箭矢而已,她還不放在眼裏,她朝那人笑了笑,閉眼任由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受傷卧床算是任知節最輕鬆的時候了,她后腰受傷,腰部結結實實地綁了好幾圈繃帶,不能側躺也不能平躺,只能每日趴在榻上半死不活地數帳外的腳步聲。

將士們步伐整齊劃一,連身上甲胄相撞的聲音節奏都是一致的,她總能想到自己還沒受傷時騎馬領兵離開濮陽城時的風光景象,姑娘們結伴堵在城門口為她送行,淚眼汪汪讓她一定要平安回來,她也笑着說一定會凱旋而歸。

想着想着,任知節就覺得回去可以把張遼冷箭暗算她一事大肆宣傳一番,她有自信,能讓張遼的女人緣瞬間降至零。

她越想越覺得此計劃可行,便忍不住用力一拍床榻,結果牽引至傷口之處,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這時一個略帶笑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趴着也不老實。”

任知節扭過頭,只看見郭嘉半掀着營帳帘子,正笑着看她,眼中滿是戲謔,看來方才她的驚天一拍已被對方收至眼底。

任知節抽了抽嘴角,然後不自然地扭過了頭,這次她的動作就極為小心翼翼了。

郭嘉笑着搖搖頭,走進帳中放下了帘子,走到她榻前,施施然坐下,他的動作很輕,只能聽見他身上衣料摩挲的聲音,彷彿從冬雨中漫步而來,身上還帶着帳外潮濕的寒氣,任知節回頭看他,正看見他用手捂住嘴,輕輕咳了幾聲。

如今又是冬季,少了厚厚的棉被與暖烘烘的爐子,畏寒的郭嘉又開始了漫長的痛不欲生的顫抖之旅。

任知節這樣想着,便先咳了幾聲,清了清嗓,輕飄飄地問道:“表哥如今身體可好?”

“好得很。”郭嘉道,“在榻上可以平躺,可以側卧,也可以趴着。”

任知節皺着鼻子看他,他臉色有些蒼白,嘴唇微微泛紫,然而臉上一片泰然之色,與平時並無不同,兩人對視許久,任知節嘆了一口氣,將床頭放着的一隻手爐塞到郭嘉懷中,沒好氣地說:“好好養着吧,可別在床上躺着躺着就變成冰棍兒了。”

郭嘉笑了笑,將手爐捂在懷中。

任知節的榻前掛着那副銀色盔甲,她幾番征戰,盔甲已不似那時一般簇新,甲片上全是刀槍相撞的痕迹,仔細一看,腰部的甲片縫隙處還帶着已經乾涸的血跡。而那柄由任秋名傳下來的槍就放在盔甲旁邊,槍刃還帶着斑斑銹痕,如同耄耋之年的老者一般滄桑不堪。

帳中的火爐燒的極旺,任知節趴在榻上,只覺得被子下的自己似乎要成為一隻待在蒸籠里的紅彤彤的螃蟹。

“你怎麼不磨一磨槍。”郭嘉問她。

她雙手交疊撐住下巴,說:“你不覺得我用一柄生了銹的槍打敗了敵將會更威風一點嗎?”

郭嘉:“……”

任知節大笑幾聲,然後說:“當武藝達到一定境界之時,也就不在乎兵刃之利了。”

郭嘉笑了一聲,道:“表妹真是自負啊。”

“這是自信!”任知節說,“而且,我覺得這柄槍就算生了銹,也是當世神兵。”

她眯着眼睛比劃一番,如同自己還在馬上與敵將搏鬥,嘴裏模擬出兵刃相交時的呯呯聲,就像正在玩打仗遊戲的小孩子一般。

“來將何人,且報上姓名,免做我任知節槍下的無名之鬼!”她嚷道,右手向前刺去,忽然就被一隻冰涼的手握住了手腕,她一愣,扭頭去看郭嘉,郭嘉垂着眼帘,拖着聲音道:“小心又牽扯到傷口,讓我看見表妹疼得呲牙咧嘴的樣子。”

任知節另一隻手捂眼:“我哪裏呲牙咧嘴了。”

“剛才。”郭嘉道,“我還看見了你牙齒上的一匹菜葉子。”

任知節:“……”

郭嘉的嘴角微翹:“哈哈哈,騙你的。”

任知節:“……”

任知節恨不得馬上痊癒跳起來對這個表哥一頓揍,她無力地吶喊道:“你快暈倒吧,求求你,快暈倒吧,讓我看見表哥珍貴的嬌弱一刻吧!”

郭嘉一挑眉:“那不成,得等表妹傷好了我才能暈過去。”

任知節:“……為什麼。”

郭嘉笑笑:“這樣表妹才能及時地接住即將暈倒的我啊。”

任知節:“……你走。”

濮陽城久攻不下,糧草卻已告罄,曹軍只得兵還鄄城。氣勢洶洶而來,滿臉頹態地回去,光想一想就覺得憋屈得慌。

任知節后腰箭傷還未痊癒,不過已經可以在榻上平躺側卧無壓力,她嚷着要騎馬回城,然而馬毛還沒摸到一根,便被親兵架進了車中。

車中除了她這個傷號,還有郭嘉那個病號。

天氣愈發寒冷,郭嘉的畏寒之症愈發嚴重,躺在車廂的角落,身上蓋了一床厚厚的棉被,懷中還揣着個暖爐,任知節覺得如果她也是這麼一身裝備,估計已經熱成了伏暑天的狗,偏偏郭嘉就那麼縮在角落裏,蒼白着一張臉,似乎整個人都浸在了冰窟窿里,在看見任知節被親兵推進車廂中來,露出的笑也極為無力,絲毫沒有平時的譏誚之意。

馬車顛簸,郭嘉靠在車廂上的頭時不時輕輕搖晃,然而任知節覺得冬季的表兄如同一朵暴露在凜冽寒霜的嬌花,那搖搖晃晃的腦袋總有從細嫩的脖頸上掉下來的感覺,她咳了幾聲,然後湊到了郭嘉身邊,將肩膀遞了上去,說:“喏,靠吧。”

郭嘉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嘴角翹了起來,說:“表妹傷好了?”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不復平時的清亮如水。

任知節看了他一眼,道:“沒好。”

“萬一表兄的頭太重,壓傷了表妹怎麼辦。”郭嘉一本正經地說。

任知節虎着臉:“你的表妹不可能那麼嬌弱!”

郭嘉笑笑,說:“可是作為表兄的,不應該體貼體貼表妹嗎?”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啰嗦了,反正在我們家,從來只有表妹體貼表兄的。”任知節賞了他一個白眼兒,一手將他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郭嘉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愣,待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之後才輕輕地笑了一聲。

“表妹這話說得,表兄沒有體貼過你嗎?”郭嘉的聲音中帶了幾分促狹的笑意,他的呼吸帶着略帶濕氣的溫暖,不同於他指腹的冰涼,卻都讓人感覺到如同撓在心間的癢。

任知節哼了一聲,說:“你只要不嘴賤就算體貼我了。”

郭嘉說:“那我還真做不到體貼表妹了。”

眼看任知節又要炸毛,他又笑着說:“反正在我們家,從來都只有表妹體貼表兄的。”

任知節:“……表哥你的臉呢?”

郭嘉:“靠在表妹的肩膀上呢。”

任知節:“……”

看來這位表兄是真的不打算體貼體貼她了。

任知節靠在車廂上,感受着車轍在路上的每一顆石子上碾過,將士們從車廂經過時戰靴踏在路上的輕響,如此循環,讓她逐漸生出昏昏睡意。

將睡未睡時,她忽然聽到靠在她肩膀上的郭嘉說了一句:“來年一定收下濮陽城。”

她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腦子卻極為清醒地意識到這大概是郭嘉對於她們進攻濮陽時那個問題最為肯定的回答。

“睡吧。”郭嘉的聲音極為輕柔,她的意識也逐漸渙散起來。

臨睡着前,她感覺到了一雙手輕輕地撫在了她的後腦,不似之前的冰涼,還帶着在暖爐與被子中捂出來的細細熱汗,指腹的紋路卻一如之前那般,如同那人從心底傳遞出的暖人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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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劍三]一騎當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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